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比外面暖和了不少，顧少辰還是將衣服嚴嚴密密蓋在蘇卿兒身上。
“謝謝！”
謝謝你幫我料理外婆的后事，謝謝你在我最脆弱的時候陪著我，謝謝你在我嚎啕大哭的時候，給了我依靠的肩膀。
顧少辰怔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蘇卿兒會跟他說謝謝，她的眸子剛被淚水沖洗過，晶瑩中泛著通紅，她不應該去承受這么多的痛苦。
“你就當作是……我替我媽給你的賠罪。”
聽到顧少辰的回答，蘇卿兒也沒說什么，只是目光一點點轉移，看向窗外，在車啟動時又閉上眼睛。在飛舞的白雪中，笑容慈祥的外婆是殘留在她眼角最后美妙的景象。
車子停下，是外婆住的地方。
顧少辰扭頭看著卿兒緊攥著衣角的指尖，顫抖的睫毛，是她說她想給外婆整理一下遺物。
“我陪你去，沒事的?！鳖櫳俪骄o陪在她身邊。
“吱?！遍_門聲不大，卻在這靜謐的世界顯得尤為突兀。
蘇卿兒強忍著痛苦，無力地閉上眼睛靠在門邊，她還是不敢，不敢去接受這個事實。
顧少辰站在一旁心如刀絞，為何她總是被逼著前進，被逼著勇敢，這只不過是一具瘦弱的身軀，扛下這一切對她來說未免太過于殘忍。
幾分鐘過后，蘇卿兒才慢慢提起腳步，一切都跟原來一模一樣，廚房里依舊放著外婆精心挑選地蔬菜，果然都是她愛吃的。
顧少寒帶來的保健品也隨意散落在一邊，外婆卻再也享用不到了。
幾天了，沒有任何人清掃，那一攤血跡卻依舊觸目驚心。她“撲通”一聲，跪在旁邊，顫抖的指尖觸摸這早已干枯的血跡，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上面。
她好像感受到了血液的溫度，那是外婆的溫度，像陽光一樣溫暖。她朝著血跡重重磕下一頭，眼角又多一條新的淚痕。
對不起，外婆，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你，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外婆。你的恩情，卿兒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如果沒有你，卿兒早死了，如果沒有你的關愛和教導，卿兒這輩子可能真的在仇恨中毀滅，你是那么好的人，肯定會去天堂吧。
外婆，一路走好，卿兒一定會撐下去的，一定會好好生活下去，不會讓你失望，你不是總說，我是你最爭氣的葉子嗎？
卿兒不孝，只能下輩子再報答您的養(yǎng)育之恩。
每一件衣服上都有著外婆的味道，蘇卿兒精心整理著每一件衣服，打掃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外婆的遺物沒有多少，她知道外婆把最好的毫無保留都給了她，真的是這世上最傻最好的外婆。
“走吧?！?p> 門再次被鎖上，也鎖住了這座房子里點點滴滴的回憶。
車子在飄雪中行走，最終停下。蘇卿兒慢慢拉下身上的衣服，遞給他。
顧少辰溫和一笑，“沒事，你披著吧?！?p> 蘇卿兒搖搖頭，還是將衣服輕輕放在顧少辰懷里，“我到了，天冷?！?p> 顧少辰捏著衣服，暖暖的，上面還殘留著她的溫度，飽含深情的目光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蘇卿兒還是躲過他的眼神，開門下車，看著車子消失在一片白色之中。
她將外婆的照片小心放在柜子里，是該整理整理自己的情緒了，總不能一直這樣頹廢下去。
雪已經停了很久很久，太陽露面的這幾天，積雪也幾乎已經化完，但溫度好像還沒有緩沖過來。
市中心的學生還要進行一次體檢，而這就是傾晨醫(yī)院一些醫(yī)護人員這幾天的主要任務。
當氣溫回升時，體檢的事依然沒有結束，這一次還包括有鄉(xiāng)下較貧困地區(qū)的孩子們。他們的體檢是醫(yī)院主動提出的，他們和市中心的孩子沒有什么差別，只是生活在不同的地方而已。
但這次卻沒有那么多醫(yī)護人員主動去，地區(qū)太偏，條件太苦，這些任務不是一天就能完成，至少要住幾天。
徐主任將消息發(fā)給蘇卿兒，她覺得這是一次機會，一次放松自己的機會，出去走走，希望她能盡快調整過來。
蘇卿兒明白主任的用心良苦，就應下了。一大早，在沈見寧還在被窩里的時候，她就已經出發(fā)。
條件相對于市中心來說是簡陋了些，但也不至于到人生存不了的地步。蘇卿兒對于這樣的條件已經習慣，她簡單收拾一下就開始主要任務。
這里的孩子們都極少體檢，看到針頭，膽小的嚇得哇哇大哭，這可苦了這一幫醫(yī)護人員，不僅要體檢，還要盡全力去哄他們。
有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女生，本是花樣年華卻坐在輪椅上。從旁人的口中，蘇卿兒了解到，小姑娘的父親好賭也好酒，每次輸了喝醉了就會打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實在忍受不了就跑了。而她的父親在一次醉酒之后，將所有的氣都撒在她身上，她的這雙腿就是她父親親手打殘的。打殘之后，他就逃走了，將她留給爺爺。
她恨她父親，恨她母親，也恨她爺爺。
她極不配合，無論其他人怎么哄，她都不愿意配合。她爺爺已是花白頭發(fā)，一雙如同枯枝般的手，步履蹣跚的步伐，滿足著她的所有無理取鬧，她還是不愿聽話。
