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候。
“銀雁那一家子怎么樣了?”一座擺設(shè)輝煌的大廳里,坐在黑木椅上,撥著茶杯的王熙鳳語氣平淡道。
“已經(jīng)被周瑞家的攆出去了?!笔稚贤兄璞P,平兒清聲道。
“攆出去?”冷笑一下,王熙鳳口角勾出嘲諷的弧度,有點(diǎn)不置可否的意味。
穿紅戴綠,花容玉貌中氣質(zhì)溫柔平和的平兒躊躇一下,嘆了口氣道:“只是可惜了五爺了?!?p> “連自己的丫鬟都管不住,他也沒有什么可惜的?!崩湫ο?,王熙鳳有些不屑道。
聽到王熙鳳的話,平兒無言以對,她是王熙鳳陪嫁過來的四個丫鬟之一,但如今四個丫鬟只剩下她一個了。
論把控丫鬟,王熙鳳確實(shí)相當(dāng)有手段。
“玝哥兒最后怎么樣了?”王熙鳳頓了頓又問道。
“三日后去國子監(jiān),今夜在祠堂跪到五更?!逼絻捍鸬?。
雖然賈母“發(fā)落”賈玝的時候,榮慶堂里沒有多少丫鬟婆子,但還是瞞不過一些人的。
比如王熙鳳、林之孝家之流。
“他這算是得了個教訓(xùn),免得以為讀了點(diǎn)書就忘記了府里誰做主。”王熙鳳飲下一口熱茶后,平淡道。
賈母和王夫人的婆媳之間的暗斗,從王熙鳳進(jìn)入榮國賈府的時候就察覺到了。
王熙鳳是兩邊討好,因?yàn)樗齼蛇叾嫉米锊黄稹?p> 賈母倚靠的是封建禮法。
王夫人主要倚靠的是娘家勢力和已經(jīng)入宮的元春。
“周瑞家的來了沒有?”頓了頓,王熙鳳放下茶杯,轉(zhuǎn)頭看著平兒問道。
“還沒有,可能是明日來?!逼絻夯氐馈?p> 平兒知道主子王熙鳳為什么要問周瑞家的來沒有來。
因?yàn)橹苋鸺业那吠跷貘P的“賬?!?p> 畢竟王熙鳳配合周瑞家的對付了賈玝,自然是要有好處的。
“明日就明日吧!”王熙鳳起身道,走向了里屋的榻上。
呼呼呼!
就在平兒要跟著的時候,外面的狂躁風(fēng)聲傳了出來。
“二奶奶,外面風(fēng)大了,我去收拾下院子?!笨粗鹤油饷婀纹鹆说臎鲲L(fēng),平兒駐足對著里屋道。
“去吧?!蓖跷貘P有些懶散的聲音傳了出來。
沒有拖泥帶水,平兒走出了大廳,向著院子過去。
對院子大小事情,平兒都是了然于心的,因此很快攜同著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收拾好了院子里的東西。
“平姑娘,這天卻是要下大雨了,你和二奶奶晚上都記得顧著點(diǎn)?!弊叩狡絻荷磉叄瑏硗眿D道。
“來旺家的放心好了?!逼絻鹤匀坏?。
來旺媳婦是王熙鳳的陪房,也是王熙鳳私下放錢圖利的經(jīng)管代理人。
平兒是王熙鳳的貼身大丫鬟,也是王熙鳳唯一為賈璉準(zhǔn)備的通房。
兩人都是王熙鳳在榮國府的心腹,也是最為倚重的下人,因此是相熟的很。
“平姑娘,我是放心的?!北揪褪翘嵝严伦C明自己關(guān)心主子,來旺媳婦自然不會多糾結(jié)。
跟來旺媳婦又聊了幾句,平兒就是要回去。
邁入大廳之際,平兒看著外面陰沉的天色,卻是浮起一點(diǎn)擔(dān)心。
今夜若是下雨,那個在祠堂罰跪的賈五爺會不會有事?。?p> 很快搖了搖頭,平兒將這個念頭甩出。
畢竟賈玝怎么說也是三房的嫡子,想來也會是跪在祠堂最里面。
………………
青茗閣里。
賈玝看著面前三個丫鬟還有聞訊趕來的張嬤嬤和張金牛,一言不發(fā),面沉如水。
五個下人已經(jīng)是賈玝這個所謂三房的現(xiàn)在所有配置了。
“金牛大哥,徐嫂子最近可還好?”半響,賈玝頭微揚(yáng),對著左側(cè)的魁梧的張金牛問道。
