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
天色微明,尚有些許星光閃爍。
一位行色匆匆的男子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中顯得有些突兀,他神色慌張,額上絲絲汗珠滲出,衣衫有些歪斜,腰帶勉強斜掛著,似要隨時滑落,或許是出門過于急促,沒來得及整理好。
他終于看到前方路邊現(xiàn)出“醫(yī)館”二字,眉頭稍稍展開,腳下加緊了步伐,一路小跑向前,未待及跑至醫(yī)館門前,便急急囔道:“簡大夫,簡大夫,快救救我兒子,簡大夫簡大夫……”
他來至醫(yī)館門口,才抬手要拍門,猛然間門板一松,門后的黑暗中忽地伸出一只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他嚇得瞪大了雙眼,往后一摔,瞠目結舌地坐在了地上。隨著伸出的手,一個面容清俊的黑衫少年隨后閃身而出,彎下腰,與癱坐在地上的男子視線平齊,伸出背著的右手,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來人十四五歲模樣,稚嫩的臉頰卻顯出些許剛毅的眼神,睫毛長而翹,整個面孔卻水靈靈如尚未出閨的少女。
男子見到來人,目光漸漸緩和了下來,定了定心神,未及起身,便急語道:“簡戈兄弟,簡戈兄弟,我家孩子半夜腹中突然疼痛無比,在家里滿地打滾,求你讓簡大夫來看看吧?!闭f話間,他張開手撐住地面,姿勢由坐變成了跪,“我們知道簡大夫身子不便,不輕易出診,只是這孩子疼得神志有些恍惚,而且……”
他的話未說完,卻又被簡戈用手捂住了嘴:“噓……”
跪著的男子想睜開他的手繼續(xù)說,卻發(fā)現(xiàn)不僅無力擺脫他的手,甚至無法從地上站立,只得發(fā)出:“唔……唔……”含糊不清的呻吟。
簡戈蹙著眉,嘟著嘴,顯然是對他發(fā)出的聲響有些不滿,突然聽見身后門內(nèi)傳出一聲輕咳:“咳咳咳……”
簡戈顯得有些慌張,怒目眼前被他捂得嚴實的男子:“安靜?!甭曇艉茌p,但卻清晰地聽出了他的怒氣。
雖然聲音很輕,門里的人似乎已被之前的喧嘩聲驚醒了:“小戈,外面出什么事了?”
聲音輕柔,似月光灑落,悄然無息,以至于男子完全沒有聽到任何響動,而簡戈卻聽得分明。他的神情略微掙扎了一下,閃身便進了門,關上門板前朝門外不滿地囑咐了句:“等著?!?p> 他的動作很迅速,跪著的男子尚未有所反應,門板便已合上。男子有些猶疑,不知是該聽簡戈的吩咐在門外候著,還是該繼續(xù)叫門:這個平日里看著略有些癡傻的簡戈不會就這么把他晾在外面了吧……
簡戈關好了門,掠身進了里間,床帳后,有個身影扶著床沿,已然斜倚著床,撐起了身子:“小戈?”
“嗯?!焙喐赀吇卮?,邊上前將一側(cè)的床帳掛起,房里依稀的光,隱約看到了靠在床邊那張清瘦的臉,即使黎明的微光也能映出上下臉顏色的差異,臉的上半部分幾乎布滿了一大塊漆黑的胎記。
“外面怎么了?”聲音顯得有些疲憊。
“豆腐。”簡戈嘟著嘴,在床沿坐下了。
“豆腐?”床上的人愣了愣,沉思了一會,“你說的可是街西側(cè)賣豆腐的王大叔?”
簡戈用力地點了下頭。
“來,小戈,把我的衣服拿過來?!闭f話間身子向前傾了傾,似乎就急著要從床上下來。
簡戈皺了皺眉,往床里按住了他:“睡覺?!?p> “簡大夫,簡大夫,救救我兒子吧……”門外的王大叔顯然并不太信任簡戈,才這么會兒功夫,便又開始拍門板了。
簡戈一聽,便動了怒,滋溜一下站起來就想往外走,教訓教訓那個人。
“小戈,回來?!睖厝岬穆暰€,卻帶著不容反抗的力量。
簡戈聞聲站定,卻還是背著身子。門外的敲門聲越發(fā)的焦急:“簡大夫,小兒病得急,實在站不起來,求你去看看吧……”
清晨本就靜謐,王大叔的聲音從門外傳到里間,聽得很是分明。
“小戈,王大叔的兒子你也見過對不對?”床上的人坐久了撐著的手有些累,又把另一只手也撐在了床沿,側(cè)過了身子,“他生病了,我過去瞧瞧,你幫我把衣服拿過來好不好?”
別人家的孩子,倒還真未必每個都記得,但說起王大叔的孩子,名喚王齊,一五大三粗的漢子,真真讓人記憶猶新,尤其是身高,每次想看他的臉都仰得脖子酸,進了稍微矮點的房子,都得一直彎著腰。說他家是賣豆腐的真沒人信,感覺比較像賣豬肉的。
一個這么強壯的漢子,病倒了,莫說王大叔和王大嬸兩人了,再來三四個人也很難抬得動他,大半夜的一時也找不到人手。不得已,王大叔讓王大嬸看著王齊,自己就來央著大夫去家里瞧病了。
可簡戈不樂意,背對著床上的人,身子和頭一起擺動,用全身訴說著不可以:他這才剛睡下沒多久,本就身體不好,還想著去給誰看病呀?
