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曇花絕艷
還未走進(jìn)那帳子便能感覺到那濃郁的能把人熏吐的藥味，昏暗的燭火光下，寧晚的臉色蒼白如紙，冷汗不斷，嘴里喃喃自語。
剛好周清拉攏的大周醫(yī)者吳瑞也在，溫九便把他招過來細(xì)細(xì)的問了寧晚的情況，只見不斷搖頭道:“回稟大妃，寧晚庶妃上回已是兇險之極，此刻本是寒毒入體，可偏偏又添熱癥，老夫?qū)嵲诨靥旆αα恕！?p> 吳瑞此刻倒不是害怕?lián)?zé)任，如今他正為大妃所用，這庶妃病情沉疴，實非人力能救治，不過實話實說而已。
“我等學(xué)藝不精，大妃節(jié)哀?！睅孜会t(yī)師紛紛過來行禮告罪。
溫九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寧晚，她雖然纏綿病榻許久，也是日日湯藥不斷，好好的溫養(yǎng)著的。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人的生命竟然能這么容易逝去，溫九自小所見所聞俱是充滿活力的健康人，譬如勇武的武帝，俊雅的太子，肆意飛揚(yáng)的許都諸位公子，便是有下人生病，也不會挪到她跟前來叫溫九郎見著，如今看到了，不免心中一顫，又立馬將眼神回轉(zhuǎn)過來。
雖然知道人生老病死無可避免，她手上也不止一條人命，只是以這般情景撒手人寰的，溫九只見了寧晚一個。
明明只是風(fēng)寒而已，就這般沒了嗎。
她心里發(fā)涼，一時間充滿了恐懼與敬畏。天道偉力，何處逃脫？
溫九忽然見寧晚顫抖著眼睫將眼睛睜開了一道小縫，她有些歡喜的湊過去，一掃之前的頹敗。
“寧晚，你可是好些了，吳瑞，快過來給庶妃診脈。”
寧晚聲音虛弱，顫顫巍巍的將手抬起，溫九連忙握住她一時冰涼一時滾燙的手，瘦的硌人。
“我已……已是沒有指望了，又何必……勞累他們。”不一會她眼睛亮了起來，聲音也不再斷斷續(xù)續(xù)的，自有一股精氣神。“大妃此時能來看我，婢妾就滿足了?！?p> 她笑了一笑，如同曇花在生命的最后綻放出來的絕美，寧晚長相并不艷麗，此時一看卻有凄美絕艷之感，不過這卻是最后的美麗……
溫九心知這是寧晚回光返照，乃是她生命的盡頭了。也就接著聽她說著，心中還有隱隱的焦慮不安，都被她暫時壓下。
只聽寧晚又開口道：“大妃還記得，當(dāng)年婢妾來拜見您時，您叫妾什么嗎？”
溫九不妨她竟想到那里，微楞了一下便回想起來，“寧晚姐姐”
當(dāng)日是她與伯堯新婚第一日，急需打開局面，早把寧晚看成了盟友，自然好言相待，極盡拉攏。
后來，她站穩(wěn)腳跟，寧晚又是個不堪大用的，為了她回家的計劃，她既沒有功夫更不能與寧晚親近，否則一旦事發(fā)她被牽連，反而是害了這個善良的女子。
寧晚自嘲般苦笑，再次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她心中百感交集，只是大限將至，她再也沒有時間多做些什么了。
“大妃待我之心，妾是明白的。大妃是不是一直不清楚，妾為什么要在您與汗王新婚當(dāng)日去拜見呢？”
溫九心念一轉(zhuǎn)，便明白過來，她之前一直將寧晚當(dāng)作安寧那樣善良又和氣地人，從來沒有將她往壞處想過。
