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江陵月色
這兩日的雨水稍稍小了些,不過三日,便到了商雒所在的江陵府主州。因為行事需隱秘,所以他們沒有在驛館落腳,而是找了一間簡陋卻隱蔽的客棧簡單地住下了。
寧瀟隱既至江陵,也自有些方法和人脈可以方便地動用,一路上想了許久的勸說的法子,也慢慢有了一個雛形。
總之,這樣的局勢,寧瀟隱本人去終歸是不合適的。
而且寧瀟隱也很清楚地知道,南宮冕因為當(dāng)年的事情一定也對自己有所懷疑。
有了個想法之后,寧瀟隱的心漸漸安定,步伐也逐漸輕快起來。弄得隨行的張賢等人一頭的霧水。
客棧里,幾個人正在商量著行程。
此時的寧瀟隱面無表情,沉思著。
“寧公子,可是在想些什么?”張賢見寧瀟隱許久不回應(yīng),輕輕地問道。
“沒什么,”寧瀟隱展顏道,“不過是在想些法子,能順利地完成任務(wù)?!?p> “寧公子,可有些好的想法了?”
寧瀟隱微微點點頭,莞爾道:“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尋冕兒的蹤跡,知道一些事情。對于朝堂,冕兒的看法也許是悲觀的,這一點我也實在拿不準(zhǔn),他倘若不愿和我們走,也是極有可能的。”
“???可是……可是佑安王畢竟是佑安王啊,再怎么說也是皇家血脈,這豈是說能放下就放下的???!”張賢驚問道。
“張大人以為呢?您難道還不明白?論實處,冕兒早已無佑安王的身份。行宮大火之后大行皇帝已經(jīng)告知天下人他的死了,所以南宮冕是被判了死刑的人,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放下不放下又有何區(qū)別?就算他身體里流淌的是南宮氏的血,現(xiàn)在估計也被涼透了吧?!”寧瀟隱略帶火氣地道。
張賢知道寧瀟隱對南宮冕的真摯的感情,也著實對南宮誠兄弟相殘實在不滿,故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嘆息著。
“那,難道我們這一趟就是走了一個形式,我們就算是白來了嗎?!”隨行的禮部侍郎耿深不平地道,“朝廷有難,政局不穩(wěn),就是東涼百姓作為子民也該出一份力,更何況是皇族之人?!”
“耿大人,這道理我們都懂,冕兒又怎會不知。但是平心而論,真正虧待冕兒的,難道不是這朝局嗎?”寧瀟隱深深吐著氣,對大伙兒說道,“我知道你們很多人其實并不了解冕兒的想法,你們認(rèn)為他理應(yīng)出山匡扶天下??墒?,你們難道忘了嗎?當(dāng)年東涼半壁江山盡失之際,是誰力挽狂瀾,單騎深入北秦后方刺探軍情?是誰在建鄴都城外親率三千精兵面對北秦十萬大軍?是誰為了東涼的安寧屈身前往北秦為質(zhì)。又是誰寧死不屈,心系天下?難道,你們都不記得了?!”
“寧公子,你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可是……可是你剛才說的那一番話……”
“南宮冕回到建鄴后的境遇有多凄慘你們自然不知,以他的才干和嫡子的身份,被忌憚也是正常的??墒?,那個人是誰???那個人是他的親哥哥!大行皇帝,他的哥哥,將他幽禁至南苑整整兩年!這生不如死的日子,輪誰能夠接受呢?”寧瀟隱嘆氣道,“好容易如今有了一個安逸的生活,卻要再度陷入混沌,落入囹圄,他會否愿意呢?”
“可是……可是……”耿深的聲音小了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耿大人,所以我也在盡力,畢竟東涼安穩(wěn)了,黎民百姓才能夠穩(wěn)定生活?!睂帪t隱平復(fù)了心情,用溫和的語調(diào)說著,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時候,他應(yīng)該到了吧?”