床上的人嘆了口氣:“小戈啊,我已經(jīng)徹底清醒了,現(xiàn)在即便硬要我躺下去睡,我心中自是惦記著病人,也睡不踏實啊。不如趁早讓我出去看個診,回來還能接著睡一會兒。”
簡戈聞言,埋著頭,右腳蹬了蹬地面,有些不甘心地回身取了衣服,放在床上。
“真乖?!贝采系娜溯p輕地笑了,眼里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我換件衣服,你去外頭告訴王大叔我馬上就來?!?p> 氣沖沖的簡戈掀開門板往外扔了句:“馬上?!?p> 在外頭等得心焦的王大叔有些想往門里走,簡戈一攔,眼睛一橫:“等著?!彼查g便合上了門板,王大叔沒來得及躲閃,險些被門板砸掉了牙。
簡戈回來時,床上的人已經(jīng)換好了衣衫,臉上裹著大半截紗布,上半邊臉綁得結結實實只露出了兩只眼睛。綁帶正好遮住了臉上的胎記。
簡戈推來了一把椅子,這張椅子有些特別,若它就放在原地,也就是個正常椅子的模樣,也就是樣子看著比平常人家的椅子精巧些,往下仔細觀察,才發(fā)現(xiàn)椅子下方有幾個輪子,讓椅子可以被推往各個不同的方向。簡戈將椅子推到床前,放定,走至床邊,抱起床上的人放在了椅子上,拿了床絨被披在他的腿上,回身將掛著的那件藍色絨毛披風取下,披在了他身上,嚴嚴實實地裹好了,生怕凍著了他。
“小戈,記得帶上我的藥箱?!?p> “嗯?!焙喐陸?,便推著他往外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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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叔家。
王齊疼得全身發(fā)軟,原先在地上滾了一陣,又開始發(fā)了高燒,全身抖個不停,迷迷糊糊得只??诶锊煌5卣f著胡話。王大嬸急得直掉眼淚,坐在他身邊,不知如何是好。正在這時,王大叔的聲音由遠而至:“老婆子,簡大夫來了,簡大夫來了……”
王大嬸睜大紅腫的雙眼往門口張望,一只手撐著地面,正想抬腳站起來,王大叔便踏進了門,便急急地問:“怎么樣,好些了嗎?”
“怎么會好?”王大嬸一聽又落了淚,“一開始只是疼,你走后便燒了起來,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不怕不怕,簡大夫來了。”王大叔一閃身,讓出了剛剛那張滾動的椅子,簡戈跟在后頭推著。
王大嬸看到椅子上的人便破涕為笑:“簡大夫,快看看我家孩子,不知怎么的半夜就突然嚎起來,從床上跳將起來,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我跟老頭子都嚇壞了……現(xiàn)在更不好了,整個人都不知道了,我喊他都不應……”
王大嬸絮絮叨叨的說起了王齊的病情,王大叔一把拉過了她:“你快讓開,讓簡大夫看看啊?!?p> “小戈,快把你王齊各個放床上躺著去,我要把把脈。”
王大叔在邊上一怔:乖乖,沒聽錯吧,簡戈那個細胳膊小腿的就想搬動王齊?可別閃著了腰。
“簡大夫,這……”王大叔張了張嘴,沒想好似的沒能把話說完。
簡大夫似乎知道他要說什么,輕笑了一下:“大叔,不妨事的?!?p> 簡戈推著椅子到了床邊,讓簡大夫在床邊坐著,自己回轉(zhuǎn)身一把就拉起王齊的一只胳膊,就想往床上丟。
“輕輕放。”
“哦?!焙喐瓯銓⑼觚R抱到了床上,輕放了下來。
乖乖……王大叔和王大嬸不可思議地看著簡戈,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兩兄弟兩年前搬來這里,哥哥簡箖身患腿疾,行動不便,得虧一身好醫(yī)術,在此地開了家醫(yī)館勉強度日。弟弟簡戈,雖相貌堂堂,可惜天生便有些呆傻,成日只會與附近的孩子一塊兒廝鬧,時常闖禍,不是碰壞了西家的籬笆,就是砸爛了東家的水缸。除了簡大夫,誰的話都聽不進,沒想到竟有如此神力。平日里附近青年人玩鬧,三四個人都拖不動的王齊,簡戈竟像拿一個空布口袋一樣,輕易便提起了。
在王大叔與王大嬸震驚不已地上下打量簡戈的時候,簡箖從披風中伸出一只手,翻過了王齊的手臂,輕按著診脈,手指如筍芽,纖細而優(yōu)雅。
王齊還在不停地發(fā)著抖,不時地抽搐一下,嘴里說著胡話。
“小戈,把藥箱里的針取來?!?p> 王大叔聞言回過神來:“簡大夫,他這究竟是怎么了?晚上睡覺前明明還好好的,為什么突然就病成這樣了?”
