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司空鳴剛與師父到了千云山,都沒有好好觀瞧那久負(fù)盛名的天青宗,就被他直接帶到一處名為云臺的地方。
云臺坐落在千云山西峰峰頂,是一片在石壁上開鑿出來的觀景臺,與那千層萬縷的云霧幾乎融為一體,站在臺邊司空鳴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幾處高聳出云的山峰,云海綿延而去無邊無際,慢悠悠的滾滾而來,最遠(yuǎn)處天與云之間如同一條線一般。
司空鳴努力的向上抬起手,似乎高舉起自己的小手,就能摸到湛藍(lán)的天穹一般,真有那“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的意味。
“鳴兒,你可知道刀與劍的區(qū)別?”師父摸向司空鳴小小的頭頂問道。
司空鳴抬頭看去,師父一襲白衣緊貼著他魁梧健壯的身軀,雙鬢黑亮柔長,隨著清風(fēng)飄舞著,雙眼盯著那云海的盡頭,司空鳴琢磨了半晌,實在找不出別的答案,他回答道:“劍有兩刃,刀只有一刃。”
師父接著問道:“劍為何有兩刃,刀又為何只有一刃?”
面對師父的問題,司空鳴漲紅了稚嫩的小臉,搖搖頭回答道:“弟子不知。”
“劍始終是一面對著敵人一面對著自己,相比刀少了一分暴戾,多了一分克己。它是讓你在追求力量的路上,時刻保持警覺,對敵對事不能用力過猛,總得留一點(diǎn)余韻。否則它反彈回來,容易傷著自己,甚至身邊至親至愛之人,保護(hù)也會變成傷害?!?p> “而刀,用心一也,比起劍更兇、更暴戾,逢著便殺,無拘無束。就是要持刀的人,不要有那么多顧慮,做人做事要精純?yōu)橐唬率氯Χ鵀?,方可?dú)步天下?!?p> 說著師父指向云與天的盡頭,他繼續(xù)說道:“圣人一劃開天,造分天地,化成萬物,豈不是刀理?”
話音剛落,師父便把自己的佩刀取下,并從懷中掏出半本《元會運(yùn)世》,與其說半本不如說是十來張泛黃的書頁,他小心翼翼的遞給司空鳴,繼續(xù)說道:“師父沒什么教你的,惟有一把刀與半卷內(nèi)功心法,從今天起你不準(zhǔn)離開云臺一步,何時劈開這云臺瀚海,何時便可離開這里?!?p> 司空鳴接過刀與心法,小腦袋剛抬頭準(zhǔn)備發(fā)問,似乎看穿了他小腦瓜里想的什么,師父猛然抽出司空鳴手中的刀,頓時殺意磅礴而來,傾瀉千里,硬生生把這云層給劈開了一條巨縫,直達(dá)那東峰上的化生觀,雖然幾個呼吸后云海又并攏合一,卻仍讓司空鳴看得是目瞪口呆。
“這刀名為君心,好好待它!”說著師父就將刀插回了司空鳴手中的刀鞘。
七年前,司空鳴好不容易出了云臺,卻又被帶去了林臺,臺下是一片相對平坦的松林,風(fēng)吹過,林間咿嗚聲激蕩,層層疊疊。每日酉時起有大風(fēng)來,摧枯拉朽,萬物傾倒,直到丑時才風(fēng)止,林濤才重新歸于寂靜。
“鳴兒,何為劍?何為刀?”師父站在司空鳴身旁,看著那蒼翠的山林問到。
司空鳴轉(zhuǎn)頭望向師父,他負(fù)手而立努力的挺直腰板,額邊的鬢角已經(jīng)變得花白,隨風(fēng)飄于腦后,額頭與眼角堆起了皺紋,盡顯滄桑,可他眼神依舊犀利,注目著此起彼伏的松浪。
“弟子不知?!彼究狰Q像五年前那樣回答道,知道師父又要教授東西了,司空鳴認(rèn)真的豎起耳朵聽著。
師父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來:“劍有兩刃,一刃是陰一刃是陽,從劍柄而起,叫陰陽同源,至劍鋒而終,叫殊途同歸,它象征著世間萬物的生克相對,對錯、成敗、動靜、尊卑皆在其中。”
“而刀,只有一刃,象征蕓蕓萬物其變化之源,始生于一,終復(fù)于一,所以歷萬變而不窮。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所以一者也,萬物之本也,無敵之道也。”
說完他看了看司空鳴,探出右手,指向這片林濤的盡頭,只說了三個字:“逆風(fēng)濤!”
三年前,司空鳴離開了林臺,而師父的身體已經(jīng)不行了,他頭發(fā)已經(jīng)變得雪白,身形佝僂,曾經(jīng)那魁梧的形象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甚至都還沒有十五六歲的司空鳴高了。司空鳴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師父為何老得如此之快,區(qū)區(qū)七年時間,竟是成了這油盡燈枯的模樣。
可師父越是看起來年邁,司空鳴對他越是言聽計從,生怕第二天醒來就再也見不著師父。說要背誦十二正經(jīng)周天穴位,說背就背一點(diǎn)沒個含糊,說要閱盡百家之長,就在藏經(jīng)閣中呆了一年,吃喝拉撒睡都在那里,沒有離開過一步。
這天,師父將司空鳴帶到了后山的瀑布旁,看這里滾滾流水傾瀉而下,落在這并不深的水潭中,轟鳴炸響,濺起的水花竟能飄到瀑布對面的山頭上,他沒有再問關(guān)于刀與劍的問題,只是對著瀑布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聲音虛弱而沙啞,他問道:“試試?”
司空鳴二話不說就跳入冰寒刺骨的水潭中,在這瀑布一臂半的距離立定,滿耳只有這瀑布擊石的聲音,聲勢浩大讓人不由得心生怯意,他仰頭看了看這好似從天降的白練,深吸一口氣,運(yùn)足內(nèi)力迎著瀑布逆刀而上,可手中的刀與那飛流剛剛接觸到,一陣生猛的疼痛便從虎口傳來。
刀脫手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狼狽的弧線向著師父飛去,師父伸出蒼老的右手穩(wěn)穩(wěn)的接住了這把君心。司空鳴低頭向右手手掌看去,從虎口處已經(jīng)裂出了一條血縫,鮮血流得滿手都是鮮血。
師父嘆了口氣,搖搖頭,招手把司空鳴叫了回來,從白衣上割了一段下來為司空鳴包扎手掌。司空鳴慚愧的低下頭,以為師父的嘆氣是因為自己的不爭氣。
“師父,能否再讓徒兒一試?”司空鳴聲音堅定的問道。
師父驚愕的看了一眼司空鳴,他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看到司空鳴慪氣的模樣,師父讓司空鳴閉眼盤腿坐下,司空鳴以為師父又要開始教授東西了,便老實照做,突然師父在自己身上點(diǎn)了兩下,自己竟然不能夠動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