“……寧公子……在說誰?。俊睆堎t一頭的霧水。
寧瀟隱沒有答話。
而在這時,寧瀟隱的副手輕輕叩門進來了。
“公子,蘭璜公子到了?!?p>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寧瀟隱起身對張賢等人道:“我有個朋友需要我去見一下,你們也先歇著吧。這事不能太匆忙,沒有十全的把握不可行動。你們也別太辛苦了,有我在,不會有問題的?!?p> 寧瀟隱含笑著道,語畢便隨祝副手出去了。留下沉默不語的幾人。
“江陵此等好月色,就是要和蘭兄這樣雅致之人賞才是??!”寧瀟隱一邊瀟灑道,一邊朝眼前在窗邊喝茶的男子走去。
“寧兄好興致,只可惜這兩日天氣不如人意?!?p> “蘭兄此言差矣,今晚必定明月高懸。”寧瀟隱正對著那人坐下,提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寧兄怎知?”
“賭不賭?”寧瀟隱故作嚴(yán)肅地問道。
“寧兄說的話何時有錯過?這個賭必是我輸,我可不賭?。 蹦侨诵χ鴶[擺手。
細(xì)看眼前這和寧瀟隱說話之人,身著藕色寬衣長衫,外罩的絳色棉袍敞著,全身無一點兒金銀玉石的裝飾。遠(yuǎn)看就一普通布衣的模樣,可近看,卻又不盡然:你說他是百姓,他的談吐舉止皆得體有禮,散發(fā)出來的氣質(zhì)顯露著他曾受過極其良好的教育;你說他是書生吧,周身上下又不僅僅是書卷氣;可要說是江湖的人,單不說他未有攜帶刀劍這一點,光是其他地方,就覺得哪里怪怪的,但也一時間說不出來……
寧瀟隱“盒盒盒”地賠笑了幾聲,這才細(xì)細(xì)打量著來人的衣著,又打趣道:“蘭兄這一身,是要去做甚???”
“寧兄,我這可是應(yīng)你的要求??!”蘭璜略帶不滿道。
“好好好,我的錯我的錯?!睂帪t隱趕忙作舉手投降狀,轉(zhuǎn)而卻是黯然的模樣,“蘭兄這一路顛簸也是辛苦了,可是,我們實在是不能歇下來啊。如今這局勢的緊迫,哪里容得下我們喘氣的機會???”
“我當(dāng)然知道這其中的緊急,所以才從掖州馬不停蹄地趕來嘛!”蘭璜安慰道,“你們也是不容易,從京城里跑過來……”
寧瀟隱嘆了嘆氣,又搖搖頭,許久才道:“其實把你請來,我也實在是沒有什么辦法了所以……我……”
蘭璜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冕兒的性格我了解,可是,這么多年這么多事,他還是不是那個他,我依然無法確定?!睂帪t隱閉了閉眼,努力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我現(xiàn)在既想他又不敢見他,我就怕他變了,變到連我都不認(rèn)了……”
“瀟影……”蘭璜起身拍了拍把頭低下去的的寧瀟隱的背,“他是怎么樣的人你我豈會不知?再怎么變也只不過是受的傷太多太深了,可他的內(nèi)心深處,不依然還是那個他嗎?他的熱血是不會改的,依然留存在他的骨子里。你放心,我去勸他,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實在不行,我這里還有……”
“蘭璜,”寧瀟隱抬起頭,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一臉嚴(yán)肅道,“你來之前,我就在信里和你講過,以勸說為主,能夠激發(fā)出他潛在的風(fēng)骨便好,盡量不要拿這件事壓他,也不要暴露你的身份,畢竟他一直不知道你,除非萬不得已。因為我們所有人都希望,幾日后回到建鄴的,還是八年前的那個南宮冕?!?p> 沉默許久,蘭璜答道:“我明白。寧公子你放心,一年前你對我們蘭氏的恩,我一定會報的。此事不僅僅是你的事,也是東涼之事。既為東涼之子民,又怎會在國家急迫之時不給予自己的力量,更何況是現(xiàn)在這個需要我們力挽狂瀾的時候?”
寧瀟隱很是欣慰地看著他:“那就辛苦蘭兄了。我一直會在這里等你。三日之內(nèi),蘭兄必須要帶人回來!”
“好!三日為期,我蘭璜以蘭氏一族為擔(dān)保,必定完成任務(wù)!”
寧瀟隱寬慰地笑了笑,突然轉(zhuǎn)了話題,指著窗外道:“蘭兄你看,那月亮可不是正從那山頭出來了嗎?”
蘭璜順著他的手指瞧去,果然,一彎斜斜的峨眉月掛在樹梢,便拍手笑道:“寧兄好神算!果然是晴朗了!”
“雨過便會天晴,”寧瀟隱若有所思的樣子,“天晴久了,也會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