兩個多月前,張金牛已經(jīng)娶妻了。
對象是一個徐姓老童生的孤露孫女兒。
那徐氏嫁入張家的時候,賈玝也特地見過一面。
雖然徐氏談不上容貌很是上等,但也是品行、操家俱佳。
面上溢出感激和愧疚之色,張金牛粗聲道:“托五爺?shù)母#依镒鲲埖暮芎?,五爺大恩我金牛無以為報的,可金牛今日卻是幫不了五爺……”
“好了金牛大哥,你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在幫我么?!辟Z玝和煦的微笑道。
“我……”
“五爺,還是讓我回來照顧你吧,若是再有什么事,嬤嬤我……”在右側(cè),一身樸素衣著,盤著帶白的烏發(fā)的張嬤嬤就是提議要回來照顧賈玝。
本來在兒子張金?;楹?,張嬤嬤就多次說要回來服侍賈玝。
只是賈玝一直推脫著,讓張嬤嬤和張金牛在外面幫他做事。
賈玝明白:張嬤嬤不同于金燕,張嬤嬤比金燕更了解以前的賈玝,且不比金燕年齡小,心思簡單。
張嬤嬤若是回到賈玝身邊,貼身照顧現(xiàn)在的賈玝,固然可以方便許多,但也有可能被看出一些問題。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賈玝于是盡量避免短時間里和張嬤嬤有過多太近的交流。
等到隔了差不多的時間,賈玝那時候還需要張嬤嬤照顧的話,再讓張嬤嬤回來身邊就是。
“嬤嬤不用了,我三日后就啟程去國子監(jiān)了?!辟Z玝搖了搖頭道。
“怎么突然這么急了?”面色一變,張嬤嬤有些擔(dān)憂和激動道。
整個榮國賈府里,張嬤嬤是最希望賈玝成才的。
從賈玝很小的時候,張嬤嬤就讓賈玝接觸書本了。
“老太太的意思。嬤嬤你和金牛回去后,明日幫我在外面買些書籍,不用太好,能用就行,我在國子監(jiān)是要用的。”賈玝沉聲道。
“嗯?!睆垕邒吆蛷埥鹋V刂攸c(diǎn)了點(diǎn)頭。
看著張嬤嬤和張金牛,賈玝低聲道:“好了嬤嬤,天色不早了,你和金牛大哥趕緊回去吧?!?p> 欲言又止……
在賈玝的銳利目光下,滿腹憂慮的張嬤嬤和張金牛還是只能離開了。
二人心中都是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準(zhǔn)備賈玝需要的書籍,斷不能影響賈玝的學(xué)業(yè)。
張嬤嬤和張金牛離開后,賈玝對著三個丫鬟道:“茜雪、金燕,你們倆去外面打些水來?!?p> 面帶正色,茜雪和金燕恭聲道:“是?!?p> 在茜雪和金燕離開后,賈玝對著僅剩的小紅道:“今天這件事,你知道什么?”
面帶惶恐和緊張,小紅一下就是跪在賈玝面前道:“五爺,銀雁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伸手打斷了小紅辯解之類的話,賈玝平淡道:“我要知道的不是這個,我想要知道的是誰把那些‘臟東西‘放在了我的柜子里?”
搖了搖頭,小紅道:“五爺當(dāng)時離開時,金燕是跟著你的,我和茜雪也被一個嬤嬤叫了出去,說是要詢問下銀雁的情況?!?p> 回答完,小紅微微抬頭看了下賈玝面無表情的臉,對上那幽邃的眸子。
小紅心中一驚,趕緊又道:“五爺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盡全力打聽的?!?p> “今日之事不能怪你,但日后也要更謹(jǐn)慎些?!彼紤]了下,賈玝緩緩道。
“是?!毙〖t應(yīng)道。
隨后小紅猶豫了下說道:“五爺,晚上讓奴婢陪同你吧!”
