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正盛,衢州城里,一片橙黃橘綠的斑斕景象。正在這衢州城里的百寶閣內(nèi),一間鋪設榮華的房間里,坐著個年輕的寶藍色錦袍的公子,正拿著一疊棋譜,緩緩地翻,翻到最后一張,他終于忍不住鼓掌贊嘆:“能下出這樣的棋局的,是什么樣的人物啊!”
他身邊站著一個雙手抱劍的男子,想來是侍衛(wèi)一類的人物,開口笑道:“殿下要見,還不簡單,衢州城有爛柯山這樣的福地,棋風鼎盛,謝衡據(jù)說也常常出沒于此,您便在棋局之后,攔了他就是了。”
那公子笑道:“我何嘗不知,只是常聞他對局之后忽而消失不見,宛如仙人一般,想來是不太喜歡應付人的吧?!?p> 侍衛(wèi)道:“您的身份,又何必多慮呢?”那公子遲疑了一下,還要再說什么,門外卻傳來百寶閣中侍候的小廝恭敬的聲音:“兩位公子,外頭有客人來找您?!?p> 那公子和侍衛(wèi)對視一眼,侍衛(wèi)叫道:“請他們進來吧?!弊哌M來一老一男一女三個人,他們?nèi)艘娏诉@公子,紛紛跪倒在地——
這三人就是胡銓、折知瑯和蘇瑞。而這位錦衣公子,則是他們寧愿忍受秦檜追殺,跋涉千山萬水要來見的人,這天下間唯一可能對抗秦檜的希望——普安郡王趙瑗。
趙瑗不是趙構(gòu)的親兒子,苗劉兵變時,趙構(gòu)唯一的兒子失蹤不見,而他也始終沒有子嗣。故而他遴選天下的趙宋宗室,在太祖的后裔中挑了兩個人,年長些的便是這位趙瑗,他也很有些皇家氣象,為此還遭受過秦檜的迫害。
趙瑗趕忙將胡銓扶起:“胡大人,一路走來,辛苦了啊。”
胡銓雙目含淚,聞言慌忙搖頭:“殿下啊,罪臣得見殿下,便說不上辛苦二字!”他說著已然是潸然淚下,還不忘將蘇瑞和折知瑯拉過來給趙瑗介紹:“這位是已革殿前司都虞候,從五品游擊將軍折知瑯,殿下知道的,這位是蘇瑞蘇女俠,罪臣一路行來,能夠安然見到殿下,辛苦的都是他們?!?p> 趙瑗與折知瑯有幾分熟悉,知道他是趙構(gòu)還算信任的少年人物,在宮中出來進去的也常打交道,如今一看,折知瑯年歲漸長,身量已然抽高,五官也與以前不同,劍眉星目,更加英俊逼人,忙開口道:“我與知瑯也是好久不見了。”
折知瑯慌忙又行了個禮:“難得殿下記掛微臣?!壁w瑗拍了拍他的肩,才看到蘇瑞——亭亭玉立,儀態(tài)大方,一對遠山眉,一雙杏仁眼,微笑起來自帶三分溫暖,凝起臉來又多了七分英氣,他在宮中少見這樣英氣逼人不輸男兒,卻自然天成的女子,一時之間竟不覺臉紅,但又道禮:“蘇女俠?!?p> 蘇瑞笑了笑:“不敢當,不敢當?!彼錾?,大部分目光都投在了那侍衛(wèi)身上,只看他手上那把劍眼熟,應當是叫做斷水的,和她的月華同出一人之手。那侍衛(wèi)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低頭向她道了個禮:“小的明十二,見過月華仙子?!?p> 明十二!蘇瑞更開心起來,他原是江湖上極為有名的殺手,稱號便是叫做斷水劍。真名少有人知,蘇瑞也是經(jīng)歷了好一番打探才知道。他曾經(jīng)在三四年前縱橫江湖,卻又忽然消失匿跡。蘇瑞多方打探之下才知道是在一次刺殺失敗之后金盆洗手,棄暗投明,卻沒有想到,這位殺手竟成了趙瑗的護衛(wèi)!她笑道:“可不敢在斷水劍面前叫什么月華仙子的呢。更何況,當著殿下和胡大人的面,咱們這些江湖習氣,還是少說為妙!”她是何等聰慧的人物,察言觀色之下,看到胡銓已然冷靜下來,必然是要說正事兒了,哪里能把話岔出去?
