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白了發(fā)生什么事之前,顧云煙被自己腦子里那三輩子蕪雜的記憶先一步逼瘋了。
但有一件事情是毋庸置疑的,她伸出了手,看著軟軟小小的手,明白了一個說不上糟糕也說不上美好的事情,她還是沒死透,反倒是又活了過來。
她是夢澤的魔君,那么獨孤信,晏秋白,即墨?又或者她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字,他又是不是人類呢?
這周而復(fù)始的人生,究竟是因為什么開啟,又需要如何做才能結(jié)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一世自己的死相和死法給現(xiàn)在的自己產(chǎn)生了心理陰影,她現(xiàn)在是一點都不想念即墨。
只想道一句,國師大人老謀深算,算無遺策。
心中那些繾綣和綺念到底是化成了灰。
擺著手指頭數(shù)數(shù),第一輩子和他,她為朝廷所忌,死后還因為他背上了叛國的罪名,在百姓中的聲望化為烏有;
第二輩子和晏秋白,他倒是沒做什么對不起她的事情,倒是她騙了人家的婚,難免心里存了些愧疚;
因而在這第三輩子,自己撇下了臉皮,彎下了身段,最后還被人家蒙在骨子里;
無論周遭的人如何變化,在這幾世里,只有他在重復(fù)出現(xiàn)。
所圖為何?
如此看來,要想徹底死去回魔界,就一定地避開即墨這個瘟神,如果避不開,就殺了他?
她算是明白了,這老天根本就不是厚待她,而是非要折磨她,折磨地身心俱疲。
顧云煙伸出手來,圓滾滾的黑眼睛盯著自己圓滾滾的小胖手,不免覺得有意思極了。
一個頭上插著金釵,身著金縷衣的貴婦人走了進(jìn)來,摸了摸她的頭。
顧云煙也不避諱,眼睛直直地注視著貴婦人,猜度著她的身份,嬰兒的視力有限,許多色彩混在一起,她根本就看不清楚貴婦人的釵上到底是個什么圖案,手上的玉鐲子又是什么貨色的。
殊不知在貴婦人的眼中卻是另一番景象,不過白日的孩子眼睛一片漆黑,像是亡靈索命一樣,叫人心悸。
貴婦人輕聲說道:“孩子,不要怪娘親,娘親都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娘親,還有尚書府好,等你大了,你就明白娘親的苦衷了。”說著晃了晃搖籃,像是安撫一般。
顧云煙的心中滿是嘲諷,不過她現(xiàn)在還是個孩童,根本就不能控制好情緒的發(fā)泄,不開心就哭,開心就笑。
門外的乳娘就是被顧云煙的嚎啕大哭給吸引了進(jìn)來。
連忙靠近了顧云煙,把她的身體抱了起來,輕輕地?fù)u晃了起來。
乳娘有些不快地說道:“這位可是太女,尚書府夫人還是注意些分寸,若是太女不想見您,您就別過來了。平白惹得殿下和娘娘不快?!?p> 貴婦人眼中閃著盈盈的淚光,點了點頭,捏著帕子往門外走去。
“夫人別忘了當(dāng)初的話,您的生死對于我們娘娘來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也別忘了您的榮華富貴都是怎么來的,想想咱們?nèi)~家的大業(yè)?!?p> 顧云煙的眼淚此時已經(jīng)止住了,她這到底是到了一個什么樣的人家啊?
又是太女又是什么大業(yè)的。就不能讓她到個尋常簡單的人家,有個尋常簡單的身世嗎?
不過沒人知道一個嬰孩在想什么,也沒人會特地花費心思去提防。
大哭了一番之后,顧云煙終于是累了,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
等到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圍住了一堆的嘰嘰喳喳還不知道自己有多吵鬧的女人們,她們身上的香粉味簡直是差點令她窒息。
接下來是抓周的時間,桌上放著小弓,毛筆,胭脂盒,玉佩,扇子,還有諸多小物件。
顧云煙也終于從那群晃動的金色人群中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太女?應(yīng)該和太子差不多吧。
對此她也沒有多么苦惱,任天由命,順其自然地接受了這個既定的命運。
上輩子做到了女帝的位置,顧云煙覺得太女實在不是個好身份,將來也是個過勞死的命格。
避開了眼前諸多的小東西們,往著離她最遠(yuǎn)的小弓爬了過去。
接下來她聽到應(yīng)該是她冒牌娘親親切的呼喚,“陛下,你看阿景她拿了弓呢,這將來要是個調(diào)皮的,臣妾可怎么辦呀?”
