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嘆了一會兒,忽然好奇道:“阿兄與蘇侍郎也就罷了,怎么你也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只我一人大驚小怪,真是丟人得緊。”
商千岳笑道:“你忘了?商仞出身寒微,年少時便隨定國公南征北戰(zhàn)。戰(zhàn)場上死狀更恐怖的多得是,我見得多了,也就習(xí)慣了?!?p> 不知怎的,“習(xí)慣”二字聽在她耳中卻有些心疼,瑞禾掩飾般地笑了起來:“也對,你在禁衛(wèi)軍中待久了,我差點忘了你跟其他出身貴族的禁衛(wèi)軍子弟不同,商仞中郎將實乃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將才。你說到定國公——里面那位蘇侍郎還是定國公蘇樺的族弟呢?!彼龘u頭一嘆,“大齊立國至今一百多年,當(dāng)年隨太祖打天下的功臣,奪爵的奪爵,沒落的沒落。唯蘇家一直屹立不倒,能人輩出,世代為帝王股肱、國之棟梁?!?p> 商千岳頷首道:“我曾跟隨定國公多年,親眼見其治軍之嚴(yán)、用兵之神,便稱為國之柱石也不為過?!?p> 瑞禾又是一嘆:“唉,想我也曾幻想過披掛上疆場的呢?!?p> 商千岳奇道:“雖說本朝曾出過女將軍,可我也是第一回聽說你這樣的宗室貴女想要上戰(zhàn)場的……一將功成萬骨枯,那地方,從來都不是個好去處?!?p> 瑞禾嘻嘻一笑:“好啦,我也不過是說說而已,阿兄怎么可能許我去?”
“那你習(xí)武是為了什么?”
瑞禾低頭想了一回:“一方面是我確實喜歡,比起琴棋書畫、針織女紅,還是習(xí)武更對我胃口;另一方面,我想幫到阿兄……雖然他在我面前從來不表現(xiàn)出來,但我知道他一直過得很苦。帝王猜忌,官場傾軋,他是在透支生命支撐著這個王朝!”
這兩人在外面吃杏子聊天,里面軒轅長修正一面檢查,一面聽蘇槿匯報仵作的結(jié)論。
沈耀的遺體很干凈,沈夫人雖然傷口很多,血也被放干了,但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有價值的東西。聽蘇槿說完,軒轅長修只是“唔”了一聲,繼續(xù)低頭查看,當(dāng)他看到沈耀的雙手時,忽然頓住了。
蘇槿湊上前來:“殿下,您發(fā)現(xiàn)什么了?”
軒轅長修沉吟片刻:“握瑜,沈刺史是進(jìn)士出身罷?”
“正是?!碧K槿在路上時就已命人打探清楚了沈耀的生平,此時自然如數(shù)家珍:“沈刺史是永輝六年中的進(jìn)士,所中為四十七名。”
軒轅長修微微一笑:“看來我的猜想被證實了。握瑜,你來看他的右手中指。”
蘇槿看了一回,沒看出所以然:“殿下,怎么了?”
“你再看看自己的右手中指?!?p> 蘇槿又看了自己一回,恍然大悟:“他的右手中指上沒有老繭!”
軒轅長修笑道:“不錯,沈刺史進(jìn)士出身,又為官多年,這都是需要常年握筆的,可他的右手中指關(guān)節(jié)處卻沒有握筆形成的老繭,這不符合常理?!?p> 蘇槿此時有些發(fā)暈:“這是怎么回事……”
軒轅長修淡淡一笑:“原因很簡單,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長安刺史沈耀?!?p> “什么!”蘇槿大驚,說話都有些結(jié)巴了,“殿、殿下,他怎么可能不是沈耀?他、他不是沈耀還能是誰?”
軒轅長修道:“命人拿塊熱毛巾來。”
蘇槿趕緊下去吩咐,一時熱毛巾取來了,軒轅長修接過往沈耀臉上捂去。捂了好一會兒,直到熱毛巾已經(jīng)冷卻這才撤去,軒轅長修伸手在沈耀耳后細(xì)細(xì)捻了一會兒,只見那忽然有一小塊皮膚微微翹起。他攫住那處翹起的皮膚,用力一撕,只聽“嚓”的一聲,一張臉皮被撕了下來!
