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該是天花!”爺爺頓時雙眉一蹙,拉著大家往后連退數(shù)步,然后道,“大力你離我們也遠(yuǎn)一點!”
甄大力一陣懵逼,只聽爺爺滿面肅色道:“你和甄建住在一起,今早還回屋穿衣服了,說不定你也被傳染了,所以離我們也遠(yuǎn)一點!”
三嬸三叔還有四叔頓時嚇得面如土色,四叔趕緊從墻角拿起一根木棍,抵住甄大力的腰,把他猛地往外一推,高聲道:“快離我們遠(yuǎn)一點!”
甄大力被推得踉蹌數(shù)步,甄建見狀瞪眼大喝:“不許動我爹!”
他剛想抬腳,爺爺便指著他,瞪眼大喝:“不許過來!”
甄建忽然升起了一個邪惡的想法,他想沖過去在他們每個人身上拍一下,大家一起得天花,就像電影里的情節(jié),身上綁著炸藥,然后抱著敵人同歸于盡。
然而他最終沒有這么做,雖然這群所謂的家人讓他十分惱火,但他終究沒有那種惡性,就算他們做的再怎么不對,也不至于拿這種事害他們,否則他爹也不會饒恕他。
“老天爺在跟我開玩笑嗎?”甄建仰頭望天,咧嘴苦笑,眼圈有點發(fā)紅,雖然知道得天花不一定死,但能好端端活下來的幾率真的不大,因為天花所引發(fā)的并發(fā)癥實在太多了。
這時,甄家的籬笆院外已經(jīng)圍了好多人,都在看熱鬧,不過他們明顯也怕被傳染,都站得很遠(yuǎn)。
過了片刻,爺爺忽然道:“在村東的河那邊,有很多茅草屋,大力你知道的,你們?nèi)ツ抢锇桑缃闳羰翘旎ê昧?,才能回來,待會?yīng)該會有官府派人過去那邊找你們,大力你現(xiàn)在還未發(fā)天花,所以你不可以靠近甄建,知道嗎?”
甄大力無奈點頭,轉(zhuǎn)頭望向甄建,道:“建兒,跟爹走?!眻砸愕哪橗嬌?,滿是舐犢情深的愛憐之色,眼眸中,已有淚水晃動。
甄建點了點頭,抬腳跟著甄大力往外走,與甄大力保持相當(dāng)遠(yuǎn)的一個距離,當(dāng)他得知自己得了天花后,反而安定了下來,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那么只能默默承受。
甄建跟在父親的身后一路走,往東出了村子,沿著河邊一路走好,很快便看到前方有一座橋,甄建回頭看了看,只見村長帶著村民遠(yuǎn)遠(yuǎn)在后面看著,是為他們父子二人感到可憐?還是害怕他們回到村子里禍害了他們?
過了橋,往南走了好一會兒,進(jìn)了一片濃密的楊樹林,在林中往前走了兩三里,只見前方有不少茅草屋。
看到這些茅草屋,甄大力忽然流淚低吟起來:“每逢村里鬧瘟疫,那些得病的人都會被送到這里,沒想到……這次送來的,竟然是我的兒子……”甄大力再也忍不住,忽然蹲在地上捂住臉痛哭起來,那嚎哭聲在楊樹林中回蕩。
甄建聽得一陣悲情涌起,也流下了淚水,他很想上去安慰一下父親,但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不可以靠近任何人。
他站在甄大力身后五丈之處,緩緩道:“爹,你今早回來后……去我房間里摸過我頭吧?!?p> “嗯。”甄大力點了點頭,淚水直涌道,“爹沒事,爹就算得天花也不怕,你還這么小,老天爺不公平啊……”
甄建看到甄大力哭泣的模樣,心中倍覺溫暖,甄大力是村里出了名的硬漢子,村民們說甄大力從穿開襠褲時起就沒哭過了,哪怕是被他爹抽得滿村跑,也從不哭一聲,但他現(xiàn)在為了自己的兒子,哭得像個七八歲的孩子。
甄建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爹沒有被我傳染,讓我一個人得天花就可以了。”
就在這時,甄建忽然聽到后方有人喊他:“甄建!甄建……”甄建回頭一看,只見兩個瘦小的身影正飛快地朝這邊跑來,竟是李咸魚和范賢。
甄建趕忙瞪眼大叫:“站??!不許過來,會被傳染的!”
