人都說,周王妃待客周到是出了名的,縱使周王不得寵,但凡過府的客人,都對這里的待客之禮贊不絕口。
周王卻似總有大事,每日于府中出出進(jìn)進(jìn),從不過客院,每于府中相遇,要么錯身而過不言半句,要么干脆掉頭就走,燕王也一樣,耍起了小孩子脾氣。
徐童瀟總愛挖苦他兩句,他也不說話,自己生悶氣,從來都沒有人,能惹得他這般不悅。
清晨,徐童瀟自顧踱步于湖邊,那滿湖的蓮花,正于薄霧之中點點開放,粉嫩嫩的模樣,好看的緊。
突然她眉頭輕蹙,目光略略一定隨后小心翼翼的踩著石頭過去,蹲身,伸手向一株蓮花摸了過去。
“哎,那蓮花不能摘!”突然一個極尖銳的高聲朝她喊了過來。
徐童瀟整個人不由得一個激靈,整個人向前傾了去,她下意識張開手,來回呼扇保持平衡,王妃的侍女小穗連忙上前,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往回一拽,將她拉了上來。
馮繯撫了撫身,頷首低笑,問道:“沒事吧瀟夫人?”
徐童瀟一個趔趄后站定了,回首一見是王妃,便仰頭哈哈一笑,連連搖手,道:“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王妃娘娘啊,我沒事兒?!?p> 馮繯微微笑笑,抬手往那湖中一指,笑語道:“這一池子的蓮花都是五爺種下的,親自培植寶貝的很,連我都不準(zhǔn)動呢,這小丫頭定是急了。”
徐童瀟饒是沒心沒肺的笑笑,只說道:“我是瞧著那里面有幾朵爛掉了,想著若不掐下來,怕是連帶著別的花都凋了,這才一時沒忍住動了手?!?p> 聞言,馮繯柳眉一蹙,面上的笑意緩緩斂起,涼聲低語道:“是啊,王爺最后一次打理荷花池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我都有些不記得了?!?p> 話語一頓,她轉(zhuǎn)過頭,苦苦一笑,吩咐道:“小穗,叫些人來把這池子里的爛荷花都清理了吧,免得爺回來時見了又該不高興了?!?p> 小穗應(yīng)了一聲,趕忙下去安排去了。
徐童瀟回轉(zhuǎn)頭,斂眸瞧了瞧那池中的蓮花,暗自勾起了一側(cè)的唇角,幽幽涼聲道:“蓮,花之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只可惜君子不愿做君子,偏要做心上染了泥的小人了?!?p> 聽聞她說,周王妃卻是出奇的平靜,她邁了兩步上前,與徐童瀟并排而立,苦笑著低語道:“是啊,當(dāng)初的謙謙君子多好啊,那時的他愛讀書研醫(yī),愛聽我撫琴彈曲,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她望著那蓮花,開的最盛的那一朵,來的最盛的,是快要衰敗了吧,放時耀眼奪目,敗時,又有誰會記得它是滿池中的哪一朵呢。
那么周王呢?他最后又將如何呢?
良久,兩人就這么立著,望著同一方池塘,打著各自的算盤。
徐童瀟突然開口打破了平靜,她問道:“王妃跟王爺怎么認(rèn)識的?”
“哪里有什么認(rèn)識的機(jī)會呢?!甭劶按?,馮繯突然掩口一笑,仿若想及了一件極美好的事情,她笑意深深,只說道:“那時到了嫁娶之年,父親說皇上有心將我指給一位皇子,我說我不喜熱鬧,不想勾心斗角的活著,他說那就選五爺吧,周王府遠(yuǎn)在開封,清靜?!?p> 徐童瀟微瞇瞇眼,突然冷聲低語道:“只要不死,一切終究會歸于清靜?!?p> 這一句話打在馮繯的心頭,她驚異的轉(zhuǎn)眸,卻還未及說話,先瞄了一眼遠(yuǎn)處,小穗已帶著人回來。
馮繯抬手握了握徐童瀟的手,溫柔的笑意掛了滿臉,輕問道:“不知夫人可有閑暇,可否陪我在這院中走走?!?p> 徐童瀟抬眼向她,一雙杏眼笑彎了,未曾多想便應(yīng)了下來,道:“好啊,入了王府這么久,還不曾好好賞玩一番呢,正好趁此機(jī)會,叨擾王妃娘娘一下了?!?p> 原本馮繯只是想試探一番,卻不想她真的就肯答應(yīng)了,這一應(yīng),反倒讓她不知道該如何說如何做了。
行于庭院的石板路上,兩人沉默了許久,終還是徐童瀟尋到了一個有意義的事情,于是她突然幽幽冷語,問道:“你知道他是錯的,是不是?”
馮繯也不隱瞞,卻是口中極無奈的語氣,道:“我深知他的斤兩,自然知道他是錯的,可是又如何,他自己并不覺得自己是錯的?!?p> 這一句話出,徐童瀟當(dāng)即便抓住了重點,朱橚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那么別人再知道也是無用的。
徐童瀟還是不死心的問道:“連你都勸不動他嗎?”
馮繯撇了撇嘴,苦笑滿滿的掛在面上,她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說道:“他一門心思撲在這上頭,哪里還能聽進(jìn)去別人的話呢,不瞞你說,我已經(jīng)多日沒與他照過面了,要么回來的極晚走的極早,要么干脆宿在書房里,如何勸?勸不得了。”
話說著,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里隱隱的還有顫抖,她柳眉蹙,無奈的低語道:“他是個文人,哪里會知道沙場慘烈?”
“紙上談兵的人永遠(yuǎn)都不知道別人的戰(zhàn)績是怎么拼著性命拿回來的,所有人都在談?wù)?,在羨慕武將的戰(zhàn)功赫赫,卻從不曾有人看到過,就算如每戰(zhàn)必捷戰(zhàn)無不勝的燕王,他身上也深深淺淺的掩起的傷痕刀疤?!?p> 馮繯輕閉雙眼,試圖緩一緩眼中的酸澀,復(fù)又道:“所以我說他傻,可他聽不進(jìn)我的話,我深知他的驢脾氣,若我多加攔阻,他怕是會休了我?!?p> 她的話中,是滿滿的無奈,透露著絕望,卻又有一些期許,所以這件事情才要在此時說出來,當(dāng)著徐童瀟的面,當(dāng)著這個她自認(rèn)可以相助于自己的人,說出來。
果然,徐童瀟聽得出她話中之意,并且直接便問出了口:“所以你覺得,我們能幫你?燕王能幫你?”
馮繯絲毫沒有任何遲疑,重重的點了點頭,口中頗堅定的說道:“是,所以當(dāng)日畫意與我談起這事,我想也沒想便應(yīng)下了,我得把你們留下來,只有你們能救他了?!?p> 聞此言,徐童瀟略略一愣,她的認(rèn)知里,周王妃是個極膽小的人,她從不敢大聲說話,從不敢袒露心扉,如今這般不加修飾的說出口,可見是真的有些急了吧。
徐童瀟輕笑一聲,又問道:“可你怎么就覺得,我們能幫的到你呢?”
馮繯蹙緊了眉頭,幽幽涼聲道:“因為別人都巴不得他早些死了的干凈,只有燕王兄不會,我確信他不會?!?p> 她的話語出奇的堅定,至親骨肉啊,所以她的確信,她也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