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名身材單薄的少女,即使隔了這么遠望去,第一印象依然是‘瘦’,小號的毛線衣披在她的身上依然顯得飄蕩空闊,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腳踝都顯得纖細瘦弱,臉上也沒有什么脂肪的痕跡,皮膚更是缺乏青春的光澤,雖然得益于臉部骨骼形狀良好、眼睛也比較大,所以外貌并不難看,但仍然給人某種非常脆弱的感覺,仿佛那些只有一根細細莖稈的嬌弱花卉。
然而與這種身體上的脆弱感對比極其強烈的是,少女表現(xiàn)出來的精神特征卻完全不同,充滿了棱角與韌性。
那雙本該充滿青春與活力的雙瞳,始終筆直看著前方,目光如同冰凍的湖面一般沒有任何波動,眼睛周圍描繪著純黑色的眼線,在眼角拖出夸張的細長尖銳線條,配合緊抿的唇和微帶暗紫的唇彩,仿佛特意給自己貼上的‘永不屈服’標簽;
單薄的身體背部筆直地挺立著,如同在宣稱誰也無法讓她低頭妥協(xié),瘦弱的身軀在人群中邁著自己的步伐漠然前進,瘦出尖角的下巴微微向上高挺,仿佛要故意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所有表露出來的特征都說明,這是一個……有著獨特意志的女孩。
即使是凌夏樹這樣被每晚的無盡殺戮折磨得近乎干涸心湖,也為這獨特的氣質(zhì)微微波動了一下,目光短暫地被吸引,下意識地追隨著這氣質(zhì)特別的女孩移動了一小會,隨后移開了視線,注意力再次投向遠方的街道和路口——
下一瞬,他的動作忽然一頓,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目光重新回到女孩身上——在矩陣視覺里,少女的周身呈現(xiàn)著很淡很淡的銀色光芒,它是如此之微弱,以至于凌夏樹都差點忽略了過去。
而這種形式的矩陣光輝,他只在一個人的身上見到過——那個晚上,完全展開自己后的‘拾音’,周身散發(fā)著的就是這樣銀色的光輝。
“顏俊,分析一下那個女孩。”
凌夏樹轉(zhuǎn)頭吩咐,‘未來力量’的信息隔斷員趕緊調(diào)動轉(zhuǎn)播臺的程序,苦著臉在十幾個屏幕上尋找起來,脖子抻得老長。
“目標無異常。”
一分鐘后,他擦了把額角的汗,低聲匯報。
“……”
凌夏樹對這個結(jié)論沒什么表示,皺著眉頭安靜地注視著下方逐漸走來的單薄少女,瞳孔中橙紅色的光點微微跳動。
柏良寬投來問詢的目光,顏俊苦笑著攤手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年輕大佬究竟想些么,老狗則曖昧地笑,露出歪斜發(fā)黃的八顆大牙,臉上的皺紋都縮在一起,兩手比劃著一個充滿暗示的動作。
“我出去一會兒?!?p> 凌夏樹沙啞的聲音響起,打破了眾人的無聲交流。
凌夏樹的動作很快,話剛說完,他的人已經(jīng)去了門外,老狗趕緊收起臉上猥瑣的笑容,快步跟在了他后邊,身子仍然注意朝一側(cè)傾斜著,避免視野重合。
……
“不對——”
目送兩人出門之后,柏良寬獨自在窗前監(jiān)視了一會,突然神色一凜,想起了什么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張V卡瀏覽起來,臉色隨即變得很難看,伸手將v卡遞給顏俊,自己則快步?jīng)_到側(cè)面的窗前,拿出望遠鏡仔細端詳起凌夏樹剛才詢問的那名少女。
越看,心就越往下沉。
很快,顏俊就證實了他的不好預感,轉(zhuǎn)播塔檢索的特征碼和V卡中記錄的相符,確定了對方的身份——雖然因為妝容、外貌看起來有點不一樣,但這確實就是F.I.N.D.E.R提供給他的那名女神候補生!
“搞什么?”
柏良寬暴怒地揪住自己的頭發(fā),只覺得心里無盡憋悶,就快要爆炸出來,“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這樣計劃一下就全被打亂了??!”
