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乞不停的跑,不停的打聽著消息,他不知道被人轟出來了多少次,還被人打了一耳光,這是他認識漢哥兒后,幾個月來挨的第一次耳光。
這個耳光讓他想起了以前的日子,現(xiàn)在他跟弟弟妹妹的好日子都是漢哥兒帶來的,可是漢哥兒吩咐他的事情,他卻辦不成。
想到這里,淚水彌漫了他的眼睛。
還有最后一家,這是年后才從外地回來的縣中最后一家商旅了,楊乞擦去眼淚,氣喘噓噓的趕去。
多番打聽之下,楊乞找到了這家商行。
天色黑了,里面只有一個伙計守夜。
他們商隊過完年才回來,同樣是跟著在外跑了近一年,別人都放了兩個月假,只有他因為孤身一人,就被掌管的安排看守貨物。
他烤著火正不滿呢,突然聽到有人敲門,不由警惕的抓起了哨棒(算是此時最普遍的防身器具,一根原木長棒,沒有鑲嵌槍頭)。敲門聲不輟,他打開一條門縫,發(fā)現(xiàn)是個半大小子提著酒肉站在門外。
觀望了一下外面,沒有什么動靜,他也不認為一個半大小子能對他造成什么危害。就放了他進來。
楊乞放下酒肉,他沒有時間來浪費,直接說道:“大哥,我想打聽去福建路的路線?!?p> 伙計聽到,嗤笑一聲,玩味道:“想打聽我們辛辛苦苦淌出來的商路。小子,你東家是哪家,怎么凈想好事?還有如何派你個半大小子前來?”
楊乞低下頭,聲音低沉道:“我父親多年未歸,瞎眼的祖母日日擔憂,我想找回父親?!?p> 伙計豈會輕易不信,好整以暇問道:“你母親呢?”
楊乞面色變得陰郁,打開泥封倒了杯酒,一口飲下,酒氣沖的他眼中發(fā)酸,他低聲道:“嫌家中清貧,在我三歲時,與父親和離,嫁給了鄉(xiāng)中財主當小妾。父親感到恥辱一氣之下遠走外地經(jīng)商,數(shù)年未歸。年邁的祖母將小子拉扯長大,可是因為想念父親哭瞎了眼睛,小子不想祖母傷心,才多方打聽父親的下落。聽說有人曾在福建路見過父親一面,小子就想背著祖母前去福建路尋他?!?p> 饒是伙計走南闖北,經(jīng)歷豐富,也不由詫異,不停打量楊乞,嘆道:“好有志氣的少年郎?!?p> 楊乞勾起了傷心事,連連飲酒,眼睛漸漸紅了。他說的可謂半真半假,他母親確實在他三歲那年拋下他與父親改嫁他人為妾,父親也確實一氣之下遠走他鄉(xiāng)經(jīng)商,祖母也確實跟他相依為命,在他五歲那年也確實哭瞎了眼睛,可是卻沒能撐過去,當年就去世了。他沒了依靠,家中幾畝薄田也被宗族之人占去,名為照顧他,待他成年就歸還于他。可是他卻整日受盡打罵虐待,飯更是從未吃飽過。
后來,他一氣之下,就離開了家鄉(xiāng),就此淪為乞丐。
整日里餓著肚子,受盡白眼與打罵,跟野狗搶食吃。
直到遇到漢哥兒,他才意識到原來人間并不都是寒冷的,原來還有人肯善待他??墒窍氲綕h哥兒的現(xiàn)狀,楊乞強忍著的眼淚再也沒能忍住,滴落下來。
這一切都落在一直觀察他的伙計眼里,后者被勾動了惻隱之心,雖心有不忍,但懷疑仍沒退去。
他冷聲問道:“你既然與眼盲祖母相依為命,生活貧苦,哪來的錢買這酒肉?光是這壇陳年佳釀,就不下一貫錢,我平日都不舍得喝。你,呵呵.......”
說到最后,語氣嘲諷。故事雖慘,自己若被人如此輕易騙去,豈不枉費了多年東奔西走的經(jīng)歷!
楊乞紅著眼睛瞪著伙計。終于,手向身上摸去,這讓伙計一驚,慌忙將哨棒抄在手中,全神戒備。
誰知楊乞將外衣脫下,又將里面的衣服脫下,只剩下貼身內衣,將中衣扔給伙計?;镉嫼傻慕舆^,看到胸前繡有“華陽書院”四字,疑惑問道:“你是城外華陽書院的學子?”
楊乞又吞下一杯酒,說道:“你既然知道書院,想必對書院的規(guī)矩也知道,凡是品學兼優(yōu)的學子,每月有二貫的獎學之金?!彼恢秆矍暗木迫獾溃骸斑@些就是用學院的獎學金,還有小子勤工儉學的報酬買的,小子本來想攢著為老祖母醫(yī)治眼睛的?!?p> 說完,失落的又飲了一杯酒。
伙計這下完全放下心,訕訕的道:“對不住,小兄弟,哥哥常年在外行走,謹慎慣了?!?p> “你等著,哥哥這就將路線告訴你?!被镉嫶掖覍懴乱恍┳?,將紙張遞給楊乞,目光卻緊緊的盯著他??吹綏钇蚬徽J字,讀了一遍后,他才徹底放心。
疑心盡去,自己又孤單,有人帶著酒肉前來,陪著喝酒再好不過?;镉嬐现鴹钇虿煌:染?,不讓他走。
凌晨時分,楊乞丟下爛醉的伙計,才脫身匆忙往楊漢這里趕。
已是九日凌晨了。
三更天了,楊漢沒有合眼,他盯著篝火想了許久,打定主意天亮就找機會將芽兒送去楊乞那里。自己已沒希望了,他不能讓芽兒陪他去死,更不可能讓芽兒留在這虎狼之窩。
啟明星漸漸暗淡,楊乞趕到了小院,他站在楊漢面前,望著緊緊抱著芽兒,神態(tài)安詳?shù)臐h哥兒,心中卻惶恐顫抖。他記憶中祖母臨死前就是這樣,連平日緊皺的眉頭都舒展開了,他從未覺得祖母是如此的安詳。
可是次日,祖母身子就僵了。
他不敢看漢哥兒的模樣,顫抖著手掏出紙張,遞給楊漢。
楊漢注視著眼眶紅紅的楊乞,雖然那張紙對自己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但不忍心看他失望。他接過來,輕輕嘆口氣,說道:“中午來這里接芽兒,今后好好照顧她。”
“去吧,以后好好活著?!?p> 楊乞無法拒絕,流淚轉身離去。
天色熹微,楊漢望著芽兒帶著淚痕的小臉上,突然心中一陣不舍。
但隨即就堅定起來。
他一定要將芽兒送走,有楊乞在,想必不會虧待她。
自己會等那個惡毒婦人前來,了結一切,自己的悲劇是她造成的,自己死前也會拖著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