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往事 十一 留言

　　“呃……然后呢？”又等了好久，我決定還是問道。

　　“然后便是如此了?！彼龥]頭沒尾地說了這么句話。

　　“那你跟皇帝……呃……皇上后來如何了？”老實(shí)說我覺得她這個關(guān)子賣得有點(diǎn)長。

　　“此后便是起駕回京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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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過后，她又恢復(fù)了原來那種混吃等死的日子，連棋也不大愿意下了。

　　她已不愿意去回憶歷史上慈禧和光緒是什么時候回北京的，于是只好每天看書寫字打發(fā)時間。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只知道衣服從單衣?lián)Q成了夏裝，又慢慢變厚，直到又開始用上了暖爐。這段日子里，皇上時不時也來一下，不過也只不過是有的沒的說說話——她覺得皇帝也是太悶。后來皇帝差人送來了條小哈巴狗，日子才總算沒那么枯燥了。

　　所以當(dāng)聽到太監(jiān)來“宣旨”要“起駕回京”的時候，她簡直要感動哭了。

　　皇上和太后要“起駕”，慣例還是繁文縟節(jié)。幸而這回經(jīng)歷“國變”，宮里這些個人大多都似乎還在不安中，傳說中那些作威作福估計(jì)算是收斂了不少，不過當(dāng)?shù)毓賳T“例錢”還是到了每個太監(jiān)宮女人手一份。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被派來送東西的，居然就是那位曾經(jīng)幫著帶路去“華清池”的老人家——她對他的相貌已經(jīng)不大記得了，但對他跪下磕頭的姿態(tài)居然還有很深印象。一開始仲慧喬還以為他只不過是守著華清池的或者是本地官員家里的家丁之類的，現(xiàn)在看來他應(yīng)該不簡單……

　　“老人家，請起，謝過您的書了?！彼⑿χ鴮€跪著的老人誠懇地說道。

　　那位老人似乎愕然了一下，然后再磕了個頭起來說，說道：“謝娘娘謬贊?！?p>　　“謬贊”？這個年代一般的人可不知道這個詞罷？即便是在她的年代，也并非人人識得啊……

　　“老人家?guī)椭鴮さ么藭牷噬险f還是家傳之物，實(shí)在不知如何答謝?！彼浧鹆寺牷实壅f過老人不要酬謝的事情。

　　“皇上和娘娘喜歡，奴才就高興不已了，哪能要什么答謝呢?！币凰查g他又恢復(fù)了“奴才”的本色。

　　她聽出來了，這位老人似乎不愿多言。本來還想問問“心學(xué)”的事情，她也只好作罷。不過過陣子離開后，估計(jì)以后也很難再見到這位老人家去請教了。

　　“皇上跟老佛爺要回京了，不知道這前途該作何打算呢？”她若有若無地嘗試問道。

　　“此心光明，亦復(fù)何言！”老人忽然沒頭沒尾說出這句話來。

　　她心頭一動。

　　她知道這句話，現(xiàn)代的時候就知道。

　　這是王陽明的臨終遺言。

　　當(dāng)時的她，也就記住了而已，并沒明白。

　　現(xiàn)在的她，依然沒明白。

　　就在她一愣神之下，老人已經(jīng)恭敬地告退了，留下她和一腦門官司。

　　在經(jīng)歷一大堆的事情后，一大行人終于磨磨蹭蹭上路了。

　　比起來的時候的一路倉皇，回去的行程可以說是極盡奢華之能事。不說前呼后擁的派頭，光一路上供奉食物的精細(xì)程度，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描述。這完全看不出是個日薄西山的老王朝，不過她知道，這些都將成為壓在這頭駱駝身上的又一捆稻草。

　　一路無言。

　　那天，聽通報，隊(duì)伍已經(jīng)接近了京城。打前站的護(hù)衛(wèi)隊(duì)伍前后通報，一副忙碌的景象。她也很好奇這年代的京城，于是讓人把簾子打起來。

　　不過令她稍微有點(diǎn)失望的是，雖然說是京畿重地，但卻是一派荒草萋萋的景象。很多地方很明顯是經(jīng)過大火焚燒沒多久，令她聯(lián)想起一年前庚子年的那場浩劫。

　　再走著走著，道旁忽然出現(xiàn)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墳堆?？粗鴫灦讯歼€很新，起碼插著的木牌上的字跡都還在。她不敢細(xì)看，因?yàn)椴恢趺纯傆蟹N驚悚的感覺。

　　車隊(duì)走著走著，忽然前面道旁一個墳堆前跪著一個婦人和一個孩子，墳上青煙裊裊。乍眼一看這婦人的衣著還算整齊，但卻是破舊不已——連帶孩子穿的也是。

　　她心一軟，忙吩咐道“停一下吧！”