這次行動,從一開始就沒順利過!
“會不會是……姜餅人干的?”
顏俊遲疑地開口,“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說服計劃,但我們既然在這,說明這里是關鍵,所以他們就干脆想辦法把目標引過來,讓我們忙中出錯,他們好趁機攻擊。”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想法沒錯,就憑對方的戰(zhàn)斗風格,這種陰損的辦法肯定想得出來。
“可惡……”
柏良寬焦躁地咽著唾沫,非常想來一瓶帶酒精的東西壓制一下內(nèi)心的不安。然而眼前的局面他顯然已經(jīng)無能為力,‘未來力量’里唯一尚存有攻擊力的拓荒者張辰龍第一個被探員抓住,下場不問可知。
現(xiàn)在殘存的兩人,一個是JUMPER一個是信息隔斷的技術人員,面對姜餅人那種層次AI的攻擊,幾乎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現(xiàn)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凌夏樹了。
“希望……他這次去……能有好結(jié)果吧。”
顏俊盯著轉(zhuǎn)播臺里凌夏樹和老狗的信號,一邊拿起電話,一邊低聲祈禱著。
……
休良不是一個大城市,晚上過了九點之后,街上的人流就迅速減少,即使‘未來力量’臨時據(jù)點這里還算是個商業(yè)街也同樣如此,夜晚的寒氣清冷地在街道中自由流淌,讓每一個行人不自覺地拉緊衣襟、急匆匆地佝僂身軀快步穿行。
然而就在這樣微冷的夜里,在凌夏樹視線的終點,那樣一位衣衫單薄的瘦弱少女卻傲然挺立著脊背,筆直地邁步向前,她的一切都仿佛和周圍格格不入,無論是寒風、聲音甚至燈光,一切對她來說都像發(fā)生在另一個透明卻隔絕的世界,存在,卻毫無影響。
而在凌夏樹的矩陣視覺里,遠處的少女和她在現(xiàn)世中的表現(xiàn)驚人的一致,同樣拒絕著周圍矩陣的一切,除了一些最基本的模塊之外,其他任何稍微高層次一點的函數(shù)都被她的‘無視’所影響,信息的調(diào)用與反饋在這里遇到了額外的阻力,這也是她身周那層銀色光輝的來源——由于時間參數(shù)的不統(tǒng)一而造成的視錯覺。
當然,還只是一個凡人的她對矩陣影響極微,這所謂的額外阻力,也不過多增加了那些模塊幾微秒的處理時間而已。
只是一個普通的現(xiàn)世女孩,為什么會有和‘拾音’類似的光輝?
凌夏樹盯著少女的目光非常直接,努力想要探查出一個普通人能夠抗拒矩陣的奧秘,然而完全不帶絲毫掩飾,就那么緊緊地追隨著女孩身影移動的注視,即使她再怎么無視周圍的一切,這樣的一道目光也不可能察覺不到,于是就在距離快捷旅館門口大約50米的地方,少女停住了腳步,直直地站在凌夏樹的面前,毫不退讓地漠然和他對視著。
兩個看上去都像是學生的年輕男女就這么在清冷夜色里的街頭對視,足足長達一分鐘的時間誰也沒說話,周圍的行人還以為這里有什么故事發(fā)生,可惜好奇駐足片刻之后,因為什么反應也沒有,也都不耐地紛紛離開。
太瘦了。
老狗瞅準機會瞄了一眼少女,暗中撇嘴?,F(xiàn)代女性注重塑形普遍追求身材纖細,但是如果真的身上一點肉都沒有的干瘦,那也徹底失去了美感,眼前少女的體型雖然還沒到‘瘦成骷髏’那種病態(tài)的程度,但也已經(jīng)足夠瘦了,幸虧骨架勻稱、穿衣恰當,看上去還湊合。
“是你發(fā)的短信?”
終于,少女開口了,音質(zhì)柔和,卻有意無意地放的很低。與此同時,凌夏樹身上突兀地響起了一陣電話鈴聲。
“什么事?”
