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衛(wèi)瓘來至內(nèi)宅,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渾身濕透了。
“老爺,怎么這早晚才回來?!?p> 衛(wèi)瓘的結(jié)發(fā)妻子杜氏顯然已經(jīng)在等候多時了,見他一進屋,便立馬迎了上去。
“出了點事,耽擱了一下?!毙l(wèi)瓘一臉疲憊的說道。
杜氏知道今日宮中有宴飲,可沒想到衛(wèi)瓘會耽擱這么久。
“發(fā)生什么事了,你這衣服怎么都濕透了,臉色還這么難看?!?p> 杜氏一邊掌燈服侍衛(wèi)瓘更衣?lián)Q上常服,一邊擔憂的說道?!苞L兒,快給老爺端碗?yún)珌怼!?p> “無妨,只是路上遇襲出了點狀況?!毙l(wèi)瓘寬慰她道。
“?。??皇城之內(nèi),怎會遇襲?受傷了嗎?”杜氏趕緊四處查看一番,確認衛(wèi)瓘無恙這才放下心來。
“沒事,死了幾個侍衛(wèi)而已,要傷到我,還沒那么簡單?!毙l(wèi)瓘喝了口參湯,輕淡的說道。
“你說你,怎么會這樣啊,以前四處打仗,好不容易做了京官,深得皇恩,宣兒又取了繁呂公主為妻,本想著能安度晚年了,老身也不用替你擔驚受怕了,怎么會在這堂堂皇城里遇襲呢?”
杜氏滿臉憂慮。
“想是以前殺伐太重,得罪人太多,被人尋仇而已,現(xiàn)如今蜀漢和東吳有不少后人留在京城里,保不準還存有二心?!毙l(wèi)瓘達觀的說著。
“蜀漢、東吳平定已久,現(xiàn)今人心平復,怎么會隔了這么多年還有人尋仇。再說老爺你的貼身侍衛(wèi)可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普通刺客又怎能輕易取他們性命?!?p> 杜氏擔憂的分析道。
“說來也怪,那刺客神龍見首不見尾,頗為邪門,連我這樣的身手,竟然也沒看清那刺客的身影,模模糊糊中,倒像是見到一只黑貓?!?p> “貓?不會又是個妖怪吧!”杜氏驚叫一聲道。
“胡說,堂堂皇城之內(nèi),天威浩蕩,怎會有妖。”衛(wèi)瓘嚴肅的駁斥道。
“老爺,你難道忘了恒兒當年的事了……遠的不說,近日我去觀里進香,同幾個朝官的內(nèi)眷聊天,可聽到不少怪異之事呢。”杜氏煞有介事的小聲說道。
“說是南城一帶,經(jīng)常能見到面容枯槁的年輕男子,面容慘白,魂不守舍,不成個人形,像是被人吸食了精血一般,其中不乏有世家的子弟。家人們領回家以后,怎么調(diào)養(yǎng)都無濟于事,最后全都咳血死了……”
“還有啊,聽說前驍騎將軍王尚,也是有次從青樓晚歸,途中遇一絕色女子,帶回家同寢數(shù)日,竟化作一黑貓離去,王尚自此一病不起,藥石不進,年紀輕輕竟一命嗚呼了?!?p> 杜氏煞有其事的說道。
“竟……竟有此事。這王尚年輕勇武……也是黑貓?”衛(wèi)瓘不禁心中一動,王尚壯年早逝他是知道了,只道是得了急病,沒想到坊間還有這樣的傳聞。
“難道真是因為我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尋這妖物來治我嗎……”衛(wèi)瓘若有所思的說道。
“既然這樣,我看老爺還是請陸機來幫著看看的好,老爺與他有恩,想來他不會拒絕。這陸機身負異術,洛陽城中都在流傳他的各種軼事,前面恒兒家宅不寧,也是多虧他平復的?!?p> 杜氏出身關隴名門,自幼熟讀詩書,頗有見識,便替衛(wèi)瓘籌劃道。
“照我說,老爺既已被小人盯上,還是該托病向陛下告假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出去不遲。畢竟你也一把年紀了,你說你要出點什么事情,叫老身我……”杜氏擔憂的說道。
聽杜氏這么一說,衛(wèi)瓘這才有點后怕的抓住結(jié)發(fā)老妻的手,一臉惶恐的說道:
“夫人啊,這些精怪巷談都還是小事,我擔心的是,今日在御宴之上,我似乎闖下了大禍??!”