“不妨事?!焙喒兓剡^頭,寬慰了幾句,“令郎不過是睡前受了些寒氣,素日飲食又不曾注意,腸胃有些不適罷了。我給他行一次針,再開幾副藥,三四日便會好?!?p> “那就好那就好,麻煩簡大夫了?!蓖醮髬痖_心得直搓手。
“只是王大叔也知道,我行醫(yī)問診時一向都不希望有人在旁打擾,剛剛令郎病勢兇猛,二位關心病情,我便讓二老在一旁觀看。只是現(xiàn)在我要行針,實在不習慣有旁人在場,不知道二位可否在外稍候?”
“好的好的,我們在外面等著……”王大叔答應著,便跟王大嬸退出了房門。
剛退出門,簡戈便將門窗都關上了,王大嬸在外頭有些焦急地張望著,卻連個縫都看不到,心中不免埋怨:“你說著簡大夫,醫(yī)術確實是高超,可就是挺奇怪的,哪有大夫每次給人瞧病都把門窗關得緊緊的,還讓人一個個進去?!?p> “哎呀,你就別嘮叨了。簡大夫本就身體弱,關上門窗也沒什么,不就是看不見嗎,治得好才是要緊。人家大夫大晚上趕到家里給你看病,你倒還埋怨上了?”王大叔有些不高興地斥責。
“我也就是隨口說說?!蓖醮髬疣洁熘?,也就不再吭聲了。
不消半刻鐘,簡戈便推著簡箖從房里走了出來,王大叔和王大嬸趕忙迎了上去。
“大夫,怎么樣了?”
“二位不必憂心,令郎已經(jīng)清醒了……”
話未落音,王大嬸便激動地跑進了屋,王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婆子,心眼實,性子急,簡大夫你別介意,你繼續(xù)說,我聽著呢?!?p> “大嬸也是擔心孩子?!焙喒兾⑿χf給王大叔一張藥方,“這藥你去抓了,吃上三天便好。”
“可太謝謝你了……”王大叔抓著簡大夫遞過來了手千恩萬謝。
“大叔你不必太客氣,都是街坊,幫忙也是應該的?!?p> 王大叔半天從身上摸出了一個銅板,雙手捧著送到簡箖面前:“簡大夫,這是診金的一部分。還得給孩子抓藥,我們家一時實在拿不出那么多錢,我今后一天還你一些,你看成不?”
簡箖微微一笑:“這就不必了,小戈平日里沒少惹禍,我又腿腳不便,時常管不住他,平日里少不得給你們添麻煩。我們兄弟,一個體弱,一個胡鬧,素日都是各位在照顧我們,就當我謝謝你們。”
“哎呀,這怎么行。我們雖窮,但看病給錢的道理還是懂的,你也不容易,你身子不好,還得顧著簡戈呢?!蓖醮笫逭f著便把銅板往簡大夫手里一塞。
簡箖拿著銅板看了看,笑道:“那王大叔你看這樣可好,這枚銅錢我便收下了,但也不需要再付其他的費用?!?p> 王大叔有些訝異,正想張嘴說些什么,簡箖擺了擺手:“大叔你聽我說完,我的腿腳你知道,小戈這孩子你也知道。平素我的醫(yī)館里有些許物件壞了,就只能擱在那兒了,我擺弄不動,小戈擺弄不來。故此我想讓令郎痊愈后,幫我來修整一番,不知道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當然方便。咱們這樣的人家,什么家伙什不是成日里修修打打過來的,我年紀大了,干不動了,家里的東西都是兒子修的。簡大夫你要修什么盡管開口?!?p> “如此便好?!焙喒兠蜃煨χ?,“這便抵了診金了吧?!?p> “這怎么行……”
“我是大夫,我說可以,自然是可以。這樣抵診金似乎還有些富余,不如連這藥費也一并抵了吧,一會兒去我的醫(yī)館拿藥。”
“簡大夫……”王大叔哽咽著不知說什么才好。
“好啦?!焙喒兊穆曇羟屐o如深水,“大叔,我身子倦了,先回去休息了,若還有事,盡可來尋我。先告辭了?!?p> “謝謝簡大夫,謝謝你了……”王大叔千恩萬謝地重復著。
“小戈,走吧?!?p> *********
醫(yī)館。
天色漸亮。
里屋的門被打開,簡箖的座椅緩緩駛?cè)?,后面跟著的是有些悶悶不樂的簡戈?p> 座椅停在了床前,簡戈上前將簡箖的披風解開,掛好,又回身輕輕地將他抱回床上。認真地坐在床沿看著簡箖解下了頭上的繃帶,露出了刺目的黑色胎記。簡箖在床上將外衫解下時,簡戈去外間打了盆水,回到里屋,給簡箖擰了把毛巾,坐在床邊遞給了他。
“小戈,你怎么了?不開心?”簡箖邊用毛巾擦著臉,邊含笑問道。
簡戈咬了咬下唇,有些別扭地站在簡箖面前。
“你是不是不高興我讓王齊過來幫忙?”說著話,簡箖用手撐著床,想要往下躺,簡戈趕忙上來幫他調(diào)整姿勢,蓋好了被子。他沒有吭聲,但表情很明顯:明明醫(yī)館的事我都可以做得很好的,為什么突然說很多物件需要修理,又著了個人來,還是那個傻大個。
“那是因為啊……”簡箖的笑意如掠過林間的涼風,清涼而柔軟,“王齊他并不是得了病啊……”
不是生???簡戈歪著腦袋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