蘇槿驚得目瞪口呆。
軒轅長修端詳著手里的“臉皮”,眸光一點一點冷了下來:“握瑜,你辦案多年,對這個東西應(yīng)該不陌生罷?”
蘇槿長出一口氣:“人皮面具!”他垂頭看看尸體,果然是一張陌生的臉,“他果真不是沈刺史!可是,此人是誰?沈刺史又在哪里?”
“此人應(yīng)該是兇手找來的替死鬼。”軒轅長修淡淡道,“你還記得那個奇怪的現(xiàn)場么?兇手對沈耀復(fù)雜的感情使他最終還是沒能下得去手,于是他擄走了沈耀,轉(zhuǎn)而找來一個替死鬼,好讓我們以為沈耀已死?!?p> 蘇槿有些羞愧:“微臣無能,這么大的破綻都未曾發(fā)現(xiàn),險些釀成大錯?!?p> 軒轅長修溫言道:“你莫要自責(zé),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當(dāng)務(wù)之急是將兇手緝拿歸案。還有,兇手所殺另有其人一事,暫時對外保密?!?p> 蘇槿稱是,軒轅長修還欲吩咐什么,忽見徐業(yè)進(jìn)來道:“殿下,高陵大長公主府令尹求見?!?p> 軒轅長修有些意外,蘇槿曉得他還不清楚,遂輕聲道:“沈夫人李氏,正是大長公主之女?!?p> 徐業(yè)也道:“大長公主自從聽聞噩耗便病倒了……今日怕是公主府得到消息此案由殿下查察,所以上門求見?!?p> 軒轅長修道:“本王知曉了,所幸這里已看得差不多了,一會兒便過去。”
見徐業(yè)退出去了,方對蘇槿道:“重點查沈夫人李氏,尤其是與后院陰私有關(guān)的。這個人皮面具,你派人直接送到我府上去?!?p> 蘇槿應(yīng)是,心中暗暗叫苦,這位沈夫人李氏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也就罷了,可她偏偏是公主之女!有這么一個宗室出女的身份,一個弄不好就是整個宗室的丑聞!高陵大長公主再不得勢,可她也是陛下的親姑母!占了禮法與輩分的優(yōu)勢,非但自己討不了好,只怕還會連累昭王殿下吃瓜落。
軒轅長修在偏廳見到了高陵大長公主派來的使者。大長公主府的令尹姓劉,長了一張圓臉,看上去挺喜慶,但穿衣打扮卻很素凈,見軒轅長修進(jìn)來,忙謙恭地請了安,低眉順眼道:“大長公主本想親自過來,無奈身上不好,竟是起不來,這才命奴婢過來。大長公主聽說陛下將此案交給了殿下,還請殿下不辭辛勞,往公主府走一趟,告知一二案情的進(jìn)展,也好略寬大長公主之心……”
聽他說話時,軒轅長修想到了一些往事。高陵大長公主是宣宗之妹,昔武宗末年諸王奪嫡時,公主支持了她的同胞兄長燕王聿興。最終吳王聿睿得登大寶,也就是后來的宣宗,燕王事敗自盡。宣宗雖沒有遷怒公主的意思,也不免冷待。本朝向來優(yōu)待公主,公主之女封個縣主也是常有的,然而李氏卻無封誥……想到這兒,他長出一口氣,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下此案是否有更深層次的含義。
那邊劉令尹已經(jīng)說完了,正眼巴巴地等著回話。軒轅長修笑道:“令尹說哪里話?大長公主是本王姑母,豈有勞動長輩親至的道理?竟是本王放肆了。本王明日便攜郡主往姑母府上道惱?!?p> 劉令尹這才松了口氣,又小意奉承了幾句便告退了。
他退下去不久,瑞禾與商千岳便走了進(jìn)來。軒轅長修看著他們倆笑道:“你們兩個跑到哪里躲懶去了?”
瑞禾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提自己被死尸嚇到反胃的事,岔開話題:“阿兄,剛才是誰來了?看打扮像是王府的內(nèi)邸臣。”
“正是高陵公主府的令尹。”
瑞禾訝道:“公主府的人來此何為?”
“不為什么,那位遇害的沈夫人便是高陵大長公主之女,李氏?!?p> “什么!”
軒轅長修揉了揉發(fā)疼的太陽穴:“回府罷。瓶兒,明日陪阿兄去高陵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