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輛駝滿貨物的馬車行走在小道上,車上馬夫是一膀大腰圓的國字臉壯漢,馬車身后一騎馬男子頭戴斗笠,斗笠下面容似一文弱書生,打扮亦是如此,馬車旁跟著的數(shù)人都大漢淋漓的忍耐著這似火的驕陽。
人群中一瘦猴兒模樣的男子對著那書生男子不滿的抱怨道:“宋管事,您看這么個趕路也不是法子啊,弟兄們從昨兒夜里一直到現(xiàn)在可還沒合過眼呢!再說這么大太陽,都快被活活給烤死了,前面有片小樹林不如弟兄們歇息歇息吧。”
此話一說,引來眾人附和,那壯漢馬夫也正有此意的回頭望向宋管事,宋管事一看壯漢亦如此點頭便抱拳略帶歉意的說道:“余鏢頭,各位好漢,是在下唐突了,那就暫且歇上一小會兒,待把貨送至兗州,好酒好肉給各位伺候好了,另再多付各位三成薪酬,望各位海涵,只是……還望各位好漢加緊路程,恐夜長夢多?!?p> 這余鏢頭是江陵郡江陵鏢局遠近聞名的鏢師,行鏢十數(shù)年從未出過漏子,本人更是武藝高強,粗中有細,就連綠林道上也略有幾分名頭,一般的強人悍匪倒是不敢過分招惹。宋管事見他也有幾分歇息的意愿,倒是不好拂了眾人之意
眾人聽到多三成薪酬皆雙眼放光,雖說這幾日風餐露宿多有怨言,但走鏢本就是過的刀口舔血的苦日子,加之亂世不易,再沒有白花花的銀子來的更實在的了。
“好說好說,宋管事放一萬個心,必定完成所托?!?p> “早聽說兗州好酒無數(shù),婆姨更是水靈,此番前去萬萬不可錯過?!币淮肢E漢子附和著。
“李大叔到時候也帶我去看看唄……”約莫一十五六歲的少年,望向旁邊一位手持大刀的粗獷漢子說道。
那李姓粗獷漢子一臉嚴肅義正言辭的朗聲道:“小王啊,想跟你李叔去看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那二八年華一臉稚嫩的王家少年滿懷激動的急切問道:“不過什么?!”
“不過得讓我看看你毛長齊沒?哈哈!”
眾人哄笑,少年滿臉漲紅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能負氣的哼著蹬腳。
那瘦猴兒笑著問道:“小王啊,我不是看你和那裁縫店的李姑娘眉來眼去的嗎,往日你還說非她不娶,還極為厭惡出去尋花問柳,今兒個轉性啦?”
王家少年負氣的沉默不言。
余鏢頭笑著揮手示意大家別再欺負這個少不經(jīng)事的二八少年,望向宋管事說道:“宋管事切莫客氣,一切好說?!?p> 又耐人尋味的看向身后那包裹的嚴嚴實實如小山般聳立的貨物,心中頗為好奇,料想必是極為貴重的物品,否則也不會引起宋管事如此的重視。忽覺宋管事正注目著自己,更加證實了自己心中所想。余教頭雖心中有所思,但除此之外便沒了一點其他的異想,既然入了此行,行有行規(guī),最重敗壞規(guī)矩,倘若不如此又如何信服于人。
余鏢頭想到走完此鏢,到時也能給家中賢妻買點上好的胭脂首飾,那已到讀書年齡虎頭虎腦的兒子,也可以送去教書先生那識文斷字了,在買些補品給家中老母調養(yǎng)身子,想到此處不免心中一陣歡喜,身上疲勞之感也消失殆盡。
半晌之后,余教頭轉頭向宋管事笑著點頭,又忘向眾兄弟說道:“兄弟們繼續(xù)上路了?!?p> 三個時辰后,眾人來到一座光禿禿的山旁。余鏢頭看著遠處轉頭問道:“宋管事,前方有一小屋,可否暫且在那歇息一晚,時辰不早了,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到時候未免又要落宿荒郊野外?!?p> 宋管事心中遲疑,此次他專挑了一條人煙稀少的路途,就是怕多生事端,為何在這荒山野嶺之處卻怪異的出現(xiàn)一間小屋,想來甚是不解。又望著眾人,見眾人臉上皆露欣喜之色,只能朝余教頭點點頭。
……
躺在藤椅上的老顧猛的睜開雙眼,望向遠處,對著少年說道:“小藝,有人來了,趕緊準備準備?!?p> 少年死死望著遠處,睜大雙眼看了許久,直到眼角一陣酸澀才發(fā)現(xiàn)漸漸走來的如螞蟻般的眾人,嘴角一笑的結束了今日枯燥的修煉。
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掃完屋內桌椅,便站在棚下笑臉相迎的看著幾輛馬車和車旁眾人。
“歡迎歡迎,客官是打烊還是住店啊?!鄙倌隉崆榈恼泻糁娙?。
眾人以為這只是一間農(nóng)家小屋,想不到居然還是一間客棧,只是這客棧未免寒酸了些。又打量著眼前這位熱情招呼著眾人的店小二,只覺這位店小哥豐神俊朗,器宇軒昂,根骨清奇。眾人面面相覷,想來走南闖北恐怕在別處從未見過如此特別的店小二,大有吃驚之態(tài),頓時一陣怪異感覺涌上眾人心頭。余鏢頭仔細看了一眼少年的手掌,頓時不敢輕視的笑著問道:“敢問這位少俠如何稱呼?”