　　“娘娘有何吩咐？”趕車的夏一跳跳下車走到她窗前躬身道。

　　“我們在這里先停停，去看看那邊的那對母子吧?！彼f道。

　　妞姐攙扶著她，一路走到跪著的母子倆跟前。

　　“瑾妃娘娘到?！毙〈鹤訐屩▓蟮?。

　　她心下苦笑，這荒郊野地的還擺什么譜嘛……

　　“正紅旗下護(hù)軍營把總舒永壽未亡人，見過瑾妃娘娘?！眿D人不卑不亢地說道。同樣跪著的那個孩子，看起來只不過兩三歲光景，還拉著鼻涕，睜著茫然的大眼睛。

　　正紅旗？原來這位也是旗人??！

　　“這……這墳里的是？”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

　　“回娘娘，這是亡夫，庚子時陣亡?！?p>　　庚子……陣亡，看來也算是清廷的“烈士”了吧?？煽催@陣勢，估計(jì)沒什么人顧得上給他們撫恤……

　　“妞姐，”她喊道。

　　“娘娘請吩咐?！鄙磉叺逆そ愎泶鸬?。

　　“我車?yán)镉邪y子，你拿給這位……這位夫人吧！”她說道——那是沿途官員送來的“例錢”之一，一路上她拿來當(dāng)零花用的。

　　“妞姐替她謝過娘娘！”妞姐說道，語氣里好像帶著點(diǎn)感情。

　　那位婦人一開始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待妞姐將錦囊捧到她面前時，她眼睛瞪大，但是沒有接。

　　“這是娘娘賞給你的。”妞姐說道。

　　“謝……謝過娘娘！”婦人反應(yīng)過來跪下了，又對旁邊那個小孩說道，“慶春，給娘娘磕頭！”

　　老實(shí)說，仲慧喬很不習(xí)慣這個被人跪的感覺（雖然這些天跪別人倒是跪了不少），忙尷尬地“嗯”了一聲，說了句“免了?！保ㄟ@是跟皇帝學(xué)的）

　　話說這孩子叫“慶春”啊，好像這名字哪里聽過的樣子……

　　還沒等她想明白呢，忽然聽得有個聲音說：“阿瑾，你為何在此？”

　　他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居然是許久沒見的皇帝——而皇帝身旁站著的，是那位令人頭大的皇后陛下……

　　本來她還想著找什么時候跟這位看起來就不順眼的皇后吵一架，但旁邊站著那位好奇心極重的皇帝，這明顯不是個好時候。

　　“阿瑾參見皇上和皇后娘娘?！彼蛳鹿ЧЬ淳凑f道，她身后瞬間跪倒一大片。那個婦人臉色驟變，拉著小孩兒伏倒在地。

　　“這是何人？”皇帝明顯對那對母子更感興趣。

　　“回皇上，這位是旗兵遺孀，其夫陣亡于庚子之役?！彼B忙回答道。

　　“嗯，忠良之后，其心可嘉?！被实鄄恢每煞?，慢慢走到那個墳堆前，端詳著那個簡陋的木牌墓碑，上面寫著的是方才那夫人提到的“舒永壽”。

　　令她很意外的是，一旁一直一言不發(fā)的皇后這時發(fā)話了：“皇上，既然是忠良之后，應(yīng)該厚加撫恤才是?！?p>　　“嗯，皇后所言極是。”看來皇帝很難得跟皇后有共同語言。

　　“回皇上和皇后、娘娘，這里……這里一片都是當(dāng)日陣亡之人?！蹦莻€婦人突然說道。

　　皇帝一愕然，抬眼望去，只見一片亂墳堆，看不到頭。他輕嘆了口氣，說道：“竟有如此多的人死難……”

　　“總算是有驚無險，咱們是回到這京城了。這撫恤的事情，自有下面的人去處理?！被屎笳f道。

　　這才剛剛說了幾句好話，這么快就推卸責(zé)任啊真是……仲慧喬心里不禁罵起來了。不過說真的，要是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也不知如何調(diào)處，可能還不如這皇后呢……

　　皇帝和皇后都走了，留下了她一行人?？茨莻€婦人，似乎略微有點(diǎn)失望。仲慧喬心下不忍，對她說道：“夫人放心，此后皇上回宮，必定辦好撫恤之事?！?p>　　那個夫人道了聲“謝娘娘?！本驮俨徽f話了。

　　這種尷尬情況下，仲慧喬也只好上車離開，留下那母子兩個在墳堆前孤零零的背影……

　　她心想，希望這清朝那幫子官有點(diǎn)兒良心吧，我能幫的就只能到這里了……說起來，那個孩子也夠可憐的，是叫‘慶春’吧？他爹叫‘舒永壽’，暫且記住，說不定以后有機(jī)會再幫一把……

　　咦？那孩子就是叫“舒慶春”了。舒慶春……舒慶春……?。。≡瓉硎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