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余光朝后方看時,弗雷恩感覺到,有什么一閃而過。
一閃而過本身不能說明什么。
可能是守衛(wèi)武器閃閃發(fā)光,可能是陽光在玻璃的燈罩上反射,也可能是別的什么會發(fā)光的東西——他能舉出一打例子。
但出現(xiàn)了不止一次。
如果只是一次,無須注意,但在相同的位置發(fā)現(xiàn)第二次,第三次時,不由另做他想。
深呼吸,放輕松,不要讓人覺得不自然,步速放平,表情放穩(wěn),不要打破自己的行動規(guī)律,不要讓他們注意到,你已經察覺到自己的背后。
原本,你在明,他們在暗。
現(xiàn)在,形式逆轉。
他緩步走過這片街區(qū),看著地面上的一團狼藉,繃著的眉頭也忍不住皺了起來。小心地注意腳步,才能不讓自己踩到地面上的那一團紅色的黏糊糊玩意——根據不少人手中的水果來看來看,大概是運什么水果的馬車在這邊翻倒過留下的痕跡。
但那一攤地面上的暗糊的紅色,還是讓他心里悶得慌。
弗雷恩壓下腦袋,往路邊靠去,因為中間的人明顯變多了起來,侵占了馬車的通行區(qū)域,只留下了一馬車寬的通道。兩邊擺攤的商人,又把本算得上寬闊的街道一口氣吃掉了大半,但大多數人在兩側都邊走邊看,速度也就自然慢了下來。
就算自己同樣壓下速度,也不會有多顯眼,或多不自然。
他一邊想著自己,到了現(xiàn)在,為什么自己不愿意叫那些守衛(wèi)過來幫忙,讓自己置于安全之地。
自己也想都不想很快做出了回答,他不想臟了別人的手,而是想親自把這件事處理完畢。
既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勞煩別人的價值,也是因為他的確想要做個了斷,想要和那些逼迫自己對她下手的人,做出了斷。
那并非自己的錯,也并非那個少女的,而是攻擊他們的人,才讓他不得不因為良心做出了剛好相悖的選擇……
「有興趣嗎?」
他察覺到自己停下了腳步,以一種帶有、侵犯性的姿勢,前傾著地在一處貨攤前站了半天,久久凝望在一臉胡茬的老板的斜后方,掛著的一條吊墜上——有些在意。
和自己脖子上的有點像,雖然,他想,自己脖子上的是青藍色的,而這一塊是銀色,而且也小很多,只有拇指大小,而且很平,更像小鏡子,他看得見自己銳利的瞳孔倒映在內,深處流露出些許焦慮,轉瞬即逝。
「有點興趣。」他反應過來,點點頭,「做工似乎還不錯……我說鏈子?!?p> 「哈,也對啊。附魔寶石只用看品質就好,不過這個水晶的品質也挺不錯,雖然不像貓眼石那樣應用廣,但以這個大小來說,這種水晶也算是上品。」
老板雖然語氣像是很熟絡,但走到他面前后,聲音有些發(fā)虛,像是有所忌憚。
貓眼石是什么顏色來著?一下子想不起來。
「是嗎?我倒不覺得,我覺得這水晶挺一般的?!闺m然不知道到底怎樣,但是對商人來說,把他們的描述打個八折肯定沒錯,他想,自己沒有直接說這塊水晶是次品就算是挺給面子了。
「二十銀幣,買不買?」
老板的口氣并沒有內容那樣聽上去有氣勢,慌忙拋出了價位后,他便慌慌張張地去招呼他身邊的顧客。
「八枚銀幣的話,我就買了?!顾鞠氪驅φ?,說出口時,忍不住再壓了一點。
「八枚銀幣?你怎么不去搶啊……」
「那我就搶了?」他不為所動,這種路邊的大棚,賣的東西能夠貴到哪里去呢,他甚至懷疑自己出八枚銀幣還挨了不少宰,「還是該走掉?」
「算了算了,我你挺順眼的的,就八銀幣給你算了。」老板一副舍生取義的表情取下掛在內側那枚的小水晶,攤在桌子上,小小后退。他數出八枚銀幣交付攤在桌子上,便提起寶石,握在掌心。
他往回瞥瞥,停在一段距離外的有兩三個人有點眼熟,但不太能確定。
壓制著自己的視線,避免露出什么其他的情緒,眼神只是跳了一下,有了這塊水晶,有的是時間觀察他們。
他想把這塊打磨的很好的水晶,當作鏡子來用,好在不回頭前提下,的往后看。
現(xiàn)在要做的,是鎖定大略的觀察目標,以便仔細觀察。
他又在路邊停了好幾次,方便警戒,也花了點錢,買的東西也零零碎碎,顯舊的草筐,幾件衣服,感覺還能點著油燈,還有些冒著淡淡芳香的植物——歐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他在拿著油燈招呼賣家過來的時候,才感覺到,那個老太太在剛看見自己的時候,還是很友善,但到了自己面前時,表情一僵,讓他感覺自己是來搶劫的,都不忍奇怪自己有這么兇嗎。
結合買那個吊墜時老板的反應,理應發(fā)生了什么才對。
當他看到那些植物擺在路邊,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時,才意識到是怎么回事,不禁失笑。
味道,自己身上的血多的先前連自己都嚇了一跳,血腥味自然輕不到哪里去。之后又進了酒館,再怎么避開那幾人夸張的動作,也多少會留一點酒味,兩者混合在一起,自然會讓人敬而遠之。
所以最后他才買了一點草,雖然不至于真的把氣味徹底蓋過,至少作為安慰劑,還挺不錯。
他把草筐挽在手后,里面裝著那些雜物。期間又好幾次通過水晶的反光,才確認了到底是誰跟在自己后面——大概就是被自己在城外的那片森林里壓倒的那個青年。之前居然沒有看出來,太不應該,雖然現(xiàn)在戴著眼鏡,頭發(fā)也理得整齊了點,像是哪里的游商,也不是自己一下子沒認出來的理由。
雖然感覺視線并非完全來自他,但那很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不然的話,還會有誰看著自己呢?弗雷恩又暗自確認了幾遍,沒有其他的面孔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xiàn)在自己的視野之中。
一定是錯覺。
他的謹慎是有價值的,之后便是下一步,要怎么擺脫。
不能犯錯,思考,然后行動,盡量在一次行動中解決。
他無法確定,如果那個人發(fā)現(xiàn)自己暴露,是會偃旗息鼓?還是撲上來指認自己殺了人?