“別想了,你去按照我剛剛說的給王齊的藥方配好,一會兒王大叔會過來拿。今日倦得很,晚些在開門吧……”簡箖還沒說完,睡意便涌了上來,沒禁住合上了眼睛,似乎睡了過去。
簡戈輕輕“嗯”了一聲,退出了里屋,關好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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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簡戈剛打開門,就看到王齊候在門外。
“哈哈哈哈,簡兄弟,早上好??!”爽朗的笑聲傳進了醫(yī)館里。
“看來你已經(jīng)痊愈了?。俊焙喒兊穆曇魪暮竺?zhèn)鱽怼?p> “還不是簡大夫你醫(yī)術高超……”王齊說著便往里邁步,簡戈有些想攔,簡箖對他稍稍示意了下,簡戈便一退,將王齊讓進了醫(yī)館,他這一進來,整個醫(yī)館都顯得局促了起來。
“我娘不放心,還讓我在床上多躺了一天,你看,我現(xiàn)在……”王齊邊說邊抬起了左手,邊展示著他的肱二頭肌,便用右手錘了錘胸口,“壯得像頭牛,啊哈哈哈……簡大夫,我爹都跟我說了,這次多虧了你,今后有什么事需要我王齊,你只管開口?!?p> “王兄弟客氣了,治病救人本就是醫(yī)者本分,何況也不是什么嚴重的病。”
“簡大夫,別這么客氣,以后叫我王齊就好了……”他大手一揮,大大咧咧地把一只手搭在了簡戈身上,“從今往后,你們倆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p> 簡戈嫌棄地把他的胳膊從身上甩了下去,轉(zhuǎn)身去了后院。
王齊不以為意地哈哈哈大笑,簡箖捂著嘴笑了,眼眸如一汪星塵,王齊一瞬間看得有些晃了神,一時間竟紅了臉。
“那我就稱呼你王大哥,可好?”
王齊聽到簡箖的問話才猛然回過神:“……呃……好好好,當然,當然……”我這是怎么了,剛剛那一瞬間竟覺得那張繃帶怪臉,如此清秀美麗,我真是瘋了瘋了……
王齊用力拍了下頭,簡箖被他的動作唬了一跳:“王大哥,你怎么了,可還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說著,邊擒過王齊的手,放在桌上想切一切脈。
王齊慌忙收回了手,臉憋得通紅:“我沒事我沒事……就是想隨便活動活動筋骨……”
簡箖觀察了下王齊的神色,便也不強求,笑盈盈地看著他:“王大哥,醫(yī)館中的藥柜殘舊,有些柜子損壞了。你知道,我每日賺幾個診金也是勉強度日,想請你……”
“沒問題,交給我吧!”簡箖還沒說完,王齊就拍著胸口保證起來。
“那就麻煩王大哥了?!?p> 今日來看病的人特別的少,簡箖在醫(yī)館里枯坐半日,一個上門問診的病人都沒有。簡戈不知被簡箖叫去后院煎什么藥了,一屋子藥香,王齊修柜子時聞了一早上,覺得莫名的神清氣爽,比經(jīng)過水問樓時聞到姑娘們身上的香還要好聞。
“王大哥,來吃飯吧?!焙喒冃χ鴮笤轰徶绢^的王齊說,“來嘗嘗小戈的手藝,他做的飯可是相當好吃的哦?!?p> 王齊起身,在身上擦了擦手:“好嘞!”
三個人在飯桌上坐定,簡戈先給簡箖盛了碗湯,放在一旁晾著,而一旁的王齊迫不及待地捧起碗就開始扒著飯:“這么多好吃的??!真香!”
“王大哥累壞了吧?”簡箖笑瞇瞇地看著他。
王齊有些不好意思:“沒,沒啦……”從早上以后,王齊就再也不敢直視簡箖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很難為情。
簡箖抬手,給王齊夾了個雞腿:“這是我剛剛讓小戈特地做給你的,你嘗嘗?!?p> “嗯……嗯……好吃……”王齊把頭埋在飯碗里,專心啃著雞腿。
“王大哥,今天沒什么人,我下午想帶小戈出去逛逛。我們倆來這里兩年多了,忙于生計一直沒空四處走走,恰巧你來幫忙,能否幫我們看上半日,我們兄弟出去走走?!焙喒儨睾偷乜粗喐?,簡戈眼里開始放光,太好了,終于能一起出去玩了。
“沒問題,盡管去?!蓖觚R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了。
“王大哥可有什么推薦的好去處?”
“西湖邊上有許多,最有名的是水問樓,里頭的姑娘琴棋書畫……”王齊搖頭晃腦地正想往下說,忽見簡箖撲哧一笑:“王大哥你是在開玩笑嗎?你看我這身子,如何去得風月之地,再說了,我身上的銀錢也……”。
王齊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也是平日里在茶樓聽人說的,心里惦記著,你一問,不由得……”
“茶樓?哪兒的茶樓?”
