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顧少淵這個小心翼翼卻其實又膽大十分的猜測,許少成不厚道的笑出了聲。
“噗哈哈哈,顧少淵你是師傅派回來搞笑的嗎?”一陣捧腹大笑,就連柳少則都有些沒忍住,可一笑傷口就痛,也得勉強忍著。顧少淵倒沒覺得有什么丟臉的,往生谷里還好說,大師兄雖然行事沉著但也不是從來不笑的,這些日子在通州卻儼然從未見過柳少則笑,現(xiàn)在看著柳少則卸下防備的樣子真好。他們之間看似突如其來莫名其妙,卻其實有所沉積的默契和信任,這十年來,也為他們?nèi)蘸蟮氖甓曜鱿铝虽亯|。
“云河宮宮主明蘭都活了幾百上千年了,指不定他和我們谷主孰年長孰年幼,你竟然會懷疑一個黃毛小丫鬟會不會是明蘭?哈哈哈,你也做些功課再說話吧?!痹S少成還是肆無忌憚毫不留情地嘲笑顧少淵?!鞍?,先不笑你了,把正事兒給說了先?!?p> 顧少淵此刻也是滿臉黑線,心想說你也終于知道要說正事了啊。
“我在她身上,無法用入思。”許少成的正色讓顧少淵也嚴(yán)謹(jǐn)了起來,而柳少則有那么一瞬間的大驚失色。顧少淵其實一直很好奇,如果許少成會入思,那柳少則究竟是為何不會呢?而且自己對入思的了解少之又少,只在書上看到過這是什么,卻沒有學(xué)習(xí)的功法秘籍,所以其實對這門法術(shù)很是感興趣。特別是聽許少成說他偷習(xí)的時候是結(jié)合了曲冽藏書閣中的典籍,他由為意外。再怎么說自己也是從小就在那里偷偷讀書,卻從來沒有翻找到過關(guān)于入思的修習(xí)方法,也從沒見過許少成一次,哪怕許少成武功再高強也不可能不被曲冽抓住啊,只有一種可能,他從沒進(jìn)過藏書閣,他在撒謊。
顧少淵沒有拆穿他,畢竟自己還不完全確定,更何況許少成是柳少則如此信任的人,也是自己的大師兄。也不排除有一種可能是自己在往生谷呆的時間沒有許少成久,讀過的書也沒有他多。曲冽的藏書閣那么大,里面放著他百年千年收藏下來的書,自己怎么可能在十年內(nèi)就讀完呢?顧少淵拼命想把這個念頭從腦海里甩出去,特別是現(xiàn)在,絕對不能想。在沒能找到入思的破解法之前,一切想法在許少成面前都是危險的。
“你可遇見過其他人你無法在他身上使用入思的?”柳少則不顧自己的身體,硬撐著微坐了起來。
“有,”許少成的表情和眼神變的遲疑了起來。柳少則見他遲遲不說,催促了起來。
“說。”
“師父?!痹S少成說了之后便低了頭。
顧少淵覺得一時之間氣氛變得有些古怪。在往生谷的時候就極少聽見有人提起自己這個師父,自己從來沒與她相見認(rèn)識過,大多數(shù)都是聽祁遠(yuǎn)零零散散和他講一些關(guān)于師父的故事。從祁遠(yuǎn)口中聽來的師父性格雖然古怪,但也是極致可愛,可就不知道為什么,曲冽也是極少的提起自己這唯一的愛徒。往生谷里基本上不曾聽到大師兄提起師父的名諱,但又看得出來大師兄是真真很尊敬很喜歡師父的,師父住的院落大師兄每月都要去清掃,而且從來都是親力而為。顧少淵知道這樣的情況有千千萬萬種可能,不能斷章取義。但直覺只為他留下了兩種可能性,如果不是柳少則對師父的感情有什么除外師徒情以外的東西,那就是柳少則是師父當(dāng)年離開的事情的知情人,說不定他也經(jīng)歷在其中。
“接著說?!绷賱t的語氣里聽起來沒有奇怪生硬的地方,也沒有刻意的疏遠(yuǎn),好像就是平平淡淡,等著許少成匯報一件與自己毫無相關(guān)的事情,也好像是聽許少成講一個很久很久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故事一樣,自己不是事中人,毫無感情的去聽罷了。
許少成先瞄了一眼柳少則,確定柳少則這句話的意思真的是讓自己接著說,而不是一臉怨氣的跟自己發(fā)脾氣的時候,有瞟了一眼顧少淵,再看回柳少則的眼睛,似乎想要再得到一次許可。興許是因為不知道這些事情能不能在顧少淵在的時候告訴柳少則,所以許少成顯得格外小心翼翼。
“說吧?!绷賱t的語氣突然柔和了下來。顧少淵聽見柳少則語氣的變幻,覺得有一種很悲傷的情緒在這兩個字里面。
“都說吧。”柳少則又說了一次,似乎是讓許少成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顧少淵。入思是什么,他怎么練成的,何時在師父身上用了入思,又是如何被破解的,還有言九身邊那個小丫鬟的真正來頭,這樣的柳少則讓許少成先是一怔,然后開始娓娓道來。