“客官言重了,當不得少俠一稱,我姓陳?!?p> 宋管事聽說此人姓陳,沒緣由的對他笑了一下。
余鏢頭善意的點點頭笑著說道:“那……陳小哥,舟車勞頓,還請麻煩給我們準備幾間客房歇息一晚,有勞了?!?p> 陳半藝笑著說道:“好說,不必客氣,各位請。”
眾人隨陳半藝走來,抬頭望向門上匾額,“歸米客?!彼膫€大字映入眼簾,又是一陣狐疑,幾個粗獷漢子忍不住的放聲笑了起來,想來還從未見過如此特別,如此怪異的客棧招牌。
陳半藝聽見眾人傳來的笑聲,只能尷尬的解釋道:“小店名喚歸來客棧,只是年久失修,那個來字昨日被風吹落了一筆,還未曾修復,讓各位見笑了……”
余鏢頭善意的笑了笑,心想此地頗為怪異,一間不像客棧的客棧,一個不像店小二的小二,處處透著一絲絲的不尋常,倒是要多留個心眼了,正好發(fā)現(xiàn)宋管事也投來同樣的目光,兩人相繼點頭,邁入這客棧當中。
眾人進屋,那瘦猴兒樣的男子叫道:“好酒好肉盡管上來,幾日不沾葷腥,嘴里快淡出個鳥來了?!?p> 眾人哄笑,瘦猴兒忽覺好像說錯了什么。
陳半藝陪笑道:“好酒好肉都沒有,只有些粗茶淡飯劣酒,小店地處偏遠,平日難見有客上門,還望各位好漢海涵?!?p> 瘦猴兒好似第一次聽說如此迎客的店小二,瞬覺好笑。眾人四處張望著,幾張空蕩蕩的桌椅,除了自己眾人外別無他人,想來陳半藝并未隱瞞。又見墻上寫著,小本經(jīng)營,概不賒欠,如若紛爭,店外再打,損壞一物,照價賠償!
入夜,一只黑色小鳥從客棧飛出,黑暗之中本就難以察覺,此鳥更是悄無聲息,速度極快,轉瞬已在數(shù)里之外。
屋內眾人圍做。
陳半藝滿臉疑惑的問道:“老爹,他們這是作何?”
老顧失笑著說道:“驗毒?!?p> 余教頭收起手里銀針,帶著歉意抱拳向陳半藝和老顧說道:“在下小人之心,請見諒。”
老顧揮手表示不在意“江湖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位好漢不必自責,若老夫來到這荒山野嶺之地也必然會如此行事的?!?p> 眾人歉然一笑。
宋管事舉杯望向眾人道:“此行不便,若有得罪各位之處還望海涵,只望大家齊心早日完成任務,我敬大家一杯?!?p> 余教頭眾人起身說道:“宋管事言重了,分內之事,來,干!”
陳半藝狐疑的輕聲問著老顧:“老爹,他們怎么沒摔碗啊。上次來的那個說書老先生不是說好漢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完了還要把碗摔了才顯得毫氣沖天嗎?”
老顧一記爆栗敲在陳半藝頭上,啞然失笑的罵道:“放屁,你懂個什么?!?p> 陳半藝吃痛的摸了摸頭,客棧以前雖來過形形色色的各路江湖人物,只是還從未遇到過一群大漢登門而來。
旋即就想起以前看過一位,腰挎酒葫蘆、手提一盞無燈燈籠的說書老先生。
那說書老先生繪聲繪色的說著,江湖好漢喝完酒都要摔碗的,這樣才顯得豪氣,所以才有剛才那一問。
“看來江湖果然險惡,虧我以前看那說書老先生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老顧瞪了陳半藝一眼道:“你懂什么?你那小心思我還猜不到嗎!不就是想多摔幾個碗,照價賠償嗎?”
陳半藝東張西望,裝作一副不懂的樣子。
“老爹,那說書老先生說你是高手是不是也是騙人的啊?”陳半藝趕緊轉移話題。
老顧楞了一下回答道:“嗯……”
“嗯。我覺得也是,聽他說的神神叨叨的,看他挎?zhèn)€酒葫蘆,肯定是一個騙酒喝的江湖術士,還手提一盞無燈火的燈籠四處溜達,故弄玄虛。虧你還把那壇珍藏了十年的好酒送給他?!?p> “剛才又是誰說他仙風道骨啊?”
“咳咳……是誰?是條好漢的話就給我站出來!”
話音剛落,陳半藝頭上又挨了一記爆栗。
陳半藝忽的一臉詭異笑容的望著老顧說道:“老爹,我知道你為何把那壇好酒送給老先生了。”
老顧似是知道陳半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耐煩的說道:“有屁快放?!?p> “肯定是他夸你是高手,讓你極為受用,面子上過不去,總得拿出點好處出來,是不是這個道理?!”
老顧沉思良久,點了點頭,緩緩開口道:“嗯,確實是極為受用,但是縱使當?shù)酶呤帜怯秩绾巍?p> 陳半藝一臉不解望向欲言又止的老顧,有些不懂,期望著老顧能繼續(xù)說些什么,老顧卻始終閉口不言。
一個不懂,一個未說。世人千千萬萬,又幾人能懂欲言又止與言盡于此。
一老一少相繼沉默,卻全然沒察覺到,那喝酒的眾人當中有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睛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