“也是在城西,有個樂風茶樓,那兒的老板娘喜歡吃我爹做的豆腐,隔三差五,我就會過去送一趟。里頭有個說書先生,他說的書可有意思了,我每次都會聽一會兒再回去?!?p> “那我就去那兒,順便也能欣賞下西湖的美景。”說到這,簡箖又抿著嘴笑了,“不知道王大叔可需要我們幫忙送些豆腐去茶樓?”
*********
西湖。
天容水色,云物俱鮮,滿目繁華。
簡戈推著簡箖沿路而行,路上的一切都讓他覺得新鮮無比,瞧見糖葫蘆就呆滯在原地,見到風車就挪不動步,簡箖疼愛弟弟,一路上林林總總買了一大堆。
到達茶樓時,簡戈已經(jīng)吃完了好些零食。
小二迎了上來:“客官,幾位?”
“兩位。對了,小戈?!焙喒兪疽夂喐赀f上了手上的豆腐,“這是賣豆腐的王大叔托我順路捎來的。”
“好的好的,您二位稍等?!闭f著小二接過簡戈手上的豆腐,讓人送進了后廚,轉(zhuǎn)身又帶二人上了樓。
簡箖在桌前坐定,就看到簡戈在對面抓耳撓腮地想出去看看。
他溫和地笑了笑:“你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你,你別闖禍呀?!?p> “嗯!”簡戈開心地點了點頭,一閃身,就不見了蹤影。
“唉……”簡箖無可奈何地嘆息了一聲,剛剛跟他說別闖禍的,看來并沒有認真聽呀。
小二上了一壺普洱,簡箖問道:“我聽王大哥說這兒有個說書先生?”
“哦,您說的是孤檠先生吧,王大哥每次來的時候都盤算著,想聽聽他的書。”
“孤檠先生?”
“是呀,客官您不知道?這位孤檠先生的書跌宕起伏、新奇有趣。這茶樓來去這么多說書先生,我從未聽過有人說過類似的情節(jié)?!?p> “是嗎,看來王大哥的推薦果然沒錯。這孤檠先生幾時會來?”
“哎呦,客官,這就不好說了。孤檠先生性格孤傲,來去隨性,三五不時的會來一趟,時間不定,全憑心情。每次來,人們都奔走相告,小店瞬間就滿座了。可就是,總是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客官你看那邊那個位置……”小二抬手指向樓下東南方向幾個座位,“看到?jīng)],那桌子被黃少爺包下來了,邊上那是黃少爺?shù)母啵焯炀驮谶@兒守著,等孤檠先生一來就通知黃少爺來聽書?!?p> “黃少爺?”
“哎呀,您不知道?黃少爺是知府黃老爺?shù)莫氉狱S祁黃少爺。黃老爺家中一脈單傳,只此一子,黃老太太寶貝得跟什么似的。聽說呀,這少爺有些……”小二神秘兮兮地向四周張望了下,壓低了聲音,“少爺房中養(yǎng)了不少侍從,但一個丫頭也沒有,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大少奶奶也從不正眼瞧,倒是對水問樓的掌柜很是關心,三天兩頭去一趟。你說水問樓這么多姑娘,瞧上誰不好,偏偏瞧上了個大男人。”
“大男人?”想來這黃祁不過是斷袖之癖,既是官府少爺四處沾花惹草,雖說惹的是男人,也不甚稀奇。不過青樓的老鴇是個男人,這倒是新奇得很。簡箖好奇地抬了抬眼。
小二一看簡箖有興致了,說得更開心了:“可不是嗎?除了水問樓的掌柜外,黃少爺最上心的就是我們這位孤檠先生。雖說孤檠先生也是姿色天然,占盡風流,可……”
“小二!在上面干嘛,還不下來招呼客人……”茶樓的掌柜見小二半天沒挪位置,就知道他碎嘴的毛病又犯了,在樓下呵斥道。
“誒,來啦!”小二沖簡箖抱歉地笑笑,“客官,我先下去了,有事您叫我。”
看來今天是見不到這位傳奇的說書先生了,簡箖心里默默有些遺憾,提起茶壺,自己斟了一杯茶,抿了口。突然樓下一陣嘈雜聲。
“孤檠先生!”