被打斷了研究進程的凌夏樹露出一個不悅的表情,但看到上面一串零的號碼后,他收拾心情,把手機靠近耳邊,簡單地開口。
“那個女孩……”
隨著聽筒里顏俊的報告,凌夏樹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一些,目光瞄向?qū)γ娴纳倥?,目光變得更加銳利,還摻雜了一絲驚喜。
被判定擁有輝煌女神資質(zhì)的女神候補生……而且和矩陣操作系統(tǒng)‘拾音’有點相似的特質(zhì)……難道說,自己通過矩陣視覺所觀察到的,就是女神候補生的資質(zhì)嗎?
等等,現(xiàn)在不是考慮這件事的時候。
凌夏樹瞬間拉回了飛散的思緒,目光望著對面的女孩,實際上注意力卻并不在她身上,內(nèi)心已經(jīng)將戒備提到了最高。按照F.I.N.D.E.R的預測,眼前這位少女此時并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再結(jié)合她剛才那句關于‘短信’的疑問,那么很顯然,疑似D.I.O的敵人已經(jīng)出手——而現(xiàn)在,他們必然在通過某種方式關注著。
凌夏樹動作平靜地收起手機,伸手將衛(wèi)衣的兜帽戴上,隨后手插到上衣的兜里,在衣服的遮掩下,手臂和脖頸迅速浮起橙色的幾何圖案,緩緩集聚著,引而不發(fā)。
“我問你,是你發(fā)的信息嗎?”
另一邊,少女微昂著下巴,表情故作冷淡地再次重復了她的問題。
凌夏樹的注意力短暫地回到少女身上,看著她單薄的身軀,幻象里姐姐蜷縮枯瘦的樣子在腦中一閃而過,“你叫什么名字?”
他沙啞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旁邊老狗卻錯愕地側(cè)起耳朵——不會吧,夏樹小子口味這么獨特?
“初洵美?!?p> 少女清冷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是不是你發(fā)短信叫我來這里?”
“不是我?!?p> 凌夏樹微微搖頭,“但是那些想讓你到這里來的人,確實和我有關?!?p> 他如此干脆地將責任拉到自己身上,讓旁邊沒接到最新消息的老狗再次震驚,心里真得開始以為凌夏樹對這干瘦的女孩一見鐘情,不由得有點發(fā)愁——戀愛中的年輕人很難溝通,可別把剛攢下的一點情誼給折里面。
另一邊,初洵美不再說話,純黑眼線圍繞的眸子漠然地望著凌夏樹,等待他繼續(xù)解釋。
“原因很復雜?!?p> 凌夏樹不認為能夠在現(xiàn)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幾句話就說明白其中緣由,“這里不是合適的地方……到那邊去吧。”
他側(cè)頭瞄了一眼遠處的一家24小時咖啡廳,對于休良這個小城市,現(xiàn)在這個時間也就這些店還在營業(yè)了。
這理所當然的動作看得旁邊老狗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老臉憋得直抽。
于是初洵美帶著一身冷清和凌夏樹一起并肩走進了咖啡館,坐下后,腰背依然挺得筆直。
“現(xiàn)在,你可以說了吧?”
侍者送上咖啡和泡沫奶之后,她直直地注視著凌夏樹的雙眼,雖然口中這樣說著,臉上卻使勁板著,沒有期待,沒有不耐,什么都沒有,簡直就像是在喊著‘我不在乎’。
“真相有點復雜,難以幾句話講清楚,”
凌夏樹思考著到底要如何說這件事,然后突然意識到,他正在咖啡館里、和一名陌生的少女坐在一起,他的遲疑和初洵美的冷淡,多么像是一對正準備攤牌的小情侶。
這方面毫無經(jīng)驗的凌夏樹輕咳一聲,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這才重新恢復自然。
“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事情,普通人應該不那么容易接受——”
放下杯子,手指突然感到微微一麻,傳來電擊似的一點灼痛,凌夏樹眉頭微皺,朝著手邊望去的時候,卻只看見了一個普通的咖啡杯墊。
但‘普通的咖啡杯墊’絕不會讓自己這樣對疼痛習慣甚至麻木的人有感覺。
凌夏樹捏著紙質(zhì)的杯墊,平緩地把它舉到自己面前。這只是個常見的廉價杯墊,唯一讓人注意的是,那上面有一個用記號筆寫的數(shù)字:
6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