如果是后者,他幾乎沒有辯駁余地。
雖然不了解詳細的地形,大概的方向感總不會錯,弗雷恩彎彎繞繞走了半天,為了繞回去,轉了個方向。
現(xiàn)在這條路小了點,人少了一些,不再有道路兩盤琳瑯滿目的商市。但要說冷清的話,倒也完全不至于。
而且,人們的情緒普遍很高漲,這種情緒并非是從對話的內容中流露出來的,而是作為一個整體的特征,讓他能夠模模糊糊的嗅到一點。
比如是興奮的眼神,高揚的語調,匆匆的腳步聲,又或者是各種商鋪和工房吱呀吱呀的門。
因為這邊沒有其他商鋪在路兩邊,他重新道路的中間靠近,也略略提高了一點速度,那個青年仍然跟在后面一段距離,但因為這里的人少了一點,距離也稍稍拉遠,至少用掌中的水晶吊墜,也看不太清,算起來大概有三四十步的樣子。
雖然他看著自己,弗雷恩還是忍不住祈禱,希望他并沒有仔細追究自己的行動。
向著那個女生曾提起的地母神祈禱完后,他打量著著道路兩側的建筑,少數關著門,剩下的大多有人守著,極個別的破破爛爛,像是因為長時間沒有人……
啊,差不多回去了。
他停下腳步,這道小路也通向廣場,現(xiàn)在他是從那座雕像的斜前方進入這片場地。
雖然入口不同,但不至于認錯,畢竟那座雕像很顯眼,看過就忘不掉。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心咚咚直跳,這不像之前那幾次,要么別無選擇,要么還有別人——雖然是不可信任的幫手——這次只有自己,自己思考,自己選擇,自己承擔錯誤的結果。
揉揉自己的腹部,緩解壓力,感覺終于好些了后,才邁出腳步,不疾不徐地右轉,努力不讓自己內心的動搖顯露在外,重新踏上了到斯坦福德商會的那條路。
反跟蹤的方法很多,他想用最簡單的,最快那一種。
雖然是第二次走這條路,但這次感覺長上不少。之前一直回避的問題,現(xiàn)在必須強行解決。而且解決失敗的話,后果也不知道……
在走到斯坦福德商會正門口的時候,他沒有向后看,而是凝視著門口,在原地等待。
他想,斯坦福德商會忙的過頭,和屏息的他不同,它不曾為某一個人停下腳步,而是始終向前,快步向前。
和錢一樣。
他呆然凝視了一會,一時和路邊三三兩兩的閑漢沒什么兩樣。
不多久,商人如潮水般涌出,弗雷恩隨即開始行動。
他側著身子,逆著人潮往里擠,剛剛邁進大廳之后,立刻彎下腰,轉身,一邊披上籃子里的外套,一邊圍著入口繞一個大圈,從入口另一側出去。他買衣服的時候就參照著這邊的腳夫,選擇的外套。
其他人的確沒怎么注意他——人太多了,恐怕莫名其妙的生人也不少,而這種心血來潮的人也往往很多。
他一邊小聲說著抱歉,一邊撥開擋在前面的人,彎著腰劃開這一側的人群——雖然他的身高不算特別高,但小心一點很有必要。
抓起用斗篷蓋著的籃子,他往右側跑。
他出去的時候,回想著不免還是有些懊悔,可以改進的余地還有很多。
他們要發(fā)現(xiàn)自己實際的目的地倒也不難,至少順著自己先前的路線再走一圈,這很有可能發(fā)生。
但是他發(fā)現(xiàn)跟丟了之后,到底會做出怎樣的行動?有沒有更好的策略?
無法預計,無法測算,無法覆蓋。
唯一能做的就是加速。
就是他現(xiàn)在的行動。
雖然被看著的感覺還是讓他非常猶疑,但這次弗雷恩就算回過頭,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誰看著自己。
一口氣到了倉庫前,也沒有別人,一切都靜悄悄的,他扶著門喘了口氣,定下神來,摸出在那個女人包的暗袋里找到的鑰匙——在布萊克出現(xiàn)之前摸到的——對準了門,插入,旋轉。
吧嗒一聲,鎖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