“今年小師弟十六了,那應(yīng)該是二十年前了,公子才七歲,師父帶著他上山入谷,他帶著我和少君。那時候我和公子天天跟著師父,師父教公子醫(yī)術(shù),但醫(yī)者不自醫(yī),公子的病是師父手把手給治好的,師父寵愛公子,公子偷偷帶我上山,將少君送到品羽居從小寄養(yǎng),師父都慣著。師父教我易容,教我做人皮面具,教我功夫。公子不能學(xué)的能學(xué)的我都學(xué)了,除了醫(yī)術(shù)。還真就是奇怪了,我明明才是醫(yī)學(xué)世家的子弟,自幼跟著舅舅,可我卻怎么都學(xué)不會,只能學(xué)點皮毛功夫。公子體弱,師父教我武功本來就是為了保護(hù)公子,她當(dāng)時告訴我,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但是那時候師父說公子做什么事情她都能容忍,除了背叛曲冽,背叛往生谷。公子也做到了這個承諾,病好后一直在為往生谷效力。跟著師父在往生谷待了十年,看著她為曲冽的往生谷招攬了不少徒弟,把往生谷從只有兩三個人的死地,變成醫(yī)者的天堂?!?p> 十年前,就在顧少淵去往生谷的前小半年,司奕出了事。眾所周知的一樣,她失蹤了。當(dāng)年往生谷司奕名下的徒弟已有五個,算上她失蹤后曲冽自作主張的為她收下的最后一個徒弟,顧少淵成為了她座下第六個徒弟。大徒弟蔡文,二徒弟林子淇,三徒弟林子文,四徒弟羅羽,五徒弟祁遠(yuǎn),小徒弟顧少淵。柳少則剛到往生谷的前兩年,是挺煎熬的。有很多要學(xué)的東西,還要沒日沒夜的治好自己的病。
春去秋來,往生谷一年之內(nèi)卻并沒有很明顯的四季的變換,或者說往生谷內(nèi)一天便有四季。這邊院里的梅花開的盛浩,那邊院子的梨花卻又別樣好看。曲冽臨淵閣漫山遍野的曼珠沙華,旁邊滿池的禾綠,滿院的荷香。這些弟子但凡有什么需求,司奕都盡量滿足,大家相處的很好。一直到司奕要離開的前一個晚上。
那個晚上月亮特別好。
長白山是個很好的地方,往生谷是長白山里最好的地方。那天常來找曲冽的蘇承沒有來,臨淵閣里也沒有傳出曲冽的琴聲。柳少則那時候十七,正是少年好時候,拿著兩壇好酒,和許少成一起在山坡上賞月。年少正好,許少成和柳少則是互相自幼唯一的朋友,他們之間誰在往生谷,誰在柳府,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在外人面前太像了,根本沒有誰是誰的影子之說,有時候甚至曲冽都會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但許少成只有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才會完全的展現(xiàn)真正的自己。而越到后來,柳少則將許少成當(dāng)成自己替身的時候越來越少,基本上都將許少成當(dāng)成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將,替自己做事,所以在柳府和往生谷出現(xiàn)的時間都少了。
“今天星星這么多,少君看到了一定很歡喜。”許少成面頰微紅,仍然還在對著柳少則舉杯。
“玨兒也一定很開心?!绷賱t碰了一下許少成的杯,面頰還沒有紅的氣色,微風(fēng)吹過,發(fā)帶也跟著飄了起來。隔壁逍遙山莊的桃花開得很好,有一些馥郁芳香飄在空中,味道有些粉紅。
“這月亮也好看,又大又圓的。今年中秋還是不回去看看柳玨嗎?”許少成沒有看柳少則,舉著酒碗看著月亮。
“不了,還是你待在家里吧。這么多年了,玨兒應(yīng)該也習(xí)慣了你在她身邊。”柳少則說著說著突然一只手?jǐn)R在膝蓋上撐起了頭,若有所思。
“這些年你很少回府,玨兒已經(jīng)長大了,你應(yīng)該回去看看的?!?p> “玨兒,不過是把我當(dāng)成大哥的影子罷了。這樣的感情我承受不來。她要的我都能給她,但我卻沒辦法真正意義上的去陪她?!?p> “公子,不是沒辦法,你不過是不想罷了。每年你回府的那段日子里,雖然我在往生谷替你,但你每次回來我都看得出你的不舍和在府里的開心。”
“少成不必多說了,今年我也不會回去的?!?p> 一陣沉默,寂靜的夜卻時而傳出飛鳥振翅。
“少君最近怎么樣?在品羽居待得還好嗎?”柳少則再次開了口。
“我時常去看她,她也出落成個大姑娘了,性格溫柔穩(wěn)重,可以打理一下品羽居的事務(wù)了?!?p> “那挺好的?!?p> “但是有些驕縱。真是奇怪呀,你走前柳玨身上的驕縱轉(zhuǎn)眼長大就變到家妹身上了?!?p> “你這話不是在打趣我嗎,還是得好好管教,不然日后會壞事。”
“明白。還有,”許少成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喝酒。有幾滴滴到衣服上去了。
“怎么了?”柳少則側(cè)頭看向許少成,輕聲問道。
“師父這兩日有些奇怪。”
“怎么你這個常年在柳府的二公子卻比我這一直待在師父身邊的大弟子要看的出來蹊蹺些?”
