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靚見到李霜玉時,發(fā)現(xiàn)僅僅時隔半年,她看上去似乎顯老了不少。
兩人上次見面,還是在外籍員工培訓(xùn)班的歡迎會上,那次,尹靚任性了一把,把一肚子的委屈,全都撒到了李霜玉頭上。
不好說那次她對李霜玉的“羞辱”,是導(dǎo)致后來李霜玉患病的直接原因,但至少可以這樣理解,即,李霜玉之前的各種壓力和不快,相當于“給槍里壓滿了子彈”,尹靚的行為,則是“扣動了扳機”。
對尹靚,李霜玉要說沒有一點怨恨,是不可能的。不過,作為一個閱歷豐富、心地善良的女性,她還是有足夠的智慧和雅量,來包容和處理她們之間的這種“糾葛”。
尹靚當然并不知道,她當時的行為,對李霜玉,包括對她的家庭,造成了多大的傷害。當時她只是感到痛快,覺得“出了一口惡氣”,心里很爽。至于說受她傷害的人,是她頂頭上司的妻子,她也是事后才有些緊張,不過“辭職風波”后,她發(fā)現(xiàn)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于是這件事情就在她心里翻篇了。
如果不是爸爸房子的事,從她內(nèi)心里,既沒有再回老家的強烈愿望,也不打算見到這位李霜玉副總經(jīng)理。
她曾是爸爸的副總經(jīng)理,但跟自己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不,現(xiàn)在有關(guān)系了,而且還遠不止半毛錢關(guān)系,那是一套房的關(guān)系哩。
之前為這房的事,尹靚跟東北公司的有關(guān)方面打過交道,感覺談不到很好,也不算很不好。
從她內(nèi)心里,她確實想借這個機會,讓自己離個人的奮斗目標更近一點,或者說得更俗套些,就是把條件開得高一些,以期獲得更好的結(jié)果。后來當她聽說,這件事是由李霜玉來牽頭負責的,心里立刻涼了半截。
兩人曾經(jīng)有那樣的過節(jié),人家老公作為自己的上司,沒有介入其中,沒給自己小鞋穿,就已經(jīng)是挺夠意思的了,再奢求曾被自己直接傷害過的李霜玉能夠向著自己,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當然,自己該爭取的利益還是要全力去爭取,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至于結(jié)果如何,那就聽天由命了。
李霜玉看著眼前這位微露傲氣卻難掩心中忐忑的年輕女孩,并沒有打算跟她“斗智斗勇”。她直截了當把最新條件跟尹靚說了,是按所謂的“上限”中的“下限”說的,也就是她一直堅持的,文物的價值可以是房價的至少兩倍這樣一個標準。
這讓尹靚有些吃驚。之前她得到的“情報”是,對于父親那些“破爛”的價格,單位要出跟房價同等的價格,也就是大約五十萬來買。
李霜玉不但沒有討價還價,還坐地上揚了五十萬。這樣一來,尹靚到手的錢就可以達到一百五十萬了。
這一方面讓她有些喜出望外,同時也讓她心存疑惑,擔心其中會潛藏什么狀況。
不過,跟李霜玉的交流,包括她表達的意思,包括她在交流中流露出的神情,都顯示出充分的誠意,更何況,一般的談判都是往下壓價,沒見過這樣的談判,還沒有討價還價,就自動往上漲的。
尹靚并沒有多深的城府,欣喜之情幾乎溢于言表。
于是,第一輪的溝通之后,尹靚初步表態(tài),她需要再考慮一下,爭取盡快答復(fù)。
尹靚的這個表態(tài),以及她的神情,讓李霜玉心里有了底。
在一旁為尹靚推輪椅的鄭重,那一臉的茫然與無奈,讓李霜玉看了,既覺得好笑,又多少又些好奇。
在外人看來,從BJ一路護送尹靚到東北的鄭重,不是她的戀人又是什么呢?卻不知,鄭重此次被尹靚“挾持”而來的前因后果。
而李霜玉從唐志偉那里多少了解些背景,知道尹靚并沒有男朋友,不過她并不回避自己對鄭重“有點意思”。
唐志偉在這方面不算遲鈍,早就看出苗頭來了。
后來秦鈺調(diào)回總部,因為和鄭重有特殊的關(guān)系,兩人走得近些也屬于正常。只是近到一定程度,就不像是簡單的叔嫂關(guān)系了。
漸漸地,鄭重、尹靚和秦鈺三人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連唐志偉這個常年在外奔波的人,都有所耳聞了。
作為鄭重和尹靚的領(lǐng)導(dǎo),他想過問,卻無從下嘴,人家自己都沒有明確的事,你怎么跟人家說?又跟人家說什么?
