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軍訓的最后一天,在不同的人眼里,總有著不一樣的感覺。例如,在沈舒看來,軍訓最后一天宣告著這段煎熬時光的徹底結束,宣告著他新奇美好的大學生活的正式開始,對于未來,他有著無盡的憧憬和向往,尤其是那些遠離軍訓基地的時光;而對于李桐來說,這最后一天則更像是一場實現自己長久以來執(zhí)念的盛大儀式,象征著自己與夢想最小距離的碰觸,象征著一段自己在之后想起來都會嘴角上揚的經歷完美的落幕,象征著幾乎她所有的青春。對他們來說,都是開始,也都是結束。
但其實,對大部分人來說,軍訓的結束不過只是一個生活中很小的轉折點而已,帶給他們的改變,無非是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規(guī)律的變化,軍訓的生活他們并不覺得有多苦,就像軍訓之后的生活他們也不覺得有多么值得期待。孟崢凡就是這樣的想法。
對于生活的意義和目標,那些看上去很有代表性的開始或結束,在她看來,或許并沒有那么重要。她記得自己在高三的時候,每天神經緊繃,腦子里除了各種各樣的考點以外幾乎什么也不想,被班上的同學們戲稱自己的名字為“孟真煩”,因為她整日里抱怨牢騷太多,遇到什么事情最先想到的就是煩,故而有了這個名字。她甚至無法理解,大家在高考結束之后的那種興奮究竟是從何而來。在她的眼中,很多事情都來得毫無意義,而這種思想上的差異,也被她自動帶入到了人際交往中,導致她和很多人相處的關系都只是淺嘗輒止——因為對一切缺乏期待,所以努力去經營和維系成了十分困難的事情,而人際交往就是這樣,沒有人會甘心一味付出,付出久了得不到想要的回應也總是會失去最初的熱情。
上了大學之后,孟崢凡才慢慢感覺到,自己在人際交往上所存在的問題。這些與情感、與思維有關的問題通常是無解的,即使她很努力地想要從中尋找到一個概括性的答案,但總是困囿于當局者迷的困境。
“崢凡?”一聲呼喚把她猛地從思索里拉出來。她回過神一看,發(fā)現郭希婷和侯嘉卉都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臉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
“怎么了?”孟崢凡問道。
郭希婷笑著拍了拍胸脯道:“嚇死我了,我以為你癔癥呢!從洗完臉坐在床上就開始念念有詞,活活嚇了我們一大跳!”
孟崢凡抱歉地笑了笑,問道:“李桐呢?她早上起來好些了嗎?”
侯嘉卉點點頭道:“挺好的,她去拿咱們連隊的入場旗去了?!?p> 閉幕式按照之前排練的步驟一步一步地進行著,跟著隊伍站定在指定位置的沈舒,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多少次站在這個位置,生無可戀地用已經站得麻木的腳去尋求一兩塊尖銳的石頭的刺激了。整個閉幕式的流程他幾乎倒著都能背出來——所有方陣站定之后,他們會以跑步的姿勢跑到訓練場的中心地區(qū),然后在各班規(guī)定的地方站定,隨后便是主席臺上的女生連保留節(jié)目匯報演出,和各大領導人的講話。
李桐帶著女生連隊走過主席臺的時候,神采奕奕,氣勢昂揚,幾乎是所有領隊中最有氣質的一個。她的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絲毫看不出昨天晚上的虛弱和傷感。那天天氣不好,是個沒有陽光的陰天,李桐整個人卻在激昂的音樂和鏗鏘整齊的腳步聲中,走得虎虎生風。
這三十秒的檢閱,是對她十九年來夢想的最大肯定,也是她人生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直到很久以后,那張宣傳組同學拍攝的照片,都一直被李桐當做最寶貴的東西來保管。管少玲站在主席臺后看著李桐意氣風發(fā)的樣子,心下覺得很是觸動,臉上洋溢著發(fā)自內心的微笑。
女生連的保留節(jié)目的確足夠驚艷,至少讓很多男生都覺得瞠目結舌。節(jié)目是一段群舞,配樂節(jié)奏歡快但并不瘋脫,帶著軍歌特有的沉穩(wěn),領舞的是一個高個子女生,她始終站在舞臺中央,是不可忽視的視覺中心。而一左一右的兩個女生也足夠抓人眼球,她們的舞蹈動作難度系數看起來很大,兩個漂亮的后空翻和一個保持十秒的單腳站定動作,博得了整個基地教官和學生的喝彩。
魏安上一邊鼓掌一邊碰了碰旁邊的石波問道:“你看右邊那個女生,是不是孟崢凡?”
