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元峰頭也不回,一股勁跑到洛源鎮(zhèn)口的五里外,看著后面的人不再追趕,方才停下。
“不會有問題的!少主不會有問題的?!?p> 路元峰從未如此急切過,他下馬來回踱步,向后張望,過了許久,仍不見于觀觀的影子。
聽到馬車聲,路元峰立即躲起來警惕看著。待看清來人,心中燃起了希望,拔腿就朝著他們跑,但跑得太急,狠狠地摔在地上。
袁滸停下驅(qū)馬,道:“是瘋子?干嘛這副狼狽的模樣。”
“快點救她!快點!”路元峰也沒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哽咽了,“少主,少主她……劉程遠……”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本來坐在馬車前頭的穆升陽,已經(jīng)上了路元峰騎過來的馬,一夾馬背,快速離去。寧翎則搶了方才袁滸在洛源鎮(zhèn)買的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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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觀觀躲在樹的背后,樹背后置她于死地的腳步聲,和自己那狂跳不住的心跳聲,讓她感到近乎窒息。她只能捂實自己的口鼻,才能讓他們晚一步發(fā)覺她身在何處。
意識漸漸模糊,肩膀上的撕裂般的疼痛又會讓她清醒過來,反反復復。背上濕了一大片,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冷汗。她顫抖看著自己手上的黑血,小聲地嘲笑自己:“想不到,我會死在這種陰招上面?!?p> “寧翎在那邊!”于觀觀以為被發(fā)覺了,掩住口鼻近乎要哭出來。
“追?!毕氩坏?,馬蹄聲竟是漸漸遠離,于觀觀的周遭一瞬間恢復平靜。
可是,就算劉程遠他們發(fā)現(xiàn)不了她,中了毒箭的她,也未必能活。
她的肩膀疼得讓她冒著冷汗,嘴唇早就被咬得一片殷紅。她的手指不斷地捏著樹根,手背青筋暴起,指甲被揭得血肉猙獰,混著泥土和血。
可是,手上區(qū)區(qū)的疼痛遠遠比不過肩膀上的。毒物辛辣得像有什么野獸在咬碎她的肩膀,她雙腳蹬著泥土,只能掙扎,眼淚也早就禁受不住疼痛而簌簌流下。
與其受這種折磨,還不如自殺。
她顫抖著手,從腰間掏出匕首。對準自己的胸口,閉上眼道:“我來見你了,爹、娘。”
其實,她早就該去見父母了。
難得的是,此生能遇見自己喜歡的人,跟他朝夕相處了一段時光,也算是上天對她的恩賜。
“永別了,穆升陽?!?p> 于觀觀使出最后的力氣,匕首即將落在胸口上??删驮谝凰查g,被一只溫厚的大手箍住了手腕,利刃生生停在胸口半寸。
于觀觀睜開眼,看清來人,淚流得更兇。
于觀觀氣若游絲,帶著哭腔道:“大哥,我好疼。我……我受不了。”
“撐住,少主一定會挺過來?!蹦律栆贿叞参恐谟^觀,手腳卻沒停過,撕碎自己的衣服,綁住于觀觀的肩膀。
“我為什么要……聽你說的?父母早故,無雙也死了,爺爺讓我覺得很陌生,紅槐幫的人各有各的心思。而你……究竟又把我當什么了?傀儡?棋子?”
穆升陽擰眉,喊道:“我要拔箭了,忍住。”
于觀觀瞪大眼睛,不斷搖頭,疼痛讓她的身體開始痙攣。穆升陽怕于觀觀咬到舌頭,俯下身,抬起于觀觀的脖子,用嘴捂住于觀觀的近乎蒼白的唇。右手未曾停歇,利索將箭拔出,黑血濺了穆升陽半張臉,衣服上染的血量已與于觀觀衣服上的血量不相上下。
于觀觀疼得暈厥了過去:“唔!”
穆升陽從懷里拿出了止血藥粉,全灑在于觀觀的傷口上。將箭折斷一半,用白布包住,收在懷里。利落將于觀觀橫空抱起,轉(zhuǎn)身往下山方向走去。
“于觀觀,若你能撐得過去,你想讓我把你當什么,你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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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程遠覺得很奇怪,明明看著寧翎中箭墮馬,為什么回頭又能看到她安然無恙?
兩個寧翎!
