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風(fēng)雪夜歸人

　　老陸張開雙臂，把大哭著奔向他的毛毛和滿含熱淚的陳姍姍擁進(jìn)懷里?！昂昧撕昧耍F(xiàn)在沒事了。老陸在這呢?，F(xiàn)在我們回家?！彼p輕拍打著她們的背，之前的怨氣沖天早已化為暖人心扉的溫言細(xì)語。

　　冬天天黑得早，才4點(diǎn)多天就已