石波一臉不解地問道:“孟崢凡是誰?”
魏安上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繼續(xù)回頭看舞臺上的節(jié)目。他盯著那個人看了很久,才確信她就是孟崢凡。在魏安上的印象里,孟崢凡是個下手沒輕沒重、說話也很不客氣,還總是一點小事就當真的急脾氣女孩兒,脾氣不好是魏安上對她最明確的定義。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兒如今在臺上的舞蹈卻給了他完全不一樣的感受,那種長期練習舞蹈的人自身所具有的氣質是他從前所忽略的。
終于,閉幕式在大家的歡呼聲中結束,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回到宿舍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等待著回校的通知。
沈舒把枕頭塞進箱子里,卻發(fā)現箱子怎么也關不上,忙活得滿頭是汗。魏安上一把拉他起來,二話沒說地從他箱子里取了一沓衣服放進自己的箱子里,然后搖搖頭道:“我的天啊,哥們兒,來軍訓又不讓洗澡,你帶這么多衣服干嘛?”
沈舒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剛開始以為能每天換換衣服,后來發(fā)現不僅沒有穿自己衣服的機會,連身上這件衣服我都沒有脫下來過。”
回城的時候堵了很久的車,大巴車在BJ的晚高峰里一點一點地挪動,一走一停的顛簸感覺讓很多人都因為頭暈惡心而吐了出來,車廂里頓時迷茫著一股更加難聞的味道。
沈舒掛著耳機沉沉地睡著,他其實并沒有睡著,但他不想睜開眼睛看外面密密麻麻的紅色的汽車尾燈,那一大片的紅色讓他越看越覺得十分絕望。
約摸晚上六點半的時候,窗外開始下雨。起初只是小雨,后來越下越大,直到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停著的汽車頂棚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之后不久,車流開始緩緩移動。
等到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快到九點了。窗外的雨小了一些,但還是淅淅瀝瀝地下著,在外面走上一段衣服也會全部濕掉。沈舒站在門邊看了看雨勢,對后面的三個人喊道:“走!我們跑回去!”
四個人于是拖著箱子,把背包頂在頭上,飛快地往宿舍樓的方向跑過去。剛跑兩步,沈舒就聽見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回過頭去,發(fā)現一個身影在站在車門邊朝自己揮手。
他看了看已經被淋濕的三個人,放下箱子,轉身跑了回去,對他們喊道:“等我一下!”
跑到門邊他才看清,喊住自己的是侯嘉卉。侯嘉卉把自己撐著的傘往他的方向移了一下幫他擋住雨,然后把手里的兩把傘遞給他道:“我們宿舍每個人都有傘,分你們兩把,淋著雨回去會感冒的?!?p> 沈舒接過傘,看了一眼侯嘉卉,發(fā)現她自己的肩頭和發(fā)梢也已經濕了,于是才急忙退后道:“行,謝謝了!你把傘打好,別淋著自己!”說完才撐著傘往三個人的方向跑過去。
走了一半白維正摸了摸自己右邊的胳膊,搖搖頭道:“說不定咱們跑回去,還不至于淋的這么濕。這些女生帶的都是遮陽傘,本來就小,我們兩個人擠在一起還拖著一個箱子,除了箱子其他都淋濕了。”
沈舒啐道:“快走吧!少吐槽兩句,留點力氣吃飯?!?p> 而讓三個人沒有想到的是,最先沖進澡堂的沈舒竟然在里面待了半個小時才出來。等到沈舒回到宿舍的時候,馮思鴻正在穿鞋,而魏安上和白維正都已經百無聊賴地開始玩手機了。
看到他走進宿舍,白維正才悠悠道:“大哥,都快十點了,您再多洗一會兒,就沒東西可吃了?!?p> 沈舒于是飛快地抓了一件衣服換上,在十分鐘之內準備完畢,四個人跑去食堂各自點了一份炒飯。因為今天的特殊情況,所以食堂有兩個餐廳破例開到了現在,但因為加班廚師少,需要吃飯的同學又多,所以那天炒出來的炒飯除了能填飽肚子以外,在味覺上并沒有任何體驗,沈舒甚至懷疑廚師是不是忙暈了連鹽也忘了放。
而四個女生回到宿舍,洗完澡出來已經是十點半了,幾個人商量了半天,覺得等到她們吹完頭發(fā)做好準備再出門吃飯,估計連燒烤的鋪子都關了,索性把大家在基地買的剩余的零食拿出來,分著吃完便各自上床睡覺了。
沈舒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記得關于昨天晚上的很多記憶,他甚至記不清后來自己是怎么爬上床睡著的,但穿在腳上的襪子提醒他,至少他不是正常地入睡。
軍訓回來是一個三天的中秋節(jié)小長假,但宿舍四個人誰也不想出門,甚至都準備連一日三餐都交給外賣解決。
馮思鴻剛睡醒,有氣無力地問道:“剛開學,我們就這么頹廢,是不是不太好?”