“……天哪,這不是孤檠先生……”
“孤檠先生來了,快去通知少爺……”
……
當真是心想事成啊!簡箖有些激動地向下望去,只見一白衣少年輕搖著折扇,從門口緩步邁入,面如傅粉,眉清目秀,漫步徐行,風采高潔,周身竟似有云霧繚繞??諝庖菜坪踉谒M門后凝固了,斯人如水,隱有仙人之姿,令人不敢褻瀆,難怪那個官家少爺對他緊追不舍。簡箖不由得看得出了神,自己運氣真是好,偶然來這里一次,竟然就能親眼目睹如此絕代風華的人物。這等人物,在小二嘴里竟只能排第二,真想見見那個傳說中的水問樓掌柜。
簡箖胡思亂想間,樓下又一陣騷動,
“讓開讓開,別擋著我們少爺?shù)穆贰贍斈@邊請……”
“孤檠先生,黃少爺來看您了。”
孤檠先生已在茶樓正中的位置坐定,淡然地喝了口茶,并沒有理會來人。
人群中,一位錦衣華服的青衫少爺被人簇擁而至,甚是引人注目,想必就是那位黃祁。
他來得倒是快,想來是終日都在不遠處的水問樓廝混,一收到消息就直接過來了。簡箖看到黃祁倒是有些驚訝,印象里總覺得官家少爺什么的十有八九是肥頭大耳,面目猥瑣,滿大街欺男霸女,這位黃祁少爺?shù)故俏骞俣苏聿膭蚍Q,雖稱不上英俊瀟灑,倒也不似獐頭鼠目之輩。
“孤檠先生……”黃祁討好似的上前見禮道,“多日不見,甚是想念,不如一會兒我們?nèi)ニ畣枠且黄鸷纫槐俊?p> 孤檠先生眼皮都沒抬,似笑非笑:“黃少爺既是來了,不如坐好,在下要開始說書了?!?p> “好的,好的?!秉S祁大手一揮,在前排坐下,手下人在他身邊圍坐了一圈。
孤檠先生來樂風茶樓了。
這消息如風般傳播開來,茶樓瞬時擠滿了人,座位坐不下,掌柜不得不抬出了更多的座椅,直擠得樓上樓下水泄不通,小二也手忙腳亂地在各種添茶、端茶點,完全沒了嚼八卦的清閑。
孤檠先生見人來得差不多了,便開口道:“今天我給在座的各位說一段書,此書的朝代年紀,失落無考,盡是些野史秘聞……”
隨著孤檠先生好聽的聲線,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在眾人的腦海中展開……
…………
……
那年,江湖上風雨飄搖,三大門派呈三足鼎立之勢,不分上下,相互間不時就爆發(fā)一場大戰(zhàn)。
南宮若正是這三大門派之中以嘯鳶刀聞名遐邇的嘯鳶山莊莊主南宮瀝的獨生女。南宮瀝雖育有三子,但獨獨對此女寵愛有佳,南宮若的三個哥哥也對這個妹妹百依百順,真心疼愛。而南宮若從小天資聰穎、聰慧過人,自小與三個哥哥一道學習。南宮瀝心疼女兒,不讓她碰刀,唯恐傷了她。
誰知這南宮若自小倔強,父親不允,她便趁幾位哥哥在練刀時偷偷在一邊學。天長日久,竟自己學會了些。南宮瀝無意間發(fā)現(xiàn)后甚是驚奇女兒的武功天賦,自此,便同意她與幾位哥哥一同學刀法。
南宮若未至及笄,便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深諳嘯鳶刀法,武林之中稍有些聲望的人家都前來求娶,說媒之人日日踏破門檻。偏偏南宮若自己卻不太上心,只對父親說自己還太小,想在父母身邊多孝敬幾年。南宮瀝溺愛女兒,也就由著她的性子。
誰知沒過多久,南宮若竟背著父親兄長,偷跑出了山莊。南宮瀝一夜愁白了頭,一方面生怕女兒自己一個人獨自出了意外,需立即派人搜尋,另一方面又擔心武林仇家尋仇尋上了南宮若,不能太過聲張此事。最終,南宮瀝只派出了自己的心腹暗中四處查訪。
而就在南宮若悄悄溜出山莊的一月后,京城北靜王府中的總管買了一個自稱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小丫頭,分派給了漿洗房,這丫頭正是失蹤多日的南宮若,只是她在這里有了個新名字,叫若蘭。
這位南宮小姐怎么就慘兮兮地賣身進了北靜王府當漿洗丫鬟了呢?
這事還得從去年說起。
南宮若在山莊中可謂是無憂無慮,日子久了也是無聊。詩經(jīng)楚辭讀膩了,兵書戰(zhàn)策也都煩了,劍法刀譜翻到爛,終日寫詩畫畫彈琴久了也終是無趣,幾位哥哥雖然疼愛她,但各自都有事務,不能總跟她一塊兒廝鬧。
貼身丫頭鴛鴦見自家小姐終日無所事事,便想著哄小姐開心,不知從哪弄了些戲本給小姐看。
自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什么翩翩公子人如玉、林中少俠舍身相救、小姐書生私定終生……南宮若樂此不彼地讀著,讀完一本立時向鴛鴦要下一本。
這可苦了鴛鴦了,她本也是托相熟的下人從山莊外買進來的,一時之間哪有這么些個戲本??捎植蝗绦木芙^小姐的央求,少不得咬咬牙用自個兒的積蓄買了來,給小姐讀著。
戲本讀得多了,南宮若便也免不了想入非非。諸多戲本中,她尤其喜歡霸道貴公子愛上灰姑娘的戲本,終日就想著若自己是個小丫頭該多好,也許就會遇到不問出身、不看家世,只是愛著她的富家公子。
這些事想得多了,在別人眼里就顯得時不時發(fā)著呆。鴛鴦很是著急,小姐這是怎么了?
一日,南宮若正在窗口飽含熱淚地發(fā)著呆,遐想著自己是個出身貧寒的小姑娘,自幼父母雙亡、吃盡人間苦楚之際。
鴛鴦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小姐……?”
“……”
“小姐!”
“?。?!”南宮若受到了驚嚇,腦袋一彈,回了魂。
鴛鴦被她的反應嚇得不輕:“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怎么了?”