近乎確切的答案油然而生,面前這個女人那危險的背影,讓劉程遠停止追趕。但此時本被追著的寧翎竟是折了回來,往劉程遠處直沖過去,還未等馬接近,她便以馬頭為腳踏,跳到劉程遠的馬頭上,劍已出鞘,直指劉程遠的喉嚨。
“你才是真的寧翎?”劉程遠也不慌,冷靜地盯著寧翎,道,“另一個又是誰?”
“你不會有機會知道?!睅字患湎?,寧翎靈敏躲開,箭射中了馬頭。劉程遠也隨馬倒下。翻滾時右手撞在石頭上,劇痛襲來。
牧歌一改往昔溫純,眼神冷如冰霜:“不準動我家少爺?!?p> 寧翎也不戀戰(zhàn),對劉程遠淡漠道:“劉知府,我勸你還是不要進谷州城。不然你不會有好日子過?!闭f罷,直接上馬,轉(zhuǎn)身離去。
“少爺……”牧歌幾箭射出卻不中,也不再糾纏,先立即扶起劉程遠,“要不要追?”
“我們沒箭了,近身斗不過她的。罷了?!眲⒊踢h忍著劇痛,道,“反正我要的,只是假的那個寧翎的性命,現(xiàn)在她身中毒箭,半個時辰內(nèi)毒物就會流遍全身,回天乏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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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眾人再見到于觀觀和穆升陽時,已然目瞪口呆。于觀觀在穆升陽的懷里,雙目緊閉,面如死灰,眼窩發(fā)紅。穆升陽則沉默不言,神色凝重,宛如從地獄修羅場中回來。
最觸目驚心的是,兩人渾身都是黑血。
路元峰怔怔地看著于觀觀,半天說不出一個音,如鯁在喉。
此時,靈鶯送完貨回來跟大伙兒匯合,遠遠看到于觀觀和穆升陽兩人的狀況,急得跑了起來。穆升陽抱著于觀觀進了馬車,靈鶯想看于觀觀,卻被袁滸制止。
靈鶯噙著淚,喊道:“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劉程遠埋伏在烏山,置少主于死地?!?p> “我離開時不是還好好的嗎?”靈鶯扯住怔呆的路元峰的衣領(lǐng),怒吼,“你不是跟少主一塊走的嗎?”
“我……”路元峰仍然說不出一個字。
“沒用!你們都沒有用!”靈鶯雙手無力地捶著路元峰的胸膛,路元峰抱住靈鶯,哄道:“對不起?!?p> 袁滸在一旁看著,不忍道:“靈鶯,少主會好起來的?!?p> 靈鶯指著袁滸,說出氣話:“廢話,你們的命是她救的。若她死了,你們?nèi)咳私o她陪葬!”
……
馬車動了,隨即往昭仁城駛?cè)?。寧翎歸隊,驅(qū)著馬走到穆升陽馬車的旁邊。山風吹起了車簾,從窗內(nèi)看進去,于觀觀依舊昏迷,一動不動就像一具尸體般。而穆升陽抱著于觀觀,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他衣服上和臉上的黑血,讓人看起來十分陰寒。
寧翎不忍再看,一夾馬身,騎著馬走前了幾步。
不知過了多久,穆升陽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于觀觀仍舊睡在他的懷里,而穆升陽抓住于觀觀的手腕一直探著,脈搏微弱得幾乎探不見,但還是有的,頑強地掙扎著。
一動一動的,牽動著他的神經(jīng)。
穆升陽才把目光移到他的雙手,全是黑乎乎的血,以及顯而易見的顫抖。
顫抖?他不解。
如果這女人死了,他想他不會這樣。就因為知道她隨時都有可能會死,他才會這樣。
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很弱,渾身破綻。
腦海里一直回蕩著于觀觀昏倒前的話,埋怨的心情、無可奈何的心情、責怪的心情。本來他只是簡單地想給她一個考驗,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半年來,她從來都是帶著開闊的心態(tài)對待著這殘酷的一切,她早就明白她突然到來,在別人眼中,或者實際上就是一個傀儡,一顆棋子。她一直知道他有私心,卻依然毫無保留地信任他,開心地說著“聽你可好”?
看到她鮮血淋漓的那一刻,他居然留戀著她。
希望再一次聽到她,開懷地叫他一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