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對不起,我來晚了
齊淮將慵懶的目光在小廝身上掃視了一番,他現(xiàn)在的確是很不好,不過還能有什么事能比現(xiàn)在更糟糕的嗎?
“世子......”
“大喜日子說什么不好的,趕緊給我下去?!?p> 齊淮母親在他幼年時因一場大病故去,齊侯也未再娶,齊府沒有當家主母,于是宮中便派來一位掌事嬤嬤來操持婚禮事宜。
掌事嬤嬤尋了好半天才將新郎倌兒尋到,齊府的下人怎么這么沒眼力見,沒看到今日是公主與世子的大喜日子嗎?
“嬤嬤?!?p> “下去。”
那掌事嬤嬤再次怒喝道,世子手底下怎會有如此不聽話的下人,今日是喜慶日子她便不做計較,只是跟在世子身邊的人的確該換換了,否則日后公主可要受委屈的呀。
小廝見世子好像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掌事嬤嬤又嚴厲喝令,只好暫時作罷。
“世子,新娘子都快上門了,您怎么還一個人在這喝得醉醺醺的,公主的花轎馬上就要到門口了,您快些起來吧?!?p> 齊淮只聽得到嬤嬤在耳邊碎碎念,至于具體說的是什么根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左耳進右耳出,他依舊是那般無所謂,滿不在乎。
掌事嬤嬤將他從池邊扶了起來,齊淮搖搖晃晃的身子分不清東南西北向,此刻他的腦子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結(jié)束這場令人作嘔的婚禮。
“新郎來了,新郎來了?!?p> 眼尖的賓客看到從后堂出來的新郎便紛紛跑過去敬酒,齊淮來者不拒,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喝的是愁苦,喝的是痛恨。
這滿座的各種各樣各形各色的賀著幸福美滿的人,都以為是他齊家高攀,說他簡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能娶到皇室最尊貴的公主,從此便可平步青云,直登九天。
可又有一人知道,他完全不想接下這門什么狗屁親事,誰愛娶誰娶,為什么偏偏是自己!
齊淮獨自坐在一席酒桌上給自己倒著酒,一杯接著一杯,在別人看來,以為他是過于緊張了。
齊淮的貼身小廝知歸在一旁猶豫,發(fā)現(xiàn)世子身邊沒有其他人才敢走到他跟前,欲言又止。
“知歸,你怎么又來了。”
齊淮只是瞟了他一眼,便又自顧自地喝了起來,視線迷糊,竟連酒杯都拿不穩(wěn)了。
知歸一臉為難的表情,不過還是將要說的話說了出來。
“世子,知歸思來想去覺得應(yīng)該還是要把這事兒告訴您?!?p> 齊淮笑了笑,不甚在意,另外倒了一杯酒遞給他。
“不論何事,先喝了這一杯再說?!?p> 知歸并未伸手去接,他此刻最擔心的是世子在聽到噩耗后是否還能撐住。
“世子,秦國公在宗政殿自盡了,秦家除了二公子一人出逃在外,其余人等已全部就地處決,秦家已滿門被屠?!?p> 男子慵散的目光聚焦起來,凝固在嘴角的笑容僵硬不自知。
頓在空中的酒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地上,清脆的響聲引得滿場賓客駐杯而視,青玉杯碎得面目全非,傾灑出萬千星光。
那時在場的人們回憶起來,猶記得已經(jīng)醉得亂磕亂撞的新郎突然間像發(fā)了狂一樣沖了出去,新娘的花轎剛到門口,只眼睜睜看見新郎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任是誰喊,他都再也沒回過頭。
齊淮一路向南,順著長安道策馬狂奔,阿越,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著我。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只為故人愁,齊淮到達故幽秦家時,火光沖天,妖冶的紅染透了半邊天,凄厲的北風吹過,嗚咽聲響,滿目瘡痍。
隨手抓來一個匆匆救火的人,歇斯底里地問道:
“人呢?這里面的人呢,都去哪兒了?”
齊淮喊得聲嘶力竭,眼神愈發(fā)的蒼涼。
那人也是連連嘆息,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看來人匆匆的急切樣子,想必是這家人的朋友,便向他解釋道:
“這場火來得邪門的緊,聽說這家的小公子剛從盛京回來,一家人前一刻還有說有笑的,我們隔壁鄰居都能聽見里面的吵鬧聲,可是下一刻卻突然大火四起,等我們趕到的想要救人時,火勢實在是太大了,進都進不去?!?p> 心中不好的預(yù)感愈發(fā)強烈,終是顧不得一切地往火光的方向沖了進去。
“年輕人那里危險!大火已經(jīng)持續(xù)了好幾個時辰,里面的人怕是早就化成灰了!”
中年男子在后面大喊著,可那飛奔的人卻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樣子,反而加快步伐不顧一切地往前沖。
他不相信阿越就這么死了,他答應(yīng)過自己要早點回來的,怎么能這樣就丟下自己。
一群人在他身后喊著別進去,可留給那些人的只是一襲堅決的背影。
這場姍姍來遲的大雪,就在不經(jīng)意間闖入了北國黎民的視野。
這一次,它來得很安詳,沒有帶來一絲喧鬧的風聲,沒有帶來厚重的浮云,同樣也沒有帶回來那不知去往何方的魂靈。
記憶中的廊前側(cè)影,歡聲笑語歷歷在目。
直直倒在一片廢墟之上,指尖血珠滾滾,一襲殷紅新衣塵灰盡染,玉冠掉落,青絲散亂,眼神含的,是天地間最無色的蒼涼。
淚,無聲流下,融化了一方冰雪。
他唇角上揚,露出的笑容蒼涼而又辛酸。
“若知如此,當初我抗了這旨又何妨!生死由他,至少還能護住你?!?p> 嘶啞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呼喊聲。
“阿越——”
心如死灰也不過如此吧。
齊淮這輩子只哭過這么一次,只因以前他是從未遇到過傷心之事,而今后是再也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傷心了。
因為,他的心在此刻,應(yīng)經(jīng)死了。
月落烏啼涼盡血,半斷肝腸半碎魂。
——
大歷十五年,十二月十六,大寒
寧王御退南容,班師回朝。
赫連川打開塵封已久的大門,死亡氣息撲面而來。
這里的味道,他太熟悉了。
這里埋了太多的怨念與不甘,藏了太多權(quán)力與秘密。
秦家在盛京城中屹立不倒二十余載,靠的就是滿門忠義清白,可居然有人喪心病狂拿他們的忠心來倒打一耙,終是覆了這璀璨星辰,澤世明珠。
赫連川的舅舅死于通敵叛國的罪名,如今沒過幾年,那個人竟又以同樣的方式除了這滿門忠骨!
風姿玉骨的男子輕撫著院子里早已枯死的臘梅,面色清冷,眼中流露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悲傷。
所有人都不在了,那個同他說“你也要平安呀”的人徹底消失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