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兒道：“怎么辦？一天只能三杯，多了就變味兒了。”
老樹怪跳腳翻筋斗，表示抗議，后果很嚴(yán)重。
岐伯道：“小樹怪，跳什么跳?甭說你，多少天神地仙，想飲杯娥兒茶，原不能夠！老頭子喝這杯茶，也是修來的——拿個銅杯來吧，茶根倒去，開水泡一泡，也算便宜了?！?p> 老樹怪方知娥兒非同一般，消停了，依言而行，茶香溢出，兀自歡喜，兩只杯倒來倒去，尚有些燙，嘗了一口，喜上眉梢，大呼小叫，一口氣喝完了，咂咂嘴，意猶未盡，脫口道：“野泉煙火白云間，坐飲香茶愛此山?！?p> 娥兒與岐伯已端坐于新雕的石桌前，手談起來。一位青澀少女，一位皓首老翁，別有意趣，猶如祖孫倆嬉戲?qū)摹?p> 娥兒執(zhí)黑先行，輕抿一口茶，右角星位落下一子，道：“沒看出，小樹怪蠻愛茶的嘛，只是，你一飲而盡，能品出什么味兒來？”
老樹怪渾身不自在，道：“俺鸚鵡學(xué)舌，姑娘見笑了！”
岐伯執(zhí)白應(yīng)對，也淺啜一口，玉杯并不松手，于左角星位下了一手，道：“飲茶愛茶懂茶詠茶，文人墨客最好這一口，小樹怪東施效顰，在娥兒姑娘跟前弄嘴，就貽笑大方了?！恫杞?jīng)》云，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數(shù)十尺。其巴山峽川有兩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樹如瓜蘆，葉如梔子，花如白薔薇，實如栟櫚，蒂如丁香，根如胡桃——知否知否？”
老樹怪不做聲?？茨瞧灞P，松松散散，已布上三十余子，一老一少各占地盤，并不進攻。一心不可二用，他們聊著茶下著棋，能使出什么妙招來？
娥兒于交界處飛了一手，嫣然笑道：“您老真博聞強識！有首詠茶曲兒，也是絕好的，曲兒云：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碾雕白玉、羅織紅紗。銚煎黃蕊色、碗轉(zhuǎn)曲塵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后豈堪夸——小樹怪，這是誰的曲兒？若答得出，那杯茶便賞與你，如何？”
岐伯不擋，只長了一手，催促道：“千載難逢，還不快謝過娥兒姑娘？”
老樹怪的饞蟲被無限度勾引上來，抓耳撓腮，想啊想，未得，因道：“俺樹怪不喜曲兒，姑娘高抬貴手吧！俺聽人賦詩一首，也是說茶的，念對了，姑娘便法外施恩，下賞香茗，不知使得使不得？”
娥兒爬了一手外逃，道：“你且念念看?！?p> 老樹怪喜上眉梢，誦道：“活水還須活火煮，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fēng)忽作瀉時聲?？菽c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p> 娥兒下巴輕點：“嗯，使得，使得——只是，你不要牛飲了，枉費娥兒半天工夫?！?p> 岐伯道：“娥兒姑娘一杯茶，勝似無數(shù)瓊漿玉液，小樹怪，叩頭謝賞吧！夜光杯就甭用了，倒你銅杯里喝吧！”
老樹怪很知足，歡歡喜喜換了銅杯，閉目淺酌慢飲起來。茶味綿綿，沁入心脾，毛孔舒暢，幾欲茶醉。
棋也進入尾聲，雙方最后爭打一劫，便不下了，數(shù)了數(shù)，各占地一百八十枚，依規(guī)則，娥兒先手，輸了。
岐伯拈須而笑：“姑娘逗我老頭子開心的，承讓，承讓！”
娥兒盈盈笑道：“藥神棋高一著，娥兒甘拜下風(fēng)！您老休息吧，娥兒告辭啦！”
岐伯問：“你不等傻兒醒來，見過再走？”
娥兒又害羞了，面生紅暈道：“赤條條的，見什么呀！明晚娥兒再來便了?！?p> 老樹怪問：“姑娘何不白天來？”
娥兒答：“小樹怪，以后我們一個屋檐下了，也不瞞你——辰時到申時，我們天鵝集體活動，其它時間才自由?！?p> 老樹怪又問：“姑娘不是仙子嗎？還受那么多約束？”
岐伯止住道：“不要瞎打聽了！知道多了不好?！?p> 娥兒盈盈離去，洞外展開雙翅，消失在星光云影中……
后半夜，韓傻兒醒來，大大地詫異了。
從前的事兒，靈光乍現(xiàn)，點點滴滴全涌來了：爺爺背著自己給人瞧病、娘親抱著自己哼唱吳越小調(diào)、跟爹爹學(xué)醫(yī)、學(xué)堂上學(xué)……仲月、冰月、火火、小胖墩……也面目清晰起來。
只是，從碰到石棱那一刻起，往后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自己像一位天神大將軍，修筑一個宏大的城堡，然后，有敵人進攻，自己一方被迫撤退……再后來，更模糊了，貌似去了天國，仙女一同遨游，吃蟠桃園的仙桃，老仆捶背，天河沐浴——
不對啊！怎么到了這兒？這是哪兒？好像是個山洞，洞里光影斑駁，有兩個老頭兒歪著頭睡覺。身下石床溫如玉、褥子暖如錦——哎呀呀！怎么光溜溜的？衣服呢？自己才九歲半，一夜之間，個頭長這么快！我靠！老子頭發(fā)被誰剃了？怎么成小和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