看了看小紅,知道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自己被罰跪祠堂的事,賈玝也沒有拒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小紅雖然沒有金燕用的放心,但在榮國府里卻比金燕地位高不少,也認(rèn)識不少人。
…………
子時將近。
榮國祠中。
在榮國府祠堂的中部,王善保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著賈玝,有些趾高氣揚(yáng)的模樣道:“五爺,大太太說跪在祠堂中間?!?p> “我知道了。”掃了一眼王善保家這個賈寶玉口中的典型“死魚眼”,賈玝平靜道。
見賈玝“怯懦”模樣,王善保家越發(fā)得色,轉(zhuǎn)身對著小紅道:“你是林之孝家的小紅吧,跟我走吧,我們這樣下人的就不要打擾榮國公們的英靈了。”
“大娘,我……”面露急色,小紅就想要在王善保家面前說說情。
此時小紅也是暗呼倒霉,不知道為什么面前的人是王善保家,要是其他婦人。
無論是周瑞家的,還是來旺媳婦,小紅都可以借著父母的名頭說說情,但偏偏是王善保家這個吝嗇而又小家子氣的。
“小紅,你在門口守著就是。”打斷小紅的話,賈玝清聲道。
見此,王善保家死魚眼里透出得色,轉(zhuǎn)身對著榮國祠里下人們說了句話,然后定定的看著賈玝和小紅。
“五爺……”
“出去吧。”賈玝說著。
深吸口氣,看著距離十幾丈的榮國府長輩靈位,目光最后停留在屬于賈代善的那個,緩緩跪了下來。
見此,小紅心中有些難受,但在王善保家盯著下,只能退出榮國祠堂。
榮國祠堂確實(shí)不是隨便人能進(jìn)的。
得意一笑,王善保家的也走出了祠堂,心中自覺是給大太太邢夫人出了口氣。
身為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是知道邢夫人很不愿意分財產(chǎn)給賈玝這個三房唯一人的。
甚至邢夫人有些怨恨賈玝,王善保家也知道。
所以王善保家才有剛才的刻薄行徑。
當(dāng)然,刻薄本就是王善保家性格中的顯性之一。
要知道榮國府里雖然不少下人都自恃有體面,但明面上大都是對榮國府主子們恭敬的。
比如賴嬤嬤這個賈母陪房,榮寧兩府第一嬤嬤。
王夫人、王熙鳳對其表面上都是客客氣氣的,生怕怠慢,可賴嬤嬤明面上從未自恃身份,無論對哪個主子都是客客氣氣。
相比之下,王善保家就差遠(yuǎn)了。
王善保家可謂是心里沒成算,不會看臉色,因自己是邢夫人陪房,便覺得眾人就該巴結(jié)奉承她,甚至有些人沒有奉承她,便是心生不滿。
對于這樣的眼高手低的愚蠢人物,賈玝是嫌棄遠(yuǎn)大過忌憚。
在賈玝看來,邢夫人加王善保家可謂是蠢上加蠢。
以邢夫人的身份,只要稍微聰明些,也不至于手中權(quán)力那么小。
在某種程度上,邢夫人代表的大房已經(jīng)差不多被王夫人的二房全面壓制了。
榮國府四大管家,沒一個是心屬于大房的,這已經(jīng)無比清楚證明了邢夫人這個大房太太是失敗至極。
榮國府四大管家,榮國府最體面的四家下人,掌握著下人中最有油水、分量極重的四份工作。
賴大-----賴嬤嬤兒子,榮國府的總管家。
林之孝-----榮國府管家,負(fù)責(zé)銀庫賬房。
周瑞-------榮國府管家,負(fù)責(zé)收租。
吳新登----榮國府管家,庫房總管。
以這四家人代表的榮國府體面下人勢力,就連現(xiàn)在管家的王熙鳳都極為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