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似水,在花海中肆意徜徉著,夜風(fēng)攜著陣陣花香襲向心間,卻怎么也散不去一陽心中的震驚訝異。
厭惡整個(gè)人族,惡心這個(gè)世界。
一陽不知道要有怎樣的經(jīng)歷,才能有如此的認(rèn)知。
如此仇視人族,或者還有另一個(gè)可能:她不屬人族。
一陽深知百族之間隔閡甚重,互相敵視。人族俗世文學(xué)之中不乏將其他種族妖魔化的現(xiàn)象,而一般的平民百姓也是如此看待其余種族的。
除人之外,非妖即魔。
人族會這般看待其余種族,也不難想象其余種族怎樣看待人族了,怕是只會更加不堪。
一陽試探著問道:“你不是人?”
話一出口,一陽便又察覺到了不妥,這話聽起來怎么那么像罵人的話呢!
當(dāng)然,若是對方不是人族的,那應(yīng)就不會怎么介意了,但若對方是屬人族,那就有點(diǎn)……
一陽急忙改口道:“我是說難道你不屬于人族?”
對于一陽的口誤,幽顯然并不怎么在意,說道:“是人族?!?p> “啊?”一陽有些懵了,說道:“那你……”
“怎么?是人族的,便不能厭惡人族了?”
“我就覺得人很惡心,虛偽、自私、貪婪……”
“我最惡心的就是我的人族身份,為什么我是人族的?為什么我要是人?相比于他人,這個(gè)世界我最厭惡我自己……”幽向著一陽低吼道。
語罷,仰頭便是猛灌一口酒,“呼呼”地喘著粗氣。
一陽還從未見過有著如此激烈情緒的幽,能明顯從話語中感知到她的痛苦和無奈,原來她也是會痛苦和無奈的。
一陽可以想象一個(gè)人厭惡另一個(gè)人,那可能是這兩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仇怨,以致不愉快,甚至是要打要?dú)ⅰ?p> 但一個(gè)人要厭惡整個(gè)人族,甚至對于生而為人異常痛苦,一陽想象不了那種情景。別人或許可以想象,他卻不行,因?yàn)樗钕矚g人族了。
一陽忽然有些心疼她,連自己都厭惡的人,她一定活得很辛苦,她肯定是不快樂的。
一陽覺得快樂很簡單。捉到了花雨魚,泡了壺好茶,炒了鍋好菜,種的果樹成活了,和灰熊打架贏了,晚上的月亮很美……每一件事都很簡單,所以快樂也很簡單。
一陽覺得自己是快樂的,所以他想把快樂分一些給幽,但似乎要把“快樂”這個(gè)東西分給別人并不簡單。
所以,一陽想先安慰她,日后有機(jī)會再與之分享快樂,可一時(shí)一陽又不知該如何去安慰。
一陽只能靜靜地陪著她,去感知她的痛苦,與之一起悲傷,似乎這樣做便能分走一部分她的痛苦悲傷。
不能分給她快樂,至少能與之共享哀傷,一陽是如此想的。
許久之后,一陽方才說道:“我不能否認(rèn)你所說的那些人的特點(diǎn),但人還是有著善良正義的一面,不能以偏概全,因個(gè)別壞人而否定整個(gè)人族。我相信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的,這世界仍舊是向善的?!?p> “個(gè)別?你又見過幾人了?就說相信世界?”幽說道,語氣中不乏諷刺。
這倒難住一陽了!到目前為止,他還真沒見過幾人。
一陽頓了頓,在心中計(jì)量了一番,說道:“見過四人,師父、云夫人、小思念,還有你,之前在山中遇到的那幾名道宗道友不算數(shù),我不知道他們是好是壞。但他們之前在追捕你,應(yīng)該是好人……”
“我一共見了四人,其中有三人是好人,只有一人是……”
說到這兒,一陽突然戛然而止,這話說得好像有些……
一陽偷瞄了幽幾眼,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才繼續(xù)說道:“總之,你懂我說的意思的。我只見了四人,便讓我遇見了許多好人,日后不知還會遇見多少好人?!?p> “只要這世間有一個(gè)好人,我便不會厭惡整個(gè)人族的?!?p> “以云夫人為例,她就是一個(gè)好人。家中已無糧,卻仍舊收留我們兩個(gè)住下,給與吃食衣物,采藥治傷,打壞了她的酒壇,不但原諒了我們,還送了我們一壇酒,希望我們關(guān)系和睦。她真的是除師父之外,我見過最好的人了!”
見幽仍舊沒有言語,一陽繼續(xù)說道:“再退一步講,你不相信云夫人,至少可以相信我,我是好人?!?p> 幽聞言,眼中顯出幾分古怪之色。一陽的這句話,她曾聽過。他倆第一次相遇時(shí),一陽便對她說過這句話,然后她就把劍鞘插進(jìn)了他的胸口。
見幽頗為古怪地望著自己,一陽誤以為幽是在嘲笑懷疑自己所說的話,說道:“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好人?!?p> 見幽還是那副神色,一陽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邊說道:“我真想把心掏出來給你看看,我沒有說謊,我有一顆善良的心?!?p> 見幽的神色變得更為古怪了,眼神直盯著自己的胸口,一陽連忙說道:“不是!我剛說把心掏出來是一種文學(xué)的夸張修飾,你不會真想把我的心掏出來看看吧!”