李咸魚和范賢停下了腳步,雙眼含淚地望著甄建,在那一個勁地喊甄建的名字,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終于,李咸魚抹了抹淚水,道:“甄建,你可千萬別死啊,不然以后隔壁村的大王小王欺負(fù)我們,就沒人替我們出頭了?!?p> “還有那李虎頭,只有你打得過他……”
甄建無奈苦笑,自己得天花了,自己的爺爺奶奶還有兩位叔叔沒有說一句關(guān)心的話,沒有掉一滴淚,反而是這兩個玩伴冒著巨大的危險跟過來,而且還流淚道述不舍之情,當(dāng)真有點諷刺。
甄建想安慰他們幾句,忽然想起來,或許他可以試試種牛痘,雖然牛痘對天花沒有什么治愈效果,但也有增強(qiáng)人體對天花的免疫效果,哪怕只是一點點,那也是一絲活下來的希望啊。
于是他們趕忙道:“你們先別哭,幫我做一件事,你們?nèi)臀掖蚵犚幌?,哪家有生病的母牛,記住,必須是母牛,而且所得的病必須是牛痘,癥狀是,母牛的奶/頭周圍有膿瘡?!?p> “生病的母牛,牛的奶/頭上有膿瘡?”李咸魚重復(fù)了一遍甄建的要求。
甄建點頭高聲道:“對,就是要這樣的母牛,找到之后,讓他們借用一下,你們可能借不到,那就找你們爹娘,或者找官府幫忙借,送來我這里,或許會有辦法幫到我?!?p> “好,我記下了!記下了!生病的母牛,牛奶/頭有膿瘡……”李咸魚念叨著甄建的要求,然后和范賢轉(zhuǎn)身飛速往回跑去。
甄大力這時已經(jīng)停止了哭泣,擦干了淚水,朝甄建道:“建兒,你就住東邊那個茅屋,爹住西邊這間,夜里可能會很黑,你不要怕?!?p> “嗯,有爹陪著我,我一點都不怕?!睘榱税参扛赣H,甄建硬是擠出了笑容,轉(zhuǎn)身朝東邊的茅屋走去。
進(jìn)了茅草屋,只見屋頂早已破舊不堪,有好幾個臉盆大的洞,屋內(nèi)用門板擱了一張床,還有一個破凳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甄建渾身無力,既來之則安之,躺在門板上便開始休息。
無論什么村子出現(xiàn)瘟疫,都必須上報官府,畢竟這可是天大的事,動輒死幾千上萬人呢,楊樹村隸屬平昌縣,從楊樹村到縣城,大約有六七十里的路,在后世來說,這不算遠(yuǎn),開車半個小時就到了,但在古代,就算是騎馬,至少也要兩個時辰(1時辰=2小時)。
當(dāng)縣城的人來到楊樹村的時候,已經(jīng)快傍晚了,來的是七八個帶刀衙役,還有兩個縣城里的大夫。
大夫換上了一身衣服,在衣服上撒了許多石灰水,還用布捂住了口鼻,這才來到楊樹林,去見甄建。
靠近茅草屋的時候,一個大夫叫了聲:“甄建在哪個屋?”