衛(wèi)瓘本來立有家規(guī),不讓內(nèi)眷品評朝政,但今日之事非比尋常,他又無人可傾訴,只得對這結(jié)發(fā)數(shù)十年的患難之妻一吐為快。
“老爺莫急,你且細細說來?!倍攀弦娦l(wèi)瓘舉止異于往常,忙耐心寬慰他道。
“今日圣上在陵云臺大開宮宴,賞賜群臣。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足,本來君臣融洽,大家都喝得很開心,百官們紛紛賦詩頌揚陛下的仁德功績。誰知陛下一時喜悅,竟有點喝高了,又談起廢立太子的事情來?!?p> 衛(wèi)瓘平復心緒,從頭說道。
“???茲事體大,那老爺你沒有多說什么吧?!倍攀巷@然知道事情的要害。
“本來我也不愿多言,只顧埋頭喝酒,以澆胸中塊壘。誰知陛下詢問了眾人,也有反對太子的,像和嶠、王戎;也有支持太子的,像楊駿、賈充。陛下似乎皆不滿意,他見我有意回避,竟走過來執(zhí)起我的手,說道‘衛(wèi)卿,你是我的肱骨之臣,你我又是親家,你也為人磊落,從不結(jié)黨,你來說說,朕這太子,可堪大位啊’?!?p> 衛(wèi)瓘又喝了口參湯,事情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但顯然想起當時的場景還是令他緊張后怕。
“啊……陛下也是老糊涂了,這種大事,本就該陛下自己乾綱獨斷,外人怎么好插嘴,老爺你沒說什么吧?”杜氏一臉擔憂,生怕衛(wèi)瓘會酒后失言。
“唉,我當時卻已經(jīng)喝高了,你也知道,這太子司馬衷,本來是個庸材,又被人挾制,哪是有雄才大略的守成之主嘛,我就據(jù)實回答‘太子有淳古之風,而現(xiàn)世多偽,微臣恐幫不了陛下家事’?!?p> 衛(wèi)瓘頗有點后悔的答道。
“就這些嗎?若是如此,你說的也是實情,陛下應該能理解你的一片忠心?!倍攀蠈捨克馈?p> “夫人,我糊涂啊。”衛(wèi)瓘哀嚎一聲,疲憊的老眼竟有點隱隱帶淚。
“我見陛下聽了我的忠言默然不答,竟一時鬼迷心竅,腦子一熱,借著酒勁,上前握住陛下的龍床,高呼了三聲‘這個座位可惜了,這個座位可惜了,這個座位可惜了??!’”
“??!老……老爺……你這可真是糊涂了啊。那……那陛下他怎么說……”
杜氏也被嚇得臉色慘白,抓住衛(wèi)瓘的手關切的問道。
“陛下沉聲不語,半天才說‘愛卿,你這是真的喝醉了吧?’我這才恍然驚醒,趕緊向陛下跪下告罪酒后胡言,好在陛下天恩,并沒有追究?!?p> “那……那其他人呢……”
“當時我滿心惶恐,也沒顧上許多,就趕緊告退回來了,僅見到太傅賈充一臉陰沉,似有敵意?!?p> “賈太傅是當今太子的岳丈,當然會不開心了。不過說也奇怪,當今太子的確暗弱平庸,陛下既有廢黜之心,為何又要猶豫呢?”