而以李霜玉的閱歷,她分明看得出鄭重面對與尹靚之間關(guān)系的謹慎和猶疑,卻又不大理解這個可愛的漂亮大男孩,在戀愛這樣的大事上,為何會如此“逆來順受”。
看見鄭重的頭一眼,李霜玉就喜歡上這個孩子了,她隨即想到了唐志偉告訴過她的那個悲壯的故事,那位跟眼前這個帥小伙長得一模一樣的他的孿生哥哥鄭宗,在如此風華正茂的年齡,不幸喪生異國他鄉(xiāng),這是多么令人揪心的痛!
與鄭重見過頭一面之后,李霜玉就產(chǎn)生了促成鄭重和尹靚的想法。對于促成兩人的好事,于公于私,她都有小九九。于公,她希望丈夫的兩名優(yōu)秀部下能夠盡快找到人生歸宿,一心一意投身工作,也減少和消除不利的輿論影響。即使按照公司規(guī)定,兩人的結(jié)合可能會導(dǎo)致一方離開這個部門,但依然會在中高的大旗之下工作,還是能為高鐵事業(yè)做貢獻,完全談不到會有什么損失。于私,她也想通過撮合兩個年輕人,來獲得尹靚的好感,至少是改變她對自己的看法吧,這樣也有利于推進她手頭的工作。
正好這幾天,兩個年輕人在她李霜玉的地盤上,她得把這個機會利用好。
尹靚坐著鄭重推的輪椅,神氣活現(xiàn)地回到了她爸爸的舊居,一O一號。
鄭重把她安頓到沙發(fā)上,就打算出去買吃的,被尹靚叫住。
尹靚要上床躺著。
鄭重轉(zhuǎn)身要去推輪椅,尹靚喝住他:“費那事干啥?沒手???”
鄭重只好把她從沙發(fā)往床上抱。
在鄭重懷里時,尹靚把嘴貼近鄭重的脖子,輕輕往里吹氣。
鄭重不耐癢,緊跑幾步,把尹靚扔在床上。
尹靚大叫把她摔疼了,并說這次抱的不算,要把她放回沙發(fā),再抱一回。
鄭重拗不過,只好按她說的再抱一次。
怕她再吹氣,鄭重特意把領(lǐng)口系上,但尹靚這回不吹氣了,改成渾身上下繃著勁。
鄭重抱著吃力,臉掙得通紅,好不容易才把尹靚抱到床邊,然后把她輕輕放到床上。
尹靚還想再弄出點幺蛾子,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她只好放鄭重走。
鄭重前腳一出門,尹靚后腳就跳下床去,滿屋子翻家里的東西。
翻著翻著,她突然覺得心里一酸,站在屋子中央,看著爸爸留下的東西,眼淚止不住撲簌簌落下來。
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為了點利益,竟然要把爸爸的紀念物做價賣掉。
她很清楚,對于單位來說,無論從物質(zhì)層面還是精神層面,爸爸留下的東西都不可能有一百萬的價值。
但這些東西對于自己來說,卻是用多少金錢也買不來的財富。
你是財迷心竅啦?還是鬼迷心竅啦?尹靚淚眼婆娑問自己。
她搖搖頭,眼淚噼里啪啦甩到地上。
就這樣,尹靚癡癡地在屋里轉(zhuǎn)著圈,嘴里叨叨著,直到鄭重推門進來。
兩人面面相覷。倒是光著腳站在那兒的尹靚有些吃驚,鄭重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他早就知道,尹靚的傷恢復(fù)到什么程度了,當然也就知道,她到底有多需要輪椅。
她既然覺得坐輪椅挺好玩,那就奉陪下去唄。
鄭重發(fā)現(xiàn)尹靚臉上滿是淚珠,問她為什么哭,她不說,只是在原地伸長手臂,意思是還要鄭重把她抱到床上去。
鄭重心軟,二話不說再次抱起她,不過沒放到床上,而是放到了飯桌邊。飯菜都買回來了,該吃飯了。
吃飯的時候,尹靚的情緒一直沒上來,談興不濃,胃口也不大開。
吃完飯,收拾利索,鄭重打算告辭。
他在招待所定了一間房。
尹靚讓他陪自己再呆會兒,不過她也沒多少話,多數(shù)時間倆人就是靜靜地坐著,尹靚坐在床上,鄭重坐在沙發(fā)上。
當鄭重又一次提出要走時,尹靚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坐在床上,沒法說“抱抱”的事了,但她又不甘心,便眼巴巴地看著鄭重,一副“你懂的”、“你看著辦”的神情。
鄭重哪敢戀戰(zhàn),頭也沒回,嘴里只說了句“明天見”,便開門離去。
尹靚悶悶地坐著,再一次端詳爸爸的那些東西。對她來說,那些東西既熟悉又陌生。說熟悉,是因為那些東西曾經(jīng)陪伴爸爸,也陪伴她,度過了一段特殊的時光。說陌生,是尹靚已經(jīng)有好多年沒用正眼看過它們了,即使它們就近在咫尺。這兩年尹靚回家次數(shù)又少,在家呆的時間也短,那些東西她完全無視了。
現(xiàn)在,當尹靚打算賣掉這些東西時,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她如果賣了爸爸的這些東西,爸爸的在天之靈一定會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