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煎茶，只加了些許青鹽。
玉手持金箸，不疾不徐地攪動，水旋茶轉(zhuǎn)，茶香悠然漣漪開來。
“何須拿這等好茶與我喝，著實浪費?！绷墓獍胧钦{(diào)侃半是真心地說。
祁曜勾一勾唇，“未嘗便知是好茶，不算浪費。”
煎好之后，便是分茶，茶湯和湯花分在盞中，嫩綠淡黃的茶湯在下，白若天山之雪的湯花漂浮在上。
“不曾想，殿下還精通茶道。”她接過白瓷茶碗，嗅了嗅，便擱下了。
面對她的奉承，祁曜無奈回道：“嘗過再說。”
她端起茶碗，飲了一口。奇異地，只覺茶香，并無咸口。
“好茶。”這句話著實發(fā)自肺腑。
祁曜端起茶碗飲了一口，淺笑搖頭，她果然喜歡這種清淡的茶味。
柳夷光掰了一塊菊花茶點，放到他面前的瓷碟中，“殿下嘗嘗這個這味茶點，雖不是名品的原汁原味，卻也是正宗的紅紈雪菊?！?p> 紅紈雪菊？他卻不曾聽聞。
見他疑惑，她忽然失笑，罷了，如今菊花茶還未有名號，這紅紈雪菊再如何難得，此時也只是籍籍無名的野花。
“紅紈雪菊來自異域，長于天山雪線。這些是我在陽城時，偶然尋得的。這可是個好東西。”說到這些難得的材料，她的眼睛會不自覺地放光。
她曾經(jīng)為了筵席上的一壺菊花茶，不遠(yuǎn)萬里去了新疆，爬了海拔超過兩千米的天山，采得最好的紅紈雪菊。在食材上，她從來都不肯將就半分。
她說好，便是真的很好。祁曜拿了面前的一小塊，咬了一口。酥脆爽口，花香盈人，如入菊叢。
豈止一個“好”字能形容的？
靜謐安詳?shù)沫h(huán)境，柳夷光也懶洋洋地不想說話，小口的啜著茶，間或掰一塊點心，一口清茶，一口點心細(xì)細(xì)咂摸著滋味。
祁曜手指在茶碗上磋磨，偶爾瞧她一眼，見她閑然自得，悠然愉悅的模樣，心也沉靜下來。
事實上，她也并不完全如他所見的閑適。
“殿下覺得賞心樓如何？”
“沒去過?！逼铌缀苷\實地回答，頓了片刻，又答：“賞心樓是江左陳氏的產(chǎn)業(yè)?！?p> 柳夷光略一沉思，江左陳氏，陳貴妃，那豈不是二皇子的舅家？
這還真是天意。
江左人士，慣會行商，也難怪賞心樓能成為帝都第一樓了。柳夷光思量著，既然已經(jīng)將賞心樓作為目標(biāo)，勢必需要一個靠山。
她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以悵然的語氣說到：“帝都第一樓誒，殿下居然沒有去過，實在可惜。景美，人美，食美，可是個銷魂處。”
聽她言語曖昧，祁曜面色一滯，“好好說話！”
柳夷光吐吐舌頭，罷了，還是不逗這個小古板了。
“賞心樓可是個銷金窟，一道菜就需二兩銀子吶。”縱然她并不是財迷，卻也忍不住咋舌?！安贿^，我瞧著他家菜色也就一般。”
祁曜眸色微沉，“你不要亂來，里面水深?！?p> 柳夷光輕笑：“如此，便更應(yīng)該攪和攪和，試試深淺?！?p> 感覺到他的慍怒，柳夷光立刻討好笑道：“我只是單純看不慣他家打著食肆的旗號，卻并不以美食為先，實在當(dāng)不得第一樓的名號。況且我也不是莽撞人，自然不會硬生生就同他們對上。我與他們走的路不同?！?p> 不過，她走這條路，就得讓他無路可走。