顧云煙的冒牌娘親名喚葉蘭溪,是姑蘇葉家的長女,聲音嬌柔,帶著軟糯的尾音,聽起來叫人酥酥麻麻的。
只是聲音卻是與外貌嚴(yán)重不符合的,是個膚白貌美大長腿的美艷女人。
因為顧云煙的降生,頗得盛寵,剛剛從妃位升到貴妃之位,賜號為蘭。
皇帝握住了蘭貴妃的柔夷,樂呵呵地說道:“阿景將來說不定能在武藝上有大作為呢,能幫朕鎮(zhèn)守疆土呢?!币浑p沉靜的眼睛把葉蘭溪的神情盡收眼底。
皇帝年方二十,正是風(fēng)華正茂,血氣方剛的年齡,初為人父,得了第一個孩子,難免心里重視了一些,出自清河慕容家,喚作慕容煜。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顧云煙默默地放下了小弓,拿起了一把小折扇。
葉蘭溪莫名松了口氣,嬌嗔著說道:“陛下,你看阿景又拿了把折扇,將來一定是個舞文弄墨的乖孩子?!?p> 皇帝拍了拍葉蘭溪的肩膀,朗聲笑道:“不錯不錯,阿景肯定是個經(jīng)國之才?!?p> 顧云煙聞言手又頓了頓,默然地放下了折扇。
她可不想鎮(zhèn)守疆土,亦不想做那什么經(jīng)國之才。
無論自己選什么,這蘭貴妃和皇帝怕是都要寄予一堆子的厚望了。
想通了這一點之后,她竟然是連那胭脂盒都不敢碰了。
在蘭貴妃和皇帝的殷切眼神之下,顧云煙用自己的小短腿和小胳膊做了一件前所未有之事,費盡了力氣將所有東西堆到了一起。
眾大臣和家眷們在皇帝和貴妃的后面也不敢放肆,可又心下好奇這小太女到底選了什么東西,俱是伸長了脖子看。
顧云煙將所有東西堆在一起,在眾目睽睽之下,堅韌頑強(qiáng)地這一堆子的東西團(tuán)團(tuán)抱住。
本想都推下去,怕是還沒長大,就落得一個離經(jīng)叛道的名聲,便與那一堆子的東西分坐在了桌子的兩邊。
禮官從未見過如此情形,一時間竟然是難以下筆,這小太女到底是全都要了,還是全都不要了?
皇帝的眸光亮了亮,上前去抱住了顧云煙,對著葉蘭溪說道:“愛妃,阿景將來必成大器。這還未長成就有了睥睨群雄的氣勢,說不定啊,還是個文武雙全的奇才呢?!?p> 顧云煙很想冷笑,這皇帝套路深,她竟無言以對,但是在嬰兒的臉上,冷笑也是柔軟又沒有一點威懾力的笑容。
皇帝看著總算覺得,阿景像是有一點自己孩子的樣子了,不哭不鬧又乖巧。
葉蘭溪有些驚訝地看著皇帝,想著第一次見到這孩子的時候,皇帝還說像是個禿毛的猴子,一直不肯抱抱她,怎么現(xiàn)在就愿意了?不過她對此也喜聞樂見,欠身說道:“陛下所言極是?!?p> 后面的官員也打著哈哈,花樣說著祝詞,“太女必定是我大夏國的棟梁之才?!薄疤敾勖粲X?!敝T如此類沒有營養(yǎng)卻聽起來十分受用的夸贊。
顧云煙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呼呼大睡了起來。
葉蘭溪從皇帝手中接過了孩子,又轉(zhuǎn)手遞給了乳母。
皇帝有些不滿,但臉上還是維持著笑容,對葉蘭溪說道:“愛妃還是要多親自照顧照顧阿景。孩子雖小,但也不能與乳母親近,反倒是與自己的生母生分了?!?p> 葉蘭溪臉色頓時難堪了一些,但又很快地恢復(fù)了笑容,說道:“陛下所言極是,溪兒以后一定注意著些?!?p> 她難堪的原因不僅僅是顧云煙不是她親生的孩子,更是因為,陛下自己就是與乳母過于親近,尊其為太妃,卻把自己生母關(guān)入佛寺的人。
這看似善意的提醒,卻是讓葉蘭溪想起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可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