胡銓擦了擦淚,卻仍握著趙瑗的手不肯放:“殿下,我不知道京中可知道消息了,趙鼎趙老相爺,絕食自盡了!”
趙瑗聞言,大驚失色,開口說話聲音已然有些顫抖:“你……你說什么?”
胡銓一看他這樣子,便知道有秦檜那樣的人在京中,皇帝和大臣們必然都不知道這消息,倒是冷靜下來,嘆了口氣:“趙老相爺被發(fā)配在海外之地,困苦也就不說了,還叫秦檜派人日日監(jiān)視,趙老相爺害怕又有什么羅織之罪,連累家人,就……唉,他做這事兒之前,就常常這般握著我的手,對我說:‘我九十來歲的人了,就是活著,又有什么勁呢?可是邦衡啊,你比我年少,看的必然比我久,這秦檜,已然成為國家的心頭大患了?。 ?,他留了遺作,我這一路來已交給他的兒子了,還有遺書一封,是要給殿下的?!彼f著,自自己的內(nèi)衣袋中,拿出那封書信,還帶著些溫度,要遞給趙瑗。
趙瑗看了,卻是遲疑不敢接。只覺得那書信似乎有千斤之重。
胡銓道:“因為是趙老相爺遺愿,我也就不便對外說的,這封書信,火漆都還在。連知瑯和小瑞,都不知道此事。這封書信,還請殿下打開看看吧——字字泣血,都是趙老相爺為國之心?。 彼f著要跪下捧上那書信,趙瑗慌忙扶他起來,接過那書信道:“胡大人何必如此,我也不過遲疑于如此重任,我當?shù)孟屡c否罷了。”他嘆了口氣,似乎下定決心的樣子,“既然趙老相爺和胡大人一片真心相托,我也沒有不回應的道理?!闭f著便拆了那書信,閱讀起來。
因為這封信似乎所涉機密不少,連胡銓都沒有讀過,更不要說明十二、折知瑯、蘇瑞了。他們也不便在其中牽涉過多,便行了個禮,出去了。
屋子里只留下趙瑗和胡銓兩人。趙瑗看完書信,重重地嘆了口氣,竟也落下淚來:“趙老相爺一片拳拳之心……可見一斑啊。只是,只是如此重任……”
胡銓忙道:“殿下,殿下是皇子,又是居長,素來和秦檜不和的,我們除了托付給殿下,還能托付給誰呢?這大宋天下,遲早要托付給殿下??!”
他這話已然說的相當露骨了,趙構(gòu)畢竟年輕,又有兩個皇子可供選擇。而韋太后不喜歡趙瑗,這是宮廷內(nèi)外皆知的秘密,故而趙構(gòu)對他也就可有可無,因為秦檜幾句閑話,就讓趙瑗回秀洲守孝讀書去了。但是胡銓也好,趙鼎也罷,滿朝但凡有一點良心的大臣,都不會選擇站在與秦檜打得火熱的趙琢那邊。何況趙琢養(yǎng)在宮中,被韋太后慣得壞了,對女色極為上心,鬧出過強逼宮女的事情,已然天下皆知。在這些讀了若干年圣賢書的人眼中,這哪里是個儲君的材料!倒是個桀紂的種子。故而他們來找趙瑗也好,寫信給趙瑗也罷,都是默認趙瑗是太子,是大宋未來的皇帝。
趙瑗不答話,只在屋內(nèi)徘徊了很久,才對胡銓行禮道:“我,定不負胡大人和趙老相爺!”這話說完,他長吁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之力。
他這話說完,胡銓也長舒一口氣,彎腰道禮:“微臣愿意傾盡所能,輔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