白維正抬了抬手,語氣同樣軟綿綿的:“但是我一定會起床,之前還跟別人約了游戲?!?p> “那這么說起來,”沈舒若有所思道,“我就沒有什么必須起床的理由了。”
魏安上接話道:“難道你準備在宿舍里躺一天嗎?”
沈舒想了想,擺了擺手道:“再說吧。”
而女生宿舍里,孟崢凡剛一起床,就看見李桐穿好衣服在鏡子里轉悠。她笑了笑問道:“李桐,你要出去約會?。俊?p> 郭希婷本來躺在床上玩手機,一聽約會也很有興致地伸出頭來看,笑道:“你打扮的這么漂亮,是去見男朋友?”
侯嘉卉坐在桌邊安靜地寫字,轉頭看了看,溫柔地笑了笑。
李桐看到她們都看到自己了,才低下眼有些不好意思道:“沒有……就跟一個同學約了去逛國家博物館,你們都不會去吧……所以我才跟他約的……”
“誰說的?”郭希婷一臉八卦地表情看著她道,“你問嘉卉,她肯定想去?!?p> “嘉卉,你想去嗎?”李桐抬起頭問道。
侯嘉卉深吸一口氣,笑笑道:“我不去我不去……”
郭希婷一臉她什么都已經看穿了的表情道:“一看你這反應,就是個男生!”
李桐也迎上前,笑著要撓郭希婷的癢癢,郭希婷拼命趴著墻往里躲,兩個人笑作一團。
孟崢凡伸出頭來看了看侯嘉卉,問道:“嘉卉,你在寫什么呢?”
侯嘉卉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道:“班委的競選表?!?p> 郭希婷一聽便又來了興致,連忙問道:“你們都要去參選班委嗎?”
“我不去。”李桐搖了搖頭,繼續(xù)回到鏡子前把自己的皮筋摘下重新扎了一遍,道,“我覺得大學班委沒什么意思,我還是喜歡社團活動?!?p> “那嘉卉,你想競選什么班委?”郭希婷問。
侯嘉卉很認真地回答道:“學習委員。”
郭希婷贊許地點了點頭,又轉頭問孟崢凡道:“崢凡,那你呢?”
孟崢凡仿佛很艱難地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才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隨便吧。”
郭希婷想了一會兒,也拋開這個話題道:“既然李桐要出去,我們也去吃好吃的吧!我高中同學跟我說,她聽一個學長說這附近有一家炸醬面做的特別好!我好久沒吃過炸醬面了,特別想吃!你們去嗎?”
侯嘉卉點點頭道:“可以?!?p> 孟崢凡猶豫了一會兒,笑道:“你跟嘉卉去吧,我一會兒還約了一個同學?!?p> 郭希婷挑了挑眉,笑著問道:“也是男同學?”
孟崢凡笑著搖搖頭:“不是,是我一個高中的女同學,約我中午一起吃飯來著?!?p> “那行,你們倆都不去,我跟嘉卉去享受美食咯!”說罷從床上下來,開始忙活著從衣柜里翻衣服。孟崢凡看了她們一眼,暗暗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其實,她并沒有人約,她只是想自己一個人待會兒。
慢慢悠悠起床刷牙的時候,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頭發(fā)蓬亂,眼光沉重,滿腹心事的樣子自己看了都覺得十分嫌棄?;蛟S隔壁有同學在的時候她看起來還好些,此刻獨自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卻只有苦笑了之。
因為昨天晚上下雨的關系,今天的天氣頗有些涼,她隨意地柜子里找了一件薄開衫披上,鎖上宿舍的門往食堂去了。
剛一到食堂門口,迎面看見三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她微微放緩腳步,笑著打招呼道:“你們也去吃飯???”
