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陳遇春早晨一上班,就接到了浙江上虞老家表弟來的電話,知悉老舅病危。而前幾天,表姐秦怡君也打過類似電話。遇春心情復雜起來了。最近機關(guān)工作也比較多,又逢汶川地震,民政事務(wù)繁忙,要抽空回老家有些困難。如何辦呢?是否先寄些錢去,下一步看情況而定?猶豫之中,老舅的形象開始在腦子里打轉(zhuǎn)了......
陳遇春的老家在紹興上虞越堰鎮(zhèn)陳家村。陳家村依溪而建,粉墻黛瓦,柳楊?;?,小橋流水,阡陌田間,烏蓬穿梭,風景秀麗,典型的江南水鄉(xiāng)。陳家村田少人多,土地金貴。陳氏大姓,秦氏小姓。在遇春的記憶里,舅家有六個兄弟姐妹。四個舅舅、一個姨。三個在上海工作的舅舅和姨,前后都過世了。唯一剩下的小舅秦雨堂在上虞老家務(wù)農(nóng)。小時候,好像是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遇春曾在老家住過一段時間,只記得雨堂舅舅喜歡捕魚。春天的時候,戴著烏氈帽,穿著衰衣,撐著竹篙,帶著鸕鶿、劃著烏篷船,穿梭在溪流小巷捕魚。三、四個時辰,定能夠抓著幾條小魚;順利的時候,偶爾有稍大的鯽魚或鯉魚。在饑餓的年代,小魚小蝦也算美味,可以改善一下生活。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興起。遇春的三舅秦仁堂來跟秦文英商量,是否讓遇春回老家投親插隊。因為一是遇春的陳家有房子閑置;二是遇春家鄉(xiāng)還有二個叔叔,可以幫助照料;三是不出遠門在家鄉(xiāng)落戶,大人們可以放心。秦文英覺得三弟講得有道理,既然老家有親人和房子,不如讓兒子回老家投親,以免出遠門牽掛。畢竟兒子還小,僅僅只有十七、八歲,而且去外地上山下鄉(xiāng),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也不知今后如何獨立生活。
秦文英分別給老家的四弟和遇春的四叔寫信,希望他們能盡量出力,幫助遇春落實戶口。一九六九年底,北風凜冽、寒風刺骨的傍晚,遇春隨著三舅秦仁堂一起來到了上虞小越陳家村。從沒出過遠門,也沒見識過農(nóng)村,而走在夕陽西下石板路上的陳遇春,對上虞家鄉(xiāng)充滿期待,感到江南水鄉(xiāng)的一切都是非常新鮮。滿頭白發(fā)的外婆先走出了堂屋,接著,三舅媽和表兄弟姐妹一起涌出來了。
“哎吆,阿春,怎么長得這么高了,我.....,認也認不出來了,看上去怎么跟你爹一樣啊。”額頭布滿皺紋、蹙眉、瞇著眼睛的老外婆,上上下下打量著外孫,幾乎是認不出來了,遇春已經(jīng)長成一米七四的小伙子了。
“阿春,你也來了?”大表姐秦怡君說道。
“啊,表姐,你從上海到這里,已經(jīng)來了好幾天了嗎?”陳遇春問道。
“她來了快一個星期了”,正在墻角旮旯吸著旱煙的戴著氈帽的傴背僂腰的小舅秦雨堂說道。
“哎吆,小舅,你坐在墻角,我沒看見你,你好啊?!标愑龃河行┘?。
“遇春,你還認識我嗎?”穿著斜對襟、藍色印花布褂子的一位略微胖乎乎的中年婦女說道。
“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yīng)該是三舅媽了?!标愑龃赫f道。
“沒錯,阿春啊,你的記性真好?!比藡屨f道。