說完,連忙把自己的胸口捂住,小心翼翼地看著幽,怕她有什么輕舉妄動。
見一陽那副模樣,幽竟是緩緩笑了,嘴角掀起一個(gè)不易察覺的微小弧度,但眼中的笑意卻是掩藏不了的。
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幽急忙低下了頭,臉上的緋紅染到了粉白脖頸。
一仰頭,又灌了一口酒下肚。
“你笑了!我剛看你笑了!”一陽說道。
“沒有?!?p> “有,我都看見了?!?p> “沒有?!?p> “有”
“我說沒有?!?p> “哦!沒有沒有?!?p> “是我眼花了。今晚月光太亮,都閃花我的眼了,這兒花又多,容易迷了眼?!币魂柸跞醯卣f道。
“你剛才的眼神告訴我,你是真的有在想把我的心挖出來看看,是不是?”一陽問道。
幽仍舊不語,只是望向別處,不去看他。
又喝了一口后,忽地提著酒壇舉向一陽,望著他,示意他接下。
一陽見狀,起身幾步到了跟前接下后,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其意欲何為。
“喝啊!你不是說這有一半兒是你的嗎?”幽說道。
一陽聞言愣住了,面露難色,說道:“可我不會喝酒,以往沒喝過?!?p> 可看到幽望著自己的眼神,繼續(xù)說道:“沒喝過可以學(xué)??!萬事萬物總有第一次?!闭f完,便挨著幽就地盤腿坐下了。幽見狀,下意識縮了縮腿,往樹干靠了靠。
學(xué)著幽,舉起酒壇,仰頭就是猛灌一口。
“噗”
剛一入嘴,一陽就一口全給噴了出來,盡數(shù)噴到了幽的臉上,一點(diǎn)兒沒少,說不定還多了呢。
一陽傻了!
幽愣住了!
酒一入喉嚨,便有如刀割蟲咬般難受,想硬撐著咽下去,可沒想到咽得急了,被嗆住了,一個(gè)沒忍住全給噴了出來。
酒水順著白膩的臉頰滑落,幽的眼中有火光在閃現(xiàn),一陽看出來了她想要?dú)⑷恕?p> 一陽連忙舉起衣袖去幫幽擦拭,四目相對,幽的眼中火光消逝,一陽的手也不禁停滯在了空中,樹下的氣氛忽地有些微妙……
“嘭”
幽一腳踹出,一陽被踢了個(gè)四腳朝天。
一陽順勢倚躺在地上,看著幽忙著擦拭臉頰,說道:“那個(gè)……酒可以順便幫你消毒滅菌,額頭的傷才能……”
一雙充滿殺氣的眸子直盯著他,讓他已到了嘴邊的話又給生生憋了回去。
“我真想把你的心掏出來看看,是顆善良的心,還是白癡的心。”幽惡狠狠地說道。
一陽連忙捂住胸口,作出一臉畏懼的模樣,忙說道:“你這也一定是文學(xué)夸張,對不對?”
幽聞言,不禁望向了別處,以致一陽看不見其表情模樣了。
見幽沒有繼續(xù)怪罪自己,一陽心中也是長舒一口氣,她似乎變得沒有那么可怕了。
全身放松地躺在花樹下,透過枝丫花瓣,月光輕撫臉頰,閉上雙眼,盡是花香縈繞。
一陽覺得開心很簡單,就如現(xiàn)在這般,就這樣靜靜地躺著。
忽地,一陽的聲音在樹下響起:“話說你怎么知道那有間堀室,里面還有酒的?”
“我聞著味兒了?!庇幕氐馈?p> “??!你的鼻子這么厲害!”
“那個(gè)我看書中說狗的鼻子也很厲害了的,可惜我還沒見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你聽過沒?”
幽沉默了。
見其不應(yīng),一陽又把自己的話回了遍腦子,仔細(xì)想了想后,一陽真的想抽自己一個(gè)大嘴巴,無奈說道:“我是不是又說錯(cuò)話了?!?p> “我現(xiàn)在不光想掏出你的心看看,還想拔掉你的舌頭,看看你還能不能說話?!庇恼f道。
“我真的錯(cuò)了,我絕不是有意的?!币魂栒鎿吹卣f道。
“要不是我覺得你是真傻,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機(jī)會說話了。”幽說道。
“那你就當(dāng)我是真傻好了”一陽說道。
幽聞言無語,幾許不屑在眼中一閃而過,似乎在嘲諷一陽說得自己好似是假傻一般。
樹下又恢復(fù)了寧靜。
風(fēng)去香來,月映酒光。
良久,樹下方才又有一道聲音響起:“真的,你可以相信我的?!?p> 另一人聞言,眼中神色頗為復(fù)雜,紅唇欲張,可最終也只是仰頭灌了一大口酒,看著新月靜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