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昌府雖說還是歸陜西承宣布政使司管轄,但已是臨近河西了,鞏昌府的知府頭一回見鎮(zhèn)安王,討好地上前端茶,溫杉抬眼瞥了他一下,知府沒留神,直直對上他的目光,嚇得一個哆嗦,茶碗“咣當”就砸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知府腿一軟就跪在地上了,正好就跪在那碎瓷片上,血漬就滲出來了,鞏昌知府抖如篩糠,含含混混的道:“王爺饒命……”溫杉右眼下那一點朱砂淚痣紅得愈發(fā)邪氣,他笑著道:“描金甜白瓷,‘潔素瑩然,軟潤如玉’好東西啊。”他湊近了知府,幾乎頂上他的鼻尖兒,輕聲道,“我在王府也極少見這般的貨色?!敝f不出話來,駭?shù)膸缀蹰]過氣去,眼見著眼見著,似乎都要兩眼翻白了。
溫杉一腳踹在他身上,知府翻倒在地,呼痛也不敢呼,只聽見溫杉道:“滾出去,我這會子沒工夫搭理你?!敝路疬€了魂,爬起來就跑,膝上腿上傷口流出血來,踩了一地花里胡哨。溫杉蹲在地上,從鼻子里發(fā)出“嗤”的一聲兒,嘲道:“沒用的東西?!?p> 他抬起頭來,煩悶不堪,問道:“阿克克烈,葉斯波勒那混蛋甚么時候到?”阿克克烈恭敬道:“說就是今日了?!睖厣继蛄颂蜓?,道:“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說是今日就到,還讓我等這么久。”溫杉緩緩站起來,坐回椅子上,沒得案幾給他翹腳,坐得渾身不舒服……
忽的,門外騷動起來,馬嘶人喊的混亂不堪,似乎是有人要騎馬進來,外頭人阻攔不住。不多時,門口掀簾子進來個男子,打得珠簾噼里啪啦的響,他一進來就笑:“喀海爾曼我說你又發(fā)脾氣了?這滿地的都是甚么?都說外甥肖舅,你這般急躁,可一點兒不肖我?!?p> 溫杉不吭聲,低著頭不知在想甚么。葉斯波勒又笑道:“怎的?喚你喀海爾曼還生氣了?得,溫王爺,我的鎮(zhèn)安親王,成不成?”
溫杉終于開口了,他道:“你來了鞏昌府,可不就沒人給你督戰(zhàn)了?!?p> 葉斯波勒打著哈哈就坐在了他旁邊的椅子上,拿起兩人中間小幾上的壺,對了嘴就喝,擦擦嘴角邊的水漬,才道:“不有孟加沙爾給我盯著呢,不慌?!?p> 溫杉轉(zhuǎn)過頭來,盯著葉斯波勒看,眼角邊的朱砂淚痣仿佛滴出血來,他道:“誰許你坐了?!?p> 葉斯波勒不明所以:“甚么?”
溫杉怒道:“誰許你坐了!”
葉斯波勒哈哈哈哈:“怎的,還不讓你舅舅坐了不成?”
溫杉嘴角挑了挑,道:“你是我小舅舅不假?!彼劾锏褂俺鋈~斯波勒笑意緩緩收斂的面龐,他又道,“可你二十五歲了,難道還要我教你尊卑?!”
葉斯波勒跳將起來:“喀海爾曼!你別忘了,你就算現(xiàn)在是大越親封的親王,你也是個十九歲的娃娃!是我的外甥!要是沒有我,你能坐上這王位嗎?如今到和我來提尊卑?!?p> 溫杉聲音低沉,也道:“我的王位怎么來的,,我記得清清楚楚,你是出了不少的力。但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汗位是怎么來的。”他一個字一個字用力地咬著,“咱們倆,當初就叫‘狼狽為奸’?!?p> 溫杉瞇起眼睛:“你讓河西草原的人全都對你稱臣納貢,你是天狗嗎?連月亮都想吃!”他咬牙切齒,“是我縱得你連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嗎?你愛打哪個部族就打哪個部族,把河西草原上的部族全都吞了我也懶得管你。‘稱臣納貢’?傳到京城我還怎么保你?到時咱們都得死!”
葉斯波勒挑眉冷笑:“傳到京城去,傳到京城去又如何?那皇帝派誰來剿我?你嗎?你難不成還真想殺了我?!?p> 溫杉氣得渾身顫抖,拔出腰間佩劍就直沖葉斯波勒而去:“本王現(xiàn)在就想殺了你!”葉斯波勒沒想到溫杉會突然拔劍,閃避不及,但還是在劍芒刺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的躲避,沒刺中心口,卻插進腋下和胸口之間的地方,登時血流如注……
葉斯波勒沒想到溫杉是真下了殺手,心下一片慘然,掀了小幾舉在手上,抵擋溫杉刺過來的劍。溫杉失心瘋了一般,將那小幾砍削的七零八落,葉斯波勒一邊抵擋一邊朝屋外退出去,嘴里大叫道:“喀海爾曼?你瘋了?”
溫杉手下不停,仍舊直取葉斯波勒命門。葉斯波勒朝門口逃去,嘴里大叫:“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喀海爾曼。溫杉,鎮(zhèn)安親王,咱們倆以后恩斷義絕,我就當我長姐從沒生過你這么個兒子?!痹捳f完人已退到了門邊,跳上馬打馬就跑,馬蹄一路踏翻踩傷無數(shù)人也不管,一溜煙兒就沒了影子……
溫杉忽的脫了力似的,癱坐在門檻上,一劍將門檻砍斷了。汗水流過他眼角邊的朱砂淚痣,像血淌下來一般,他喃喃道:“狼王終歸只能有一個?!?p> 阿克克烈上前,問他道:“王爺,現(xiàn)下我們該如何?”溫杉一陣冷笑,道:“把他的事兒瞞住了,別報上去,先看他自生自滅罷,倘使他的能耐真超過了草原上所有部族去,那我也留他不得了?!?p> 他回頭又吩咐阿克克烈道:“走罷,回西安府,鞏昌是個甚么破地方!”他站起身來,抬腳要走,忽的又想起一事,又道,“對了,把鞏昌知府那崽子給我宰了,做的干凈點兒,以后估計見血的地方更多,我現(xiàn)在不想見那么多血。”
溫杉緩緩朝前走去,穿過長長的廊檐,忽的有些眼酸。
他七八歲上下,手里捏著剛寫的大字,歡歡喜喜的去找他父王獻寶,一蹦一跳,走過長長的廊檐,忽的到了拐角,不知哪兒飛出一枚石子,打在他額頭上,血就流出來了。他睜大了眼睛,想哭,卻看見他大哥哥從拐角那兒走了出來,口里笑著:“小雜種?!彼麣饧?,上前就和他扭打在一起,奈何他大哥哥大他七八歲,他哪里是人家的對手。
他被按在地上,哭都哭不出來,閉上眼睛等死,卻忽然感覺不到落在身上的拳頭了。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一幕令他驚訝的張大了嘴,有個胡人打扮的男孩子,和他大哥哥扭打在一起,口里還叫喚著:“讓你罵我們哈薩克的血脈是雜種!”
這是和父王今日來議事的哈薩克部族可汗的小兒子!
下人們亂喊著“特勤”“世子”吵吵嚷嚷的,好容易才把他倆拉開。十三四歲的胡服少年擦擦嘴角的血漬,走到溫杉跟前,朝他伸出手來:“小子,叫舅舅。”
……
竟是過去這么多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