“阿春啊,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們家的幾個你的表親。最大的表哥叫長林;第二個是你的大表妹叫春林;第三個是小表妹叫夏林;最小的還只有三歲的表弟叫吉林?!比私o遇春做介紹。
“好了,都認識了。時間也不早了,那么,洗手吃晚飯吧?!毙【舜叽俚?。
太陽照射進鏤花格子窗的時候,陳遇春醒了過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晨九點多了。
梳洗完畢,吃過早飯,小舅對陳遇春說道,”下午,我和你一起去你們家吧。你媽來信,要我陪你去。”
“好的,我聽小舅的?!标愑龃赫f道。
下午三點的時候,陳遇春和小舅秦雨堂手提從上海帶來的禮物出門。沿著流水潺潺的小河邊,走過青石板拱橋,便見到一處騎墻黛瓦、竹林幽深的宅院,院墻的東門緊閉。小舅說,”你們家現(xiàn)在已不從東門進出了。東面的兩幢房子已經(jīng)借給失火的朱家了。朱家在五十年代失火后,就搬到你們家了,一直到現(xiàn)在。你們家現(xiàn)在改走西門了?!钡搅四厦妫箝T也是緊閉。遇春想朝里看,密封很好,沒有縫隙。外面看,樹木蔥郁,蔭翳蔽日。
小舅說,“這里面有兩棵大槐樹,還有十來棵桑樹。槐樹已經(jīng)有百年的歷史了?,F(xiàn)在直徑已經(jīng)達到要三、四個人合抱?,F(xiàn)在是屬于鎮(zhèn)政府保護的樹木了。桑樹養(yǎng)蠶的,桑葚可以吃的,曬干可做藥材,有健脾開胃消化作用。三年自然災害,大家都來偷吃,你四叔還被人打傷了。里面是一排向陽整齊、鏤花格子窗的六幢房子,目前是你四叔和五嬸住著?!?p> 兩人走過南門,朝西一拐,便到了西門。依然緊閉著。小舅拍打了銅銹的門環(huán),似乎沒有反應(yīng)。
“你們家比較特殊。房子幽謐,進深長,住的人少,不一定聽得見。平常只有你四叔和五嬸還有你三叔住在這里?!毙【苏f道。
“還有那五叔,不住在這里嗎?”遇春好奇的問道。
“遇春啊,你們家都是知識分子家庭。你五叔陳章夫在百官中學教書,和兩個大孩子都住在縣城。你四叔陳章杰在小越鎮(zhèn)上小學教書,至今是單身。你五嬸和你五叔關(guān)系不好,和你四叔關(guān)系好,所以,你五嬸就住在陳家村了。”小舅說道。
“那五嬸一定是長得漂亮吧。”陳遇春說道。
“你五嬸是驛亭鎮(zhèn)蔣家人。皮膚白凈、身材高挑,也是這一帶的美人?!毙【苏f道。
“那三叔呢?”陳遇春說道。
“你三叔陳章清,也是春暉中學畢業(yè)的高材生。后來在浙大讀書時,認識了一位女大學生,兩人已經(jīng)同居了。不料,抗戰(zhàn)一開始,那女的跟國民黨的一位軍官跑了。那你的三叔,從此就失戀了。最后精神分裂,一直在家,由你的父親接濟。不過,你的三叔學問很好,字也寫得很好,擅長書法,可以當字帖。”小舅說道。
“那我的大伯和大媽呢?”陳遇春說道。
“你們家父輩是八個兄弟姐妹。你爸是老二。你大伯和大媽是大房里生的。你爸是二房生的。二房有六個兄弟姊妹。大伯原來在上海的信托公司工作,后來參軍當兵,是個軍官,在抗戰(zhàn)中死了。據(jù)說,你那個三嬸也是跟他的副官跑了,上了抗戰(zhàn)前線,后來下落不明;也有的說,好像是去了臺灣,一直沒下落。說是余姚人,人也長得很漂亮,會說洋文。”小舅說道。
“你見過我的大伯和三嬸嗎?”陳遇春問道。
“我見過你的大伯,好像沒見過你的三嬸,不過據(jù)人說,你三嬸是美人。”小舅說道。說話間,大門開了,一個瘦骨嶙峋的戴著氈帽的傴僂的老人探出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