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
白澤退學了。
他爸爸久未謀面的老朋友最近接上了聯(lián)系。聚會上無意中撞見一個人在房間無實物表演的白澤,那悟性十足的演繹天分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于是不愿放過了這顆演戲的好苗子,決定請私教給他補課,同時開啟演繹生涯。
“啊喲,阿澤還這么小呢!我怎么能放心他一個人出去。”
白路言內心極其不情愿。
踏踏實實過日子的成年人對于生活圈子以外的世界雖然充滿好奇,但同時也飽懷戒備。
即便提出建議的是自己最最要好的好兄弟。
“兒子,你想去演戲嗎?”
“我想的,爸爸。”
“那…那行吧!”
唯一可以讓他改變主意的,不過是最后孩子表態(tài),想去。
白澤離開校園時,天陰沉沉的,像未來不可預測的旅程。
前腳踏出門口的一刻,他回了頭,目光溫和,穿越了一間間教室,幾張熟悉的臉。
唐若黎坐在教室,咬著筆桿子看窗外時,恍惚看到了白澤背著書包纖瘦的背影。
她甚至清楚感覺到他回頭那一眼投在自己的臉上,像平時清潤,又有些感傷。
“阿澤這是去哪兒?”
簡直是奇了怪了。
那一秒她還沒意識到,天天見面的人突然就要隔好長一段時間才可以看到。
再見已是數(shù)月后。
白澤的房間,五個人團團坐著,盯著電視屏幕里正在播放的《瀟灑臭屁王》錄像帶,這是一部小成本爆笑喜劇片。眾人眼睛都不舍得眨巴一下,生怕錯過了白澤短短一兩分鐘的鏡頭。
等啊等啊。
終于,白澤出現(xiàn)了。
一身小乞丐的打扮,坐在大老板的飯店門口,渾身臟兮兮的,眼神明澈,更清晰倒影出怯怯。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上前乞討,一次次,無一例外都被走出來喝醉酒的客人踢上一腳,他整個人僵硬退回去,蜷縮在角落里,微微顫動著身體,卑微又可憐,指甲掐進了掌心,隱忍一切。
他扮演的竟然是喜劇中的悲劇人物。
幾個孩子不太懂得什么叫做渾然天成的表演,只是單純覺得,電視里實實在在就是一個小乞丐,讓人心疼的小乞丐。
唐若黎捏著手里的肉包子,恨不得鉆進電視,輕輕放進小乞丐的碗里去,讓他可以填飽一下饑腸轆轆的肚子。
白澤看著伙伴們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這種來自伙伴認可的感覺,遠遠好過導演的夸獎呢!他忍不住湊過去,在每個人手里的肉包子上啃了一口,看到他們錯愕的表情,愈加開懷起來。
“阿澤,你以后會成為大明星?!眳蔷瓢聪聲和fI,把白澤拉到自己身邊,眼神在屏幕和真人之間來回游弋,用了肯定的陳述句。
“誒,你們說呢?”他問其他人。
“當然啦!我們阿澤最棒了!”高鼎三兩口吞下包子,半個身子掛在金正宇肩膀,手卻牢牢握住白澤的右手晃了晃,狗腿地說:“阿澤啊,等你紅了,我給你當助理吧!為了表示我的誠意,從現(xiàn)在我會加大食量,長肉長個,在你身前擋住影迷們對你鋪天蓋地的熱情。你愿意實現(xiàn)兄弟這個美麗的心愿嗎?”
白澤臉頰微微透著紅,并不接話,或許此時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伤谛睦锏拇_真心實意記住了。
直至多年后長大成人,他紅透半邊天之時,第一時間圓滿了這個當時不正經請求。
“阿澤,等你賺了很多錢,可不可以給我買很多的牛肉干吃呀?”
唐若黎湊上去,扯扯白澤天藍襯衫一角,笑出一口亮白的小米牙繼續(xù)說:“但是你的扣子是不是又系錯了?!?p> “喂,你看這是什么?”金正宇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右手搖晃著奶白色的撲滿,硬幣在里頭叮叮當當。
“這是小豬嘛!你當我傻啊~”女孩皺皺鼻頭,表示很不滿。
金正宇伸出一個手指頭,點了點女孩的額頭說:“喂,連自己都不認識,你說到底誰傻?”
……
……
下一秒,某人手臂上多了一排整齊的牙印。
“喂,你是狗?。俊?p> 唐若黎當然不是狗,但讀到初二那年,她卻在操場碰到了曾經差點把她打成狗的小胖子。
還是那么胖,個頭也沒長多少,難怪某人一眼就能認出他。隔了這么多年,唐若黎故意從他身邊走過,發(fā)現(xiàn)自己低頭就可見其頭頂,突然很有自信可再與他一戰(zhàn)。
但最終還是決定原諒他。
原因嘛,可以在她日記中只言片語中找到答案——
阿澤電話里告訴我,他這次的電影臺詞只有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結。
小胖子眼神不好,沒看出我這個手下敗將??次視r不時瞄他一眼直摸著頭傻樂,我的天,他該不會以為我在給他送秋天的菠菜吧?