只是安寧畢竟是安家教導(dǎo)出來的嫡女，寧晚的母親流落他鄉(xiāng)，其也是楚國的貴女，她們兩人的才情謀劃，應(yīng)該都是上上之選。
否則安寧怎會和親季舯之后那邊就偃旗息鼓，這些年都沒有進(jìn)犯大周一次，寧晚又怎會在眾美中拔得頭籌，寵愛經(jīng)久不衰。
溫九目光幽幽的看向?qū)幫?，“你是真的深愛伯堯？”語氣幽幽，聽不出此時她的情感。
閑雜人等早就離開，溫九此時也毫不避忌了。
寧晚聽到溫九的話卻吃驚不已，畢竟她一向偽裝的很好，就連她帳子里的柯柯北北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她盯著溫九看了一會，兀自無奈的搖搖頭，兩行清淚劃過臉頰，正是梨花帶雨、芙蓉泣露的風(fēng)姿。
“沒想到汗王啊聰明一世，終究沒看透他的枕邊人?！彼p嘆了一句，又目光灼灼的盯著溫九?！按箦?，你可知汗王對你的用心，你背地里如此詆毀于汗王，可對得起他一片心意？”
面對寧晚的質(zhì)問溫九毫不怯場，冷冷的回答：“他又何時體諒我忠君愛國的心意，本就是世仇，便沒什么好說的了?！?p> 寧晚還不死心，仍然想要勸說她改變心意：“大妃，你已經(jīng)是汗王的人了，何必還要折騰呢？何況以往的戰(zhàn)爭并不是汗王挑起的，您不能把一切都加諸汗王之身呀！”
“你是說，伯堯趁火打劫索要公主與財物的事情不是他做的？”溫九最恨的就是這個，言語如刀，此刻刺的寧晚無話可說。
溫九被挑起的怒火尤未解，她本要接著抨擊伯堯種種可惡之處，可看著寧晚顯露出來的病容，咬牙沒有說話。
“你畢竟還是中原血脈，難道臨走之時所有的事情都是要與漠北狼王有關(guān)的嗎？”
沉默了一會，溫九慢慢開口，聲音凝滯，微微沙啞，她目光之中有一絲憐惜，但仍然帶著她特有的堅定。
不論如何，她都要回到大周去，百劫千難，在所不惜。這一點幾乎是她全部的心念，不會被外人輕易更改。
寧晚探詢般的望著面前的人，她好像不是那個她認(rèn)識的大妃了?！按箦侵車墓?，自然有手段傍身。妾是劫掠的產(chǎn)物，血脈不純，天生便低賤，哪有什么東西能惦記呢？”
寧晚庶妃的逝去在偌大的王庭之中不過是激起了幾絲漣漪而已，大多說人只是照例來祭奠了一番便把這事拋諸腦后。
本來按照漠北的慣例，寧晚庶妃是沒有資格進(jìn)入永生之地舉行天葬的。這也正合了溫九的意，命人尋脈觀氣，勉強(qiáng)在地貌變化不大的漠北找了一個風(fēng)水寶地，安葬了寧晚，她母親是中原的人，生前從未回過楚國，便讓她以中原的風(fēng)俗安葬吧。
溫九站在小小的墳包面前，寧晚的喪事由她全權(quán)辦理，伯堯忙著跟大祭司搶占商路的利益，連個面都沒露，他又何曾想到寧晚死前一直都在為他著想，有時過于付出，大概也是一種錯吧……
此生是你時運(yùn)不濟(jì)，望你來生平安喜樂，得遇良人吧。
祭拜了寧晚一番，溫九打馬離開了這片土地。
來生飄渺，到底怎樣還是兩說，唯有把握好今生才是正道。
溫九本來怨憤命運(yùn)弄人致使她到如此地步，直到這次寧晚的事情才令她醒悟生活波瀾起伏，跌宕不定，困境之時絕不能放棄每一個希望！
她之前本一向喜歡謀定后動，此刻卻領(lǐng)悟了另一種行事方式。
遠(yuǎn)處的云涌了上來，遮住了大半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