“我看近幾日后山的桃花開得正好,小姐要不要去散散心?”這幾日一直悶在屋里,怕是悶壞了……
“也好。”
黃昏。
后山。
桃花爍爍,桃林里走來一位面若桃花的姑娘,正是南宮若。
后山的桃花雖然開得好,但每年都來看,未免有些煩膩,南宮若心中暗自嘆息,轉(zhuǎn)頭望向身邊的鴛鴦,見她失神地望著遠方。南宮若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竟發(fā)現(xiàn)今日天氣清朗,竟能看清山下鎮(zhèn)子里人來人往的街道。那日正是春社,廟宇間,正在祭祀,萬人空巷,甚是熱鬧。
南宮若自小長在山莊中,父親為了護她周全,從未帶她去過如此繁華的地方。
那日,南宮若便大著膽子喬裝成丫頭,跑下山玩了兩個時辰。
嘗到了甜頭的她,從此三五不時地趁父親外出時,溜出門。
半年后,南宮瀝出了趟遠門,還帶上了三個兒子。南宮若送別了父親,回身就準備喬裝下山,這次父親去得遠,小幾個月回不來,南宮若打算跑得遠些。大著膽子,便想要去京城看看,她交代鴛鴦,若有人來尋她,就說小姐身子不適,不想見人。
鴛鴦雖然心里擔心,但也拗不過南宮若,只得答應了。
誰知剛到了京城,竟被幾個小賊聯(lián)手在京城繁華的大街上偷走了所有盤纏。南宮若雖然功夫一流,但自小身居閨中,哪知道其中關竅,待要追上小偷,只見眼前一片人海茫茫無從下手。
于是,南宮若“如愿”成了一個孤苦伶仃的小丫頭……
實在是,太丟臉人了……
怎么辦才好……
這里離山莊太遠,也實在不知如何才能聯(lián)系上鴛鴦……
父親和哥哥幾個月后回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不見了,怎么辦才好……
最重要的是,現(xiàn)在沒有銀兩,感覺要曝尸街頭了……
南宮若想去耍刀法賣藝,可她會的都是嘯鳶一脈的功夫,一旦被人認出,嘯鳶山莊大小姐當街賣藝,這……
南宮若一咬牙,不行,寧可餓死,也不能給爹爹丟這樣的人。
她就這么餓了三日,第四天迷迷糊糊地走在路上,竟不知不覺走在了路當中。
“何人如此大膽,敢攔北靜王的車駕……”
南宮若聽到一聲大喝,從身后傳來,她想轉(zhuǎn)身看看是誰,便突然暈在了地上……
“……誒?你怎么兀自躺下了,快起來,王爺要過來了!……”
南宮若迷迷糊糊聽到聲響,想要站起來,身子發(fā)軟,腦袋一黑,一片漆黑。
黑暗中,她聽到一個涼如夜色的聲音:“……出了什么事……”便徹底陷入了昏迷。
南宮若醒來時,身子正依靠在街邊,身旁一位頭發(fā)有些花白的老人家正端著碗粥,慢慢地喂著她。
“……”南宮若想說話,但卻全身松軟,張不開嘴。
“姑娘不用擔心,我是北靜王的貼身侍從。你剛剛暈倒在王爺車駕前,老身看姑娘這般臉色,怕是餓了好幾日,適才在隔壁小店買了碗清粥,姑娘且吃些?!?p> 北靜王?南宮若雖身子還無法動彈,但腦子的活動已經(jīng)恢復了些,北靜王,這個稱呼似乎聽兄長們談起過?
南宮若靜心想了想。哦!想起來了,北靜王端木嵐,是朝中唯一一個外姓王爺,有傳言,他是先皇在外的私生子,雖為人正派,卻淡泊名利,只頂著一個王爺?shù)奶撱?,手中卻沒有任何實權。
空殼王爺,南宮若想起了哥哥們的評價。
但是現(xiàn)在……南宮若忽的一激靈,自己現(xiàn)在正流落街頭,如此危急關頭,眼前這位老者既救了她,想來也是心善之人,不知道能否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不管了,先賣個慘試試。
“老……老……”南宮若緊緊抓住眼前這位老人家的手袖,想要說話,支支吾吾,卻發(fā)不出聲。
“姑娘,你別急,你餓得久了,自然渾身乏力?!?p> “我……我……”南宮若更著急了,一著急上火,腦袋又開始發(fā)暈了,她心中暗叫不好,這么暈過去,不知回頭被丟到哪去,一咬牙,右手緊緊拽住老人家的手腕,誰知一用力,腦袋就像挨了一悶棍,直接就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暈迷中,南宮若只記得一件事:不能松手,不能松手,絕對不能松手……
待她再次醒來,正躺在一間整潔干凈的房間里,一位姑娘正望著她。
“姑娘,你醒了?”