站在中間的沈舒最先開口,道:“是啊,你一個人?”
“是,”孟崢凡點點頭道,“舍友們都出去吃飯了,我來食堂打包個炒飯?!?p> 沈舒擺擺手道:“打包什么炒飯?。恳荒愀覀円黄鸪园?,反正今天魏安上請客?!闭f罷瞥了一眼一旁的魏安上。
魏安上也連忙接話道:“是啊,正巧我不是還欠你一頓飯嗎?一起補上唄!”
孟崢凡思忖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哎沒事,當時不就跟你說算了嗎,真不用客氣!”
沈舒笑道:“要說客氣,你這才是客氣呢。真沒事,反正三個人吃飯四個人吃飯也差不了太多,聽說二食堂三樓的湘香館海鮮煲做得很不錯,去嘗嘗唄!”
魏安上大驚失色:“你還要吃海鮮煲?”
馮思鴻點點頭道:“不是你說請我們吃海鮮煲嗎?不然我跟沈舒就在宿舍里叫外賣了?!?p> “我什么……”魏安上壓低聲音道,“我什么時候說請你們吃海鮮煲了?你倆這一路上,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都快點上滿漢全席了!早知道讓你們倆宅死在宿舍算了?!?p> 孟崢凡微笑著打斷他們的爭吵,道:“也行,反正一個人吃飯也挺悶的。不過真的不能讓你請客,我回頭按我的份數轉錢給你,如何?”
魏安上已經被馮思鴻和沈舒整得徹底地沒了脾氣,擺擺手道:“都可以,走吧?!?p> 沈舒和馮思鴻果然是抱著打土豪分田地的目的來吃飯的,他倆自從聽到魏安上說請客之后,就好像是出門撿了個大餡餅,好像不把自己吃撐到扶墻而出,就對不起這上天的饋贈。
魏安上聽著他倆點菜,在一旁一臉無奈道:“你倆這樣子,下次誰還敢請你們吃飯……夠了夠了,咱們四個人,夠吃就行。”
沈舒想了想,又拿著菜單翻了兩頁:“還得給白維正帶打包呢。”
魏安上徹底無語了,只是悔恨自己為什么耐不住一個人吃飯的寂寞,非要把這兩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帶出來,讓他們吸干自己后半個月的積蓄。
湘香館的菜以湘菜為主,湘菜主香辣味,本來是沈舒的心頭最愛,但考慮到馮思鴻和魏安上吃辣椒都不行,于是就點了幾個口味清淡的菜。菜陸陸續(xù)續(xù)地端上來之后,大家嘗過都覺得味道不錯。
席間三個人互相揶揄,氣氛也很輕松,孟崢凡看著他們玩鬧,也發(fā)自內心地微笑。
孟崢凡隨口問道:“你們想競選班委嗎?”
沈舒頭也沒抬地說:“不想?!?p> 孟崢凡驚訝道:“你怎么這么干脆?”
“因為我已經有了明確的目標了,”沈舒一臉神秘道,“對我來說,有比班委更適合的位置等著我呢?!?p> 魏安上也想了想道:“我也不想?!?p> 孟崢凡又看向馮思鴻道:“那你呢?”
馮思鴻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有些什么班委可以當?。俊?p> 孟崢凡望著天花板,掰著手指頭數著:“班長、團支書、學習委員、心理委員、宣傳委員……”
“宣傳委員?”馮思鴻問道,“我會攝影,去競選宣傳委員可以嗎?”
沈舒驚訝地笑道:“你還會攝影呢!”
孟崢凡點點頭道:“當然可以啊,你可以去試試看?!?p> 魏安上放在桌邊的手機響起來,他瞥了一眼就飛快地離開座位接了電話,語氣還十分溫柔,沈舒不猜也知道是誰。
魏安上接起電話,對面的楊雪晴直截了當道:“你在哪兒呢,來陪我吃飯!”
“現在?”魏安上回頭看了看正在交談的三個人,道,“你不是說你跟室友一起吃飯嗎?”