其他醫(yī)護人員已經帶上了怒意，只有蘇卿兒憐惜她，這姑娘和她的經歷很相似，甚至比她更慘，她懂她。
與其說她恨她爺爺，不如說她怨恨自己。
蘇卿兒將她爺爺悄悄拉過來，“我去跟她聊聊?！?p> 她將輪椅推到一片空地上，小姑娘倔強別過臉，“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說過我不體檢，我的死活與你們無關。”
面對小姑娘的刻意刁鉆，她不予理睬，將輪椅停好，走到她面前盯著她別扭的臉。
“你真的想死嗎？你真的不害怕死亡嗎？”
“不怕。”
“不，你怕?！?p> 許是被蘇卿兒說中了心思，她將眼神瞥向別處，但她眼里的一絲慌亂絲毫沒有逃過蘇卿兒的眼睛。
蘇卿兒緩和了神情，語氣也變得柔和，“你爺爺已經很老了，在你和你爺爺之間，死亡最先選擇的肯定是你爺爺，你舍得嗎？”
姑娘嗤笑一聲，“有什么舍不得，如果不是他，我母親就不會嫁給那個男人，我就不會出生，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像個畜牲一樣。”
“你爸媽拋棄了你，可你爺爺沒有拋棄你，若是你爺爺走了，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人疼你了?！?p> 蘇卿兒看到小姑娘聽了她的話眼睛紅紅的，泛著淚光，她知道是她的話觸動了她的內心，“聽話，體檢也不是多大的事?！?p> “我還是不想?！?p> 蘇卿兒沉默良久，還是緩緩問出口，“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小姑娘將頭埋下，即使她在刻意隱藏壓抑，蘇卿兒還是看到眼角滑下的一滴淚珠，還沒來得及滾落就已被她擦掉。
“我討厭別人看我的眼神?！彼男∈志o緊捏著雙腿，可她的那雙腿卻在也不能站起來和其他的同學一起玩。
蘇卿兒抬起手將她額前的發(fā)絲輕輕挽回耳后，“那這樣，明天我單獨給你做體檢，不會有其他的人，可以嗎？”
小姑娘驀然抬頭，“真的嗎？”
“嗯?！碧K卿兒看了一下四周，原來天色已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p> 她推著小姑娘的輪椅，在這不平坦的小路上，輪椅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這地方確實挺貧窮的，但這里的人們卻是異常可愛。
三間簡陋的房子，即使在這個貧窮的村落也顯得有些寒磣。爺爺已經在廚房里忙活，聽到她們進門的聲音，立馬跑了出來。
“沒事，你做飯吧，我推她進去就行了?！?p> 蘇卿兒笑著婉拒了慌張要來推輪椅的爺爺，在爺爺?shù)囊宦暵暤乐x下進了姑娘的房間。
房間也挺簡陋的，但布置的還算可以，床頭邊略有些破舊的桌子上堆了一些書籍，這些書明顯已被翻了很多次，有些發(fā)黑泛黃，還起了卷。
小姑娘看著蘇卿兒盯著這些破舊的書，慌里慌張的想要去掩蓋，奈何行動不便，驚動了蘇卿兒，在蘇卿兒連忙扶住她的時候也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東西。
“對不起，對不起?！碧K卿兒急忙蹲下來去撿書，書里的大部分東西也滑落在她的眼里。
有貼紙，有一兩張破舊的邊緣都模糊了的明信片，還有不知道從哪里剪下來的圖像，而這所有的東西上只顯示了一個人——顧少寒。
蘇卿兒將它們全部撿起，正要放回書里時，卻被姑娘一把奪過，姑娘慌張著將它們隨便塞進書里。
“那……我就先回去了?！碧K卿兒假意沒有看到她的動作，走到門口時，許是想到什么，一番糾結后，還是問出了口，“你喜歡顧少寒嗎？”
可能沒想到蘇卿兒會突然問出口，小姑娘也怔住了，瞪著兩只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茫然地不知所措。
蘇卿兒輕輕一笑，化解了她的緊張，“別擔心，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出了小姑娘家，回到她們臨時住的地方，這地方雖然比不上市區(qū)里的條件，但比起小姑娘家不知好了多少。她簡單吃了幾口晚飯，就回到房間，實在是沒有什么胃口。
小姑娘如同小鹿般明亮卻又慌張、膽怯、敏感的眼神，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想幫她，她明白那種孤立無援的感受。
幾番思考之下，她還是撥通了顧少寒的電話。十五歲正是追星的年紀，或許顧少寒是她遙不可及但又溫暖的陽光。
“明天你有空嗎？能不能幫我一個忙?！?p> “我現(xiàn)在是休息狀態(tài)，有空，什么事？”顧少寒也沒想到這么晚蘇卿兒會給他打電話。
“你來了就知道了，我把地址發(fā)給你，謝謝啊?！?p> 將地址發(fā)給顧少寒之后，蘇卿兒像是解決了多么了不起的事，煩躁的心情一揮而散，甚至還想象著小姑娘明天驚訝激動的樣子。
第二天，其他的醫(yī)護人員在給另一些學生體檢，她單獨給小姑娘看。
“別緊張，沒事?！彼矒嵯滦」媚锫杂行┌l(fā)抖的身子，開始從最基本的給她檢查，沒有檢查身高，也沒有檢查體重，這些并不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