甄建雖然渾身無力,但聽到聲音后還是從破板上起來,走出茅草屋,道:“我在這里?!?p> 那兩個大夫叫了聲:“你站在那里別動,我們靠近了看?!?p> 兩個大夫小心翼翼地靠近,大約離甄建兩丈多遠(yuǎn)的時候,一個大夫道:“請把上衣脫了,身上讓我們看看?!?p> 甄建依言脫掉了上衣,兩個大夫見狀紛紛一驚,不自禁地退后了兩步,甄建看到他們這個反應(yīng),便知道這是天花無疑了。
“好了,把衣服穿上吧?!?p> 甄建開始穿衣服,另一個屋前的甄大力離得有點遠(yuǎn),頓時高聲問:“二位先生,我兒子得的是不是天花?”
“應(yīng)該是的?!币粋€大夫高聲回答了一句,然后面向甄建,道,“你們都待在這里,哪里也別去,我們會派人守住這里,也有人會給你們送吃的?!?p> “多謝二位先生了?!闭缃ǔ瘍蓚€人行了一個晚輩禮,然后道,“二位先生,晚輩有個請求,我需要一頭母牛?!?p> “母牛?”二人異口同聲,訝異的表情也如出一轍。
甄建道:“是的,我的朋友已經(jīng)去尋找了,如果找到了合適的母牛,還請二位幫我跟主人借用一下,晚輩感激不盡。”
“可以。”其中一個大夫道,“只要你不把天花傳染出去,什么條件都能答應(yīng)你?!?p> “多謝二位先生了,晚輩只有這一個請求?!闭缃ㄔ俅蜗蛩麄冃卸Y。
兩個大夫見甄建得了天花還如此鎮(zhèn)定,不像別人嚎哭大叫,倒也覺得省心了,又去了甄大力的屋前,讓甄力脫掉上衣,遠(yuǎn)遠(yuǎn)看一遍,發(fā)現(xiàn)甄大力暫時還沒有發(fā)天花,便讓他繼續(xù)留在這里觀察幾天,然后便離開了。
沒過多久,果然有人來送晚飯了,不過沒有送到茅草屋來,而是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用竹篙挑著籃子放到茅草屋前,然后要他自己走出屋來取。
官府提供的晚飯就是好,居然有肉,甄建萬萬沒想到自己得天花后反而吃到了來這個世界后的第一口肉,又有一種斷頭飯的感覺。
當(dāng)天夜里,甄建做了一個夢,這個夢非常奇怪。
夢境中,他飄蕩在一片混沌的世界,四周一片黑暗,似乎有無數(shù)波紋狀的東西往后穿梭,就好像乘著一輛列車在黑暗的隧道里飛速前行,他呈現(xiàn)著半虛無狀態(tài),忽然,前方一道亮光飛來,宛若流星一般一閃而過,一下子就鉆進(jìn)了甄建的體內(nèi),而就在這時,甄建被驚醒了。
甄建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滲出了一層汗珠,他確實被嚇壞了,那種感覺太真實了,這個夢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揉了揉腦袋,忽然挖出了腦海深處的一些記憶,剛才夢中的事情,他經(jīng)歷過,那是他死亡之后所看到的畫面,應(yīng)該是處于混沌時空中的經(jīng)歷,也有可能是在時空隧道之中,反正他也不清楚是在哪,他依稀記得,當(dāng)時自己可能是處于靈魂狀態(tài),有一道亮光沖進(jìn)了他的體內(nèi),雖然那時候他們的身體是一片虛無之狀,只是靈魂之體,但他還是有那么點記憶的,轉(zhuǎn)世之后,這段記憶被塵封,今天因為這個夢,才讓他想起了這件事。
轉(zhuǎn)頭看看窗外,天已經(jīng)有點亮了,甄建準(zhǔn)備下床走動走動,然而發(fā)現(xiàn)身體虛弱無力,而且渾身滾燙,很是難受。
他硬撐著身子走到窗前,接著窗戶傳進(jìn)來的光,他震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上竟然有很多嫩芽,就像是春天柳樹發(fā)芽的那些嫩芽。
甄建頓時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