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法?”阿依雙眉一挑,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嗯,就是父親用來打你的那根藤條。”一想起那根竹條,致遠(yuǎn)就覺得自己脊梁上冷颼颼的。萬家的孩子沒有沒挨過家法的,致寧和顏華也一樣。萬度歸手里的那根二尺長,兩指粗的藤條,是三個年輕人談之色變的噩夢。
“為什么管一根藤條叫家法?”玉麗吐孜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好奇地問。
“家法嘛,就是專門用來懲罰責(zé)打家里違反家規(guī)或者闖了禍的子女小輩的用具。家家不一樣,有的人家是戒尺,有的人家是皮鞭。我們家就是那根藤條。通常父親的一藤條,抵得上萬平教訓(xùn)下人的三鞭子了?!闭f到這里,致遠(yuǎn)不由自主地縮起脖子抖了一抖,嘟囔道:“也不知道父親從哪里找來那么一根藤條,這十幾年抽了我們不知道幾百下,骨頭都要被抽斷了,那藤條倒是紋絲不壞?!彼肿屑?xì)看了看阿依手上的傷痕,道:“不過父親到底還是看在你是女孩子的份上手下留了情。不信你去問問我哥或者顏華,父親揍我們的時候,哪次不是條條見血?你這條破了皮的傷要是擱在我們身上,那就算是最輕的了??礃幼?,父親只用了兩三分的力氣。”
致遠(yuǎn)后面一半話阿依幾乎沒有聽進(jìn)去,只聽到致遠(yuǎn)說的第一句話,眼睛就不由得明亮了起來。家法是用來懲罰責(zé)打家里的子女小輩用的。萬度歸用家法打了自己,而不是讓萬平帶去抽鞭子,是不是代表著他把自己看做是這個家里的孩子了?這個念頭一冒起來,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她渾然覺得全身上下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感,仿佛一座從一開始就壓在她背上的大山轉(zhuǎn)瞬之間忽然消失了似的。那是一種從未體會過的輕松和快樂的感覺。
“阿依!阿依?”阿依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致遠(yuǎn)正在以一種無比疑惑又無比驚喜的奇怪表情看著她。
“怎么了?”她有些茫然地回視著致遠(yuǎn)。不明白他為什么會有這樣古怪的表情。
“阿依,你,你是在笑嗎?”致遠(yuǎn)有些不可置信地叫起來,“阿依!阿依!你笑了!你終于笑了!”
玉麗吐孜的表情也從意外變成驚喜,她的嘴巴張張合合了幾下,也沒說出一句話,反而扭頭跑開。不一會兒,她雙手捧著一面銅鏡飛奔回來,將銅鏡舉到阿依面前,聲音激動得有些發(fā)顫:“姐姐!你看!你快看!你笑起來太好看了!”
阿依遲疑地低頭看向鏡子里的自己,當(dāng)她的目光與鏡子里的自己的目光相觸的一剎那,她愣住了。
阿依并不常照鏡子,但也知道自己大概長什么樣??蛇@面鏡子里的,分明還是同樣的臉型,同樣的五官,卻是那么的不一樣。因?yàn)橄矚g致遠(yuǎn)的笑容,她也曾嘗試著想要笑一笑。可是那時候她對著鏡子,卻怎么也無法讓五官能夠同時到達(dá)一個合適的位置。勉強(qiáng)做出的那個表情既不自然也不真實(shí),連她自己都不認(rèn)為那樣一個尷尬奇怪的表情可以被稱之為笑。試了幾次之后,她就徹底放棄了??墒谴藭r,她那兩道如春天新發(fā)的嫩柳葉般彎彎的眉毛微微地上挑著,就像是一陣春風(fēng)吹來,帶動新嫩的楊柳枝,在滿園的春色中歡快地起舞。她那薄而小巧的嘴唇向上彎起一個柔和而飽滿的弧度,像是春日里剛剛消融的溪水,蜿蜒流淌。她那如桃花花瓣一樣的一雙眼睛,此時竟彎成兩枚彎彎的月牙,褐色的眸子中閃著水瑩光芒;眼下的兩條臥蠶飽滿而潤澤,微微帶著些紅暈。她的整張臉就好像是春天降臨的花園,不僅有了繽紛的色彩,更有了無盡的活力,散發(fā)著勃勃的生機(jī)。
阿依忍不住伸出手,用沒有受傷的指尖輕輕觸碰自己的臉頰。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尤其是那雙眼睛,甜美的笑色中仿佛還隱約透出幾絲嫵媚的意味。她依稀覺得自己在哪里見過這樣的眼睛,卻又想不起來??隙ú皇亲约旱模?yàn)樽运星宄挠洃涢_始,就從沒有笑過了,至少,從沒有對著鏡子這樣笑過了。但不管怎樣,她仍是為自己終于打破了不會笑的魔咒而高興,更讓她高興的是,原來自己的笑容還挺好看的,雖然和她最喜歡的致遠(yuǎn)的那種燦爛的笑容不太一樣,但她很滿意,也覺得與之相比并不遜色。從今往后,再看到致遠(yuǎn)燦爛的笑容時,除了欣賞,她也終于可以回報一個笑了,她再也不用羨慕致遠(yuǎn)了。
致遠(yuǎn)和玉麗吐孜都覺得很奇怪,不理解為什么阿依挨了打竟然會笑,還笑得這么春光明媚。不過,阿依會笑了這件事給予他們的歡欣喜悅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那一點(diǎn)的疑惑不解。所以,一直到了晚上,玉麗吐孜和阿依在溫暖的被窩里互相依偎時,玉麗吐孜才問出來:“姐姐,為什么你挨了打還會笑?”
阿依的唇角從今天中午開始就一直擒著淡淡的笑意,這會兒玉麗吐孜問起,不由得笑意更深了些:“玉麗,我們留下吧?!?p> 玉麗吐孜在黑暗中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確認(rèn)道:“是永遠(yuǎn)留下嗎?”
“嗯,永遠(yuǎn)?!?p> 玉麗吐孜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奇怪道:“姐姐怎么突然想通了?”想了想,又問:“難道是因?yàn)榻裉彀ち舜??”這個猜測連她自己都覺得很可笑,剛想要再猜一次,卻聽到阿依十分肯定地嗯了一聲。
玉麗吐孜一愣,噌地翻了個身,用手臂撐起上身,怪叫道:“姐姐你是不是被打傻了?”玉麗吐孜早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接受萬夫人和嘉卉的邀請一直留在國公府。如果今天被打的是她,她雖然不會為這幾藤條一怒之下離開,但是心里難免還是會覺得不平和委屈。按理來說,阿依受了這樣的委屈,只可能愈發(fā)不想留下來才對。她實(shí)在無法理解,那一頓藤條究竟是為什么竟然能成為讓阿依下定決心留下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