“你不是約我晚上看電影嗎?”楊雪晴有些不耐煩道,“再說,室友跑去陪男朋友了,就剩我一個人了?!?p> 魏安上聽到男朋友這個稱謂莫名地有些激動,于是連忙答應道:“好好好,那你在宿舍樓下等我,我馬上到?!?p> 說罷掛了電話,回頭跟大家告辭道:“我還有點事兒,我就先走了。賬單我現在買了,你們一會兒直接走就行。”
孟崢凡抬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很注意地對著反光的鏡子理了理自己的衣領。
沈舒本來想說點什么,但猶豫了片刻,只是回答了一個“好”字。
魏安上走了兩步還回頭來叮囑了一句“吃完記得給白維正打包”然后這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魏安上這一中途離席,氣氛突然有一絲尷尬,沈舒努力地想找個話題聊聊,于是問馮思鴻道:“你會攝影???怎么之前沒聽你說過?”
“剛學的,”馮思鴻道,“高考完不是沒什么事兒嗎,我媽就給我報了個英語班,說是學托福的,還找了個哥哥教我攝影,還給我買了個單反相機?!?p> “你還有單反相機呢?”沈舒滿眼放光道,“能借我玩玩嗎?”
“可以啊,”馮思鴻點點頭道,“回去拿給你?!?p> 沈舒沉浸在可以享受單反相機拍照的喜悅中,馮思鴻卻看到孟崢凡兩眼無神地望著窗外,于是關切地問道:“你怎么了?有不開心的事?”
孟崢凡聽馮思鴻這么問,連忙低下頭,否認道:“沒有沒有,我就是走神了?!?p> 沈舒也看到孟崢凡滿腹心事的表情,也追問她有什么不開心。馮思鴻更是口無遮攔道:“沒事你可以說出來,沈舒已經是個公認的樹洞了,他都幫好幾個女生解決過問題了!”
“什么好幾個女生,瞎胡說什么呢?”沈舒對著馮思鴻的肩膀就是一拳,下手的力度有些大,馮思鴻就算往后縮了一些還是能感覺到痛。
孟崢凡有些將信將疑地看向沈舒,欲言又止。
沈舒正色道:“你有什么的確可以說,我們可能幫不了你什么,但事情總憋在心里是不行的,長此以往,對心理會有影響的。”
孟崢凡望向窗外,緩緩開口道:“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覺得沒意思。”
“沒意思?”沈舒疑惑道,“怎么個沒意思?”
“就好比,”孟崢凡打了個比方道,“你是一個在沙漠中前行的人,前面是望不盡的沙漠,后面也是,你一直走一直走,覺得自己總會走出這片沙漠,找到能讓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而這樣的信念支撐你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但這段時間之后,你忽然發(fā)現,這片沙漠你走不出去,你以為的那個開始或者結束的時間節(jié)點前后,沙漠并沒有任何變化,你沒有看到想看到的,你看到的仍舊只有沙漠。那么,這個開始或者結束,還有意義嗎?”
馮思鴻聽得頭腦發(fā)昏,他擺了擺手道:“我完全沒聽懂?!?p> 沈舒微笑著回應道:“你說的是高考吧?!?p> “是的,”孟崢凡點點頭道,“高中的時候我經常抱怨學校的日子很累,壓力很大,大家都知道,還給我取了個外號。本來對于高考之后的所謂輕松與解放,我并沒有什么興趣,從小就這樣。但興許是那段時間的壓力太大,又或者是我真的對大學生活有了一些憧憬,所以我開始期待高考的來臨,期待高考之后的日子。但當高考真正結束的時候,我發(fā)現我還是沒法像大家一樣高興,一樣欣喜若狂,我按部就班地填志愿、收到錄取通知書,然后做好準備來學校報道?!?p> 沈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然后你發(fā)現,學校跟想象中不一樣,專業(yè)跟想象中不一樣,一切的生活都跟想象中不一樣,所以你無所適從?”