哇,太惡心了。
時間滑過無痕。
人總是要在生命中某一個特殊的節(jié)點才會突然感慨一句:“時間過得真快啊……”
三年又三年,吳井善幾個已經是高一的新生了。
報完名,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在草坪上橫成一個“大”字的某人仰天長嘯一聲:“蒼天啊!讀書真是太無聊啦~啦~~讓我直接承受高考的洗禮吧!”
她卻不知道,在自己對小伙伴們(備注:除高鼎外的小伙伴們)優(yōu)秀的學習成績羨慕得無以復加時,某些人的日子已經走向了水深火熱之中,此時此刻正在咬著后槽牙,惡狠狠嫉妒她有個溫柔明理的班主任。
銘華高中。
高一(2)班教室。
一眾學生目光呆滯聽著講臺上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訓話已經接近一個小時,悲劇的是,他還在滔滔不絕。
“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不要每天穿得花里胡哨學那電視里亂七八糟的,說話,也要講求素質,莫要出口成臟。被我看到一次,聽到一次,看到我手頭的教鞭沒有?它可沒有長眼睛。你們當下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告訴你們,是讀書。只有讀好書了,你的人生才有出路……”
額頭前一小撮頭發(fā)隨著腦袋左右晃動,時不時遮住眼睛,他也不伸手撥一撥。強迫癥的幾個學生拳頭捏緊緊的,難受得要命。強迫癥之一的高鼎比旁人更加難受幾分,畢竟上面那個人他每天大多數(shù)時間都必須面對。
“自我介紹一下,本老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高松年是也,希望今后三年和大家相處愉快!”
右手袖口一卷,龍飛鳳舞三個粉筆字跳躍于黑板上。
高鼎扭過身,沖著吳井善和金正宇擠眉弄眼,手掌橫著在脖子上用力比劃一下,這下死定了。
那兩個人只顧吃吃地笑。
三個粉筆頭準確無誤飛過來,擊中目標,高老師忍不住比了個“yeah”,滿意地盯著三個男娃額頭上的白色印記,對自己的功力又添幾分自信。
下課后,高松年同志端著搪瓷茶盅,一口綠茶抿下喉頭潤了潤嗓子,稍作休息又派學生把三個老熟人請進了辦公室展開新一輪訓話。
此處省略兩萬字左右。
大年三十,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淪為大人們麻將的背景音樂。
“嘿嘿,這次不好意思了!”
牌局結束清點戰(zhàn)果后,胡京花頂著兩個好姐妹抓狂的表情,面不改色把整的零的錢一把胡塞進挎包里,打著呵欠送了出門上床不過三秒便呼呼大睡。
第二天早晨準備犒賞全家一頓大餐的媽媽拉開挎包最里層的拉鏈一看,零錢還在,三張整的不翼而飛。
“媽呀,我的錢?。?!”
辛辛苦苦大半夜的戰(zhàn)果就這么被誰截了胡。
三百塊啊,對于一個節(jié)省慣了的家庭主婦來說,那個憤怒,那個暴躁,胡京花只感覺渾身的洪荒之力即將把房子爆裂。
她跑去女兒們的臥室,小屋里沒人,只有唐若溪還在床上戴著MP3優(yōu)哉游哉聽著音樂,面對突然被推開的房門沒有絲毫動容。
面對這個脾氣比自己糟糕一萬倍的大女兒,胡京花盡力克制住了所有的情緒,她想到大女兒前幾天提過的想與同學們出門旅游,一時也不太敢確定心中的猜疑,握著挎包的手指骨節(jié)不禁有些發(fā)白。
母親懷疑孩子,尤其是除了脾氣其他都優(yōu)秀得不像父母基因的孩子,這種感覺可真是郁悶透了。
但家里來來去去也就四個人,總得問出個所以然來不是。
“你有沒有…”
胡京花拔掉大女兒的耳機,沖著她張了張口,聲音有些暗啞,半句話還未鉆出喉頭,唐若溪掃了一眼挎包眼中就有了了然,直接開口說道:“我沒拿。”
胡京花質疑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退后一步、兩步,旋風一樣出了臥室。
正當坐在椅子上生悶氣之時,抱著一大堆零食的小女兒回來了,看到她還獻寶似的小跑過來:“媽,快看,我有這么多好吃的?!?p> 情緒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胡京花一下子站起來,搶過零食袋砸在椅子上,劈頭蓋臉就罵:“你這個倒霉孩子,三百塊啊,就被你拿去買這些鬼五六七的垃圾食品,你懂不懂事啊你!剩下的錢呢,快給我拿出來?!边呎f她邊上前伸手去搜小女兒的衣服口袋。
媽媽臉上的神情駭?shù)搅颂迫衾?,她揪著衣服“蹬蹬蹬”往后退,貼到了墻邊,死死抿著嘴唇,這幅樣子像足了做賊心虛。
聽到哭聲,唐若溪從房間出來,見狀忍不住皺了皺好看的眉頭,想了想還是橫在了兩個人中間隔絕戰(zhàn)火。站起來已經比媽媽高出小半個頭的她伸手抱住了妹妹。夢里一般的溫暖,是從前唐若黎從未體驗過的,來自姐姐的溫暖。
胡京花也被這畫面弄得有點怔愣,下意識抬起的右手也停滯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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樺啦啦的雨
大樺對每一章都進行了修改哦~~希望能夠更豐富我們1987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