世人常認(rèn)為美食爭霸如同文斗，沒有第一第二的說法，柳夷光向來不以為然，她是斗食如斗武的忠實擁躉，她要的就是這個“第一”。
祁曜感覺到她的興奮，亦不想給她潑冷水。
“江左陳氏，累世冠冕之家，雖則本家人丁不興，但江左氏族尚人物，旁支多出才杰?！逼铌撞粠魏胃星椋砂桶偷卣f。
賞心樓后臺可真硬！
越是如此，越讓人興奮。
她舔舔唇，狡黠笑道：“賞心樓抱著二皇子的大腿，不知錦食閣能否抱上睿王殿下的大腿呢？”
祁曜拿著茶碗的動作一滯，幾不可聞的答了一個字：“嗯?！?p> 聞言，她愣了片刻，他怎么這么容易就答應(yīng)了？然而，她不過是在開玩笑。
“我剛得了一座園子，地段還不錯，回頭我讓人把房契拿給你?！?p> 柳夷光聞言，又驚了。睿王殿下的大腿果然很粗！
不過，她還是堅決謝絕：“不用，我也想試試，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p> 祁曜眉峰一抬，眸中驚艷之色一閃而過。
“若是缺銀錢，可去找子彥?！?p> 柳夷光這回爽快地答應(yīng)了：“到時候算我借的，會給利息?！?p> 隨她鬧去吧，一個小丫頭能折騰出什么，祁曜如是想。
柳夷光開心的是，好歹錦食閣也在他面前過了明路，求生本能告訴她，最好不要背著祁曜搞事情。
做回老本行，她也仿佛看到了曙光。
帝都的商鋪寸土寸金，她攢下的那點兒積蓄也只夠買個不大不小的門面，卻也足夠了。
晚膳前，柳夷光將麻辣鹿肉調(diào)好了味，分作幾個餐盒裝好。因明日將啟程，又借了廚房蒸了許多包子饅頭花卷，撿了一大包，讓人送去給柳晉勤。
此次說是隨行賑災(zāi)，她卻覺得自己只跟著祁曜蹭吃蹭喝，半夜良心蘇醒，拿出最后的一百兩銀票，糾結(jié)了一會兒，寫了一張字條，將銀票和字條一起裝進(jìn)荷包，起身打開窗戶，喚人進(jìn)來。
“麻煩你，將這個轉(zhuǎn)交給大農(nóng)令馮大人?！毕肓讼?，又說：“現(xiàn)在太晚了，明早送去吧。”
侍人遲疑了片刻，便拿著荷包退下了。心中甚是奇怪，自他被撥來伺候這位郎君，他從未吩咐過自己做事，樣樣都親力親為，今日為何讓他傳遞東西給馮大人？以他的身份，如何能見到馮大人呢？
他倒也不敢打開荷包來看，小心地將荷包拽在手里，往睿王的院子里去了。
睿王房中的燈還亮著，他提著心走到了門口。見著值夜的侍人，便說要求見?？偣堋?p> 常星打開門，見著是撥去伺候柳夷光的人，便開口道：“進(jìn)來吧?！?p> 這侍人恍惚一下，進(jìn)了門。他在合宸宮侍奉了兩年，這還是第一次面見睿王，進(jìn)去之后也不敢抬頭。
“拜見睿王殿下。”
祁曜瞥了他手中的荷包一眼，道：“何事？”
侍人將荷包呈上，道：“方才柳郎君讓奴婢將這荷包交與馮大人，奴婢不知是否妥當(dāng)?！?p> 常星拿過荷包，呈到祁曜面前。
這只是個最普通的粗麻素面荷包，祁曜面無表情地打開，抽出紙條，看了一眼。勾了勾唇，便放了回去。
“拿回去吧，明日交給大農(nóng)令。”
侍人忙答道：“是?！?p> 常星看了侍人一眼，輕輕地點點頭。
殿下看了荷包里的東西，心情好似頗為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