杜氏疑惑的問道。
“唉,夫人你有所不知,陛下雖不滿意太子,卻很喜歡聰明機警的皇長孫司馬遹,現(xiàn)在想來,陛下是想通過太子,傳位于長孫啊?!?p> 衛(wèi)瓘以手扶額,有點后知后覺的說道。
“太子妃賈午年幼,又剛嫁入東宮不久,竟已誕下世子?”杜氏驚訝的說道。
“唉,夫人你身居內(nèi)院,對朝政大事實有不知啊,這世子并非太子妃親生。而且因為賈午年幼,賈家送上去成婚的是長女賈南風,此女暴戾驕橫,又擅專權,才去東宮不久,就將太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唯她之名是從。所以我輩才更擔心,將來要是傳位太子,這太子妃必將禍亂朝綱啊?!?p> 衛(wèi)瓘目露精光,有點憤恨的說道。
“怎么會是這樣,當年賈家老太君千秋,我還見過這賈家大千金一面,看著是個挺淑雅的女孩,也很知禮,只是出天花把臉毀了,長得普通了點,怎么這長大了連性情都變了?”杜氏有點吃驚的說道。
“唉,聽說這太子妃篤信苯波教,還從扶余國請了個苯波法王供奉在家,奉為上師,對他言聽計從,很多壞主意,就出自這上師之手?!毙l(wèi)瓘皺眉說道。
“這……陛下怎么能選這樣的人入主東宮嘛,相貌平平不說,德行也不好的話,將來怎么能夠母儀天下。唉……那時要是太子和鑠兒的事情成了的話就好了,陛下明明還說過只有我衛(wèi)家子女一個個膚白如玉,品質(zhì)高雅,將來生下龍種……”
杜氏有點遺憾的說道。
“噓!慎言啊夫人!都過去的事情了,何必再提!這可是犯忌諱的。”衛(wèi)瓘緊張的說道。
“我也就和你說說嘛,再說現(xiàn)在也沒可能了不是?!倍攀闲÷曕洁炝艘痪洹?p> “賈太傅現(xiàn)今權勢正盛,陛下恩寵有加,又得楊駿太尉和皇后支持,自然勢在必得。再說了,一入皇門深似海,嫁給太子又有什么好?宮廷險惡,鑠兒又志不在此。沒能入宮,可能對爍兒更好。”
衛(wèi)瓘嘆了口氣,有點悲涼的說道:“也不知爍兒現(xiàn)在怎么樣了?!?p> “唉……當時為了鑠兒我和你吵了幾次,但現(xiàn)在看來,老爺將鑠兒送去茅山是對的。要是讓太子妃知道太子一開始想娶的是爍兒,估計會對鑠兒不利。只是老爺……你今日這顯然已經(jīng)得罪賈氏了,日后怕會引火燒身啊。”
杜氏以手撫胸,擔憂的說道。
“我也是這么想的,陛下雖然春秋正盛,但我這幾次入朝隨侍,見他已微露疲乏之色,現(xiàn)如今又關心起身后的繼承人選來,想是有所緣故的。”
衛(wèi)瓘輕捻長須,有點恍然大悟的說道。
“既如此,老爺還是趁早告老辭官吧,不在朝了,也就不會那么引人注目了,榮華富貴,畢竟我們該得的都得了。這朝堂險惡,還是該早點急流勇退的好?,F(xiàn)如今孩子們都大了,我們也該過幾天清凈日子了。找個機會再把鑠兒接回來,看著孩子們好好的,我就是死,也瞑目了?!?p> 杜氏深情的望了自己這戎馬一生的丈夫一眼,眼角有點淚意。
“夫人……為何說這些喪氣話……”
衛(wèi)瓘也深情地撫上結(jié)發(fā)妻子已青春不在的臉龐,結(jié)婚這么多年來,自己征戰(zhàn)四方,不知讓她不知道但過多少心,沒想到如今老了也依舊不得寬慰。
衛(wèi)瓘心里不禁一陣酸楚。
“對了,老爺,你剛才說路上遇襲,該不會也和今日御宴之事有關吧?”杜氏忽然想起了什么,擔憂的對衛(wèi)瓘說道。
“這個……”衛(wèi)瓘心中也是一動,自己剛在御宴上說了犯忌諱的話,出宮的陸上便遇到妖物襲擊,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
就在衛(wèi)瓘老夫妻兩心緒不寧之時,卻忽然聽到這衛(wèi)府正房的屋頂上也傳來一陣嘩啦的瓦片聲響。
如同狂風驟雨打在屋頂一般。
難道?那東西潛伏進來了?
“喵~”
只聽得一聲詭異的貓叫隔空傳來。在寂靜的夜色中分外分明。
竟然追到這來了,這孽畜!
衛(wèi)瓘不禁心中一怒,不管它是人是妖,他絕不會容許它傷害到自己的家人。
你是欺我衛(wèi)瓘垂垂老矣嗎!
“喵~”
貓叫越來越近。
衛(wèi)瓘臉色鐵青,從墻上抽出佩劍,二話不說的朝外走去。
“老爺,這么晚了你要上哪去?”
杜氏見他聽到貓叫神色有異,又想起剛才說的黑貓之類的話,擔憂的問道。
“我去去就來,你待在屋子里不要動?!?p> 衛(wèi)瓘換上一家之主的口氣,一邊朝外走著,一邊不容置疑的說道。
他知道那只貓的目標是自己,必須把它引到別處,才好動手。
“可是,老爺!”
……
“鶯兒,快!你快到欽天監(jiān)祭酒陸機家跑一趟,就說我家老爺有急事請教,請他務必現(xiàn)在立馬來一趟!”
杜氏無法,只得趕緊招來侍女鶯兒,吩咐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