孟崢凡搖搖頭道:“這倒沒有。我是一個適應能力還不錯的人,我平時性子直,也不常想這些問題。只是那天看到李桐那么拼死拼活地一定要參加閉幕式,忽然有些感觸,覺得自己……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平淡了?!?p> “其實人和人都是不一樣的,李桐看重這件事,就好像白維正看重游戲而可以舍去吃飯的時間一樣,”沈舒道,“你覺得沒意思,覺得平淡,可能只是因為你還沒有找到自己真正在乎的東西而已?!?p> “在乎?”孟崢凡有些不解。
沈舒點點頭道:“越是適應能力強的人,往往越會忽略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你覺得生活沒有意義,只是因為你缺乏一個目標。不如試著,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標,很快能達到的小目標,一個接一個,你會覺得生活其實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刻板?!?p> 孟崢凡點點頭道:“我的確是,對很多事物都缺乏期待。”
沈舒笑道:“不過我私下里也聽到我們班男生說過,覺得你性格很好,很直率??!”
“誰啊,”孟崢凡也微笑道,“不會是魏安上吧?”
沈舒笑著搖了搖頭,并不說話。
魏安上趕到楊雪晴宿舍樓下的時候,楊雪晴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看到魏安上過來,她高高地舉起手腕把表伸到他面前,語氣含了一絲怒氣道:“我在這兒等了你五分鐘了!”
魏安上連忙抱歉道:“剛剛本來想找輛自行車,但是到處都沒有,我走著過來的?!?p> “吃什么?”楊雪晴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想吃什么?”魏安上看著她的眼睛問道。
楊雪晴轉著眼珠子想了一會兒,忽然眼睛放光道:“走,去吃小南門的麻辣燙。”魏安上雖然心里有些懼,但面上卻沒有表露出半分,只是興高采烈地跟著楊雪晴走。
麻辣燙端上來的時候,楊雪晴看了一眼魏安上的碗,道:“你都不放辣椒???”
“我……”魏安上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我吃不了辣……”
楊雪晴本想說什么,但想了想還是憋了回去,搖了搖頭低頭吃自己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她才覺得氣氛有一些尷尬,主動道:“今天我們開班會了,選班委來著。”
“你競選了嗎?”魏安上問道。
“我競選班長了?!?p> “你高中當過班長?”
楊雪晴搖搖頭道:“我之前一直是副班長,不過高中的時候班長辦事太不給力,我也算是班長了,這方面還是很有經驗的?!闭f罷又問道,“你們競選班委了嗎?”
魏安上撓撓頭,道:“還沒,他們都還在填報名表呢?!?p> “他們?”楊雪晴問道,“你不競選嗎?”
魏安上看著楊雪晴的眼睛,笑著說道:“怎么會呢,當然要競選了,我也準備競選班長來著?!?p> 楊雪晴聽他這么說,只是淺淺一笑,又繼續(xù)埋下頭吃飯。魏安上怔怔地出神,腦子里閃過紛亂雜糅的各種各樣的想法,他忽然有了一種自己的風箏線攥在別人手里的無力感。
和沈舒、馮思鴻告別之后,孟崢凡一個人走在回宿舍的林蔭道上。林蔭道上有斑駁的樹影,間隙摻雜著月亮清冷的余暉。已經是農歷八月中接近中秋的時令了,雨后吹來的微風里除了雨水的潮濕以外,還帶了絲絲冰涼,孟崢凡微微地打了個顫。
是啊,沈舒的話說得多么切中要害,而這想法,她自己又何嘗不曾想過呢。
對事物、對人缺乏的那種期待,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她生長于一個和諧幸福的家庭,爸媽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平時在家里相處都是相敬如賓、恩恩愛愛,不曾給她造成過任何心理上的忽視和傷害。但很多時候,一個人的成長,就跟一棵小樹苗的生長一樣,培育者往往不能看到內里的變化,故而會忽略掉很多重要的東西。
孟崢凡的父母教會了她平淡處事,教會了她樂觀開朗、直率大方,教會了她心胸豁達、為人著想,卻獨獨忘了教她,在考慮別人考慮生活之前,還得讓自己活得精彩活得漂亮。以一種自信而驕傲的姿態(tài)活著,也能把榮辱得失看得云淡風輕,也能笑語盈盈、跟所有人都熟絡親密,也能有一顆包容的心,包容自己也包容別人。
生活的意義,總是要自己賦予的,不能跟著生活按部就班,那樣一切該有多么單調乏味。
孟崢凡覺得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突然想通了,仿佛一個長期的鼻炎患者在這清爽干凈的空氣里忽然聞道了初秋里清新的味道,連腳下的步伐也變得輕快許多。
她的第一個小目標,就是抓緊時間打印一份表格,然后認真地填上自己的信息,自信地去參加班委的競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