“莫要說笑我了,這兩日我不是在往生谷待著的嗎。老爺子知道你這個兒子留不住,總喜歡待在往生谷,所以我倒也算自由,時常走動?!痹S少成笑起來眼睛彎彎的,不像今晚的月亮,興許是昨夜的月亮那般,亮亮的,彎彎的。
“也是個好事,爹只要不知道一直是你代替我在柳家就行了。說起來這幾年還是辛苦你了?!?p> “我們柳大公子有病在身,還不是得我來拯救江湖呀。哈哈哈。”
“別開玩笑了,你說師父怎么了?”
“這兩日我去找?guī)煾秆芯啃碌娜似っ婢?,她一直心不在焉的,特別是今日。今日上午她自己去山上采藥,我就奇了怪了,這藥我昨天才讓二師弟去給我摘了回來,”
“你怎么又叫師弟幫你做事情!”柳少則打斷了許少成的話,語氣里有些責(zé)備,但一聽就聽得出來是寵溺更多。
“哎喲誰讓林子淇像個愣頭青一樣每次看見我都問我:‘大師兄,有沒有什么能幫忙的???’那他都這么問了,我肯定要滿足他呀,成人之美嘛,成人之美?!痹S少成滿臉笑嘻嘻。
“算了,你接著說吧。”柳少則嘆了口氣,可還是習(xí)慣性的略過了。
“我明明昨天告訴了師父的我把藥給拿回來了,可她今天好像完全忘記了一樣一個人又上山采藥去了。我覺著奇怪吧我就跟著她上山去了。平日里師父武功都是師祖教的,那肯定是好的沒話說啊,不然她也教不了我對吧?!?p> “行了,你別得瑟了,重點呢?”柳少則揉了揉眼睛,覺得許少成是真能啰嗦。
“沒想到她走著走著像是沒看路一樣,差點就掉進(jìn)了一個好大的坑里面!”許少成邊說邊用手比劃著,“你是不知道,那個坑有多深多大!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拉住了師父,師父說不定就沒命了!”許少成一臉“你快夸我”的表情對著柳少則得瑟。
“少騙人了,我才不信?!绷賱t淡淡的一句就把許少成一大段慷慨激昂的演說給打發(fā)了。
“真的!你是沒親眼看到,雖然我也很不相信,但是真的是真的!”面對柳少則的不信任,許少成真的是拼盡全力,用全身在昭告天下一般,想要柳少則相信他。柳少則似乎也是被他這種誠摯打動了,堅定的心有些動搖。
“真的?”柳少則提眉問道。
“真的呀!我可不敢拿師父的事情騙你。你要是還不信我,我再跟你說個事情,聽完你肯定就也會覺得師父奇怪了。別看她教你們藥方子的時候都還正常,那是對著你們一大群人,她必須得要保證自己不出什么差錯,否則可是被一大群人抓到把柄了!但今天我在山上救了她以后她徑直就走掉了,頭也不回就下山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我去找她請教人皮面具的染料,她竟然連舊的方式方法都出了紕漏,少道工序。這可是第一次??!”不難看出,這許少成不僅話多,這喝多了以后更是口不遮欄。不知道是只在柳少則面前如此,還是皆是如此。
柳少則沒有說話,像突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十年了,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汝之為師,如親如友。司奕對于柳少則來說,是治愈他的恩人,是教會他成長的老師,是陪伴他的朋友,是他想守護(hù)的人。兩人各自安靜了很久,或許也懷揣著心事,觀望著月亮,好像月亮的情緒很好,又大又圓。
“哎柳兄,你看那是師父嗎?”許少成似乎在四處打望的時候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往生塔塔頂站著一個人,看身型是個女子,這往生谷里除了燒菜的大娘,就只有司奕了,更何況,燒菜的大娘那身板可是一看就知道的,前凸后翹,快頂上兩個司奕了。朦朧的月光里她的身影卻不顯的模糊,看上去很倔強,又很惆悵。
柳少則還是沒說話。許少成不扮演柳少則的時候是真的是個話包子,也難為他了,畢竟柳少則也是個惜字如金的主。平時許少成憋壞了,除了不常見的許少君能陪他說話,就只有柳少則聽他說話了。
“師父這樣看起來還怪可憐的,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啊,都不像平日像個大丈夫了!”許少成一碗酒喝下去,咂巴咂巴嘴,還在品著酒的回味。
“師父平日里也不像大丈夫?!绷賱t這一句可說的就像孩子的斗嘴,無憑無據(jù),只靠著自己的倔強倨傲。
“只有師父在你眼里最溫柔了,我們這些為你做事對你好的,在你眼里都不是個什么事!唉,真為自己感到悲哀?!痹S少成嗔怪地瞧了柳少則一眼說道,然后再斟了一碗酒,一股氣喝掉一半,再往地下倒一半?!斑B這山包都比你有感情,唉,我敬天地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