“這……”她掙扎著想坐起來。
身邊的姑娘趕緊扶住了她:“你別急,這里是北靜王府?!?p> 見她還是迷蒙著有些不解,又解釋道:“你啊,白天在王爺?shù)能囻{前暈了過去,昏睡中,竟拽著王管家不肯撒手。王管家沒辦法,只好將你帶回王府,讓大夫施了針,你這才松了手。我剛瞧見,王管家的手都被你掐得青紫了。”
“……”南宮若心中一陣愧疚,王管家畢竟救了自己的命,自己竟然……也不知道當時哪來的力氣。
“姑娘可要吃點東西?大夫說你餓得時日長了,慢慢進些粥,自然會好。”
“有勞姑娘了?!?p> “姑娘你可折煞我了,我就是王府里一個丫鬟,你叫我依琴就好。你歇著,我去把粥端來?!?p> 南宮若在依琴的幫助下,喝了一大碗粥。
這時,有人敲了門,依琴一開門見了來人,便行了個蹲禮:“王管家。”
“我聽說姑娘醒了,我來看看?!?p> 南宮若見來人正是將自己撿回了王府的王意,正想從床上起來。
“姑娘別動,你才剛好些,躺著就是?!蓖跻獍醋×讼胍鹕淼乃?。
“多謝大人救命之恩?!蹦蠈m若有些不好意思,“小女子當時情急之下,似乎將您傷到了,不知……”
“不妨事,不妨事,小傷而已。再者說了,當時是王爺下的令,讓老奴把姑娘救起,姑娘要是謝呀,謝王爺便是。”王意樂呵呵地注視著南宮若,“姑娘身子可好些?”
“好多了?!?p> “那便好,老奴便放心了。不知道姑娘芳名是何,家住何方,我看你衣著光鮮,不似尋常人家,怎么會自己一人倒在街邊?需不需要老奴安排人送你回家?”
“……”南宮若心里猶豫了一下,嘯鳶山莊是江湖門派,一向不插手朝廷事務,萬一傳出去,自己進了北靜王府,恐怕三人成虎,指不定傳出什么謠言。心下便拿定主意,決定一裝到底,看看能不能在王府里賺到回家的盤纏,“小女子若蘭,父母雙亡,母親遺命,命我來京投親,不想親人沒有找到,錢銀卻被賊人所盜。幾日來,沒有進食,無處安身。幸得王爺相救,感激不盡。現(xiàn)如今投親不著,訪友不到,不知棲身何處才好,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求管家大人收留我做個丫鬟,若蘭不求銀錢,只求有一屋避頂,一日三餐足矣?!?p> “這……”王意擰著眉頭,神色顯得有些為難,不知心下在合計什么……
南宮若一看,便祭起法寶: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立時要落下淚來。在家中,父親兄長都禁不住她這一招。
果然,王意見她可憐,便嘆道:“那好吧,我去跟總管說說。只是一件,這里雖是王府,但……”王意咽下了后面的話,“若蘭姑娘,你若留下,可不能嫌棄活計艱難……”
“多謝您?!蹦蠈m若沒等他說完,趕緊謝過,生怕他反悔。
“此事簡單,我這就去跟尚先生說。你先休息?!?p> 尚先生,尚禮,便是這北靜王府的總管。王意可是王爺?shù)男母?,他一開口,尚禮豈能不允,第二天南宮若便正式進了北靜王府。
只是,她被分配到了漿洗房,每日刷洗著下人的衣物,十指纖纖終日浸泡在水中,她原是個待字閨中的小姐,哪受過這個苦,不到兩日,手指就開始癢得抓也不是撓也不是了。
南宮若唉嘆地想著:
現(xiàn)實果然跟戲本里寫得不一樣啊……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被分配在北靜王跟前……
某日某時,北靜王突然就注意到了自己……
然后就……
“若蘭,你在干嘛,衣服都要泡爛了?!鄙磉叺撵o宜好心提醒了她。
“啊,好?!膘o宜是跟她睡在同一間房里的丫鬟,之前她的手指痛癢難耐,也是靜宜給她抹了膏藥。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這不時發(fā)呆的毛病可得改改,回頭小心挨罰。”
“知道啦?!蹦蠈m若笑著謝過了她。
入夜。
所有的活都干完了,南宮若一陣腰酸背痛,便跟靜宜說要出門走走,靜宜囑咐了幾句,就讓她去了。
月色靜謐。
南宮若獨自沿著小徑走著,又想起了自個兒的心事。
說實話,這樣這個情況已經(jīng)很不錯了,至少比露宿街頭強吧。也可以好好想想怎么讓人來接自己才好。
話說回來,北靜王府的丫鬟月錢也太少了,攢上大半年也湊不夠回家的路費啊。只能想辦法通知家里了,頂多就挨一頓罰。
可是要怎么才能通知父親呢?
南宮若愁得臉都擰成一團了。
父親要是發(fā)現(xiàn)自己不見了,一定擔心壞了。唉,早知道就不跑這么遠了。
南宮若自顧自想著,竟走到了花園的湖邊。她在湖邊坐了下來,見四下無人,便甩掉了鞋,挽起了褲腳,在湖邊蕩著水。
不想了,真煩,明天在想。
南宮若正玩著,沒注意到湖對岸的竹林里,恍若有個人影。月光傾瀉似水,肌膚白皙的靈動少女,輕挑雙足,濺起了零散的水花……
……
…………
孤檠先生正說到精彩處,眾人正聽得如癡如醉,突然被樓外一陣叫喊打斷:
“先生,先生,此人摔壞了你的琴?!?p> 一個小廝的身影從門外竄入,手上還揪著一個人,樓上的簡箖看到此人卻是一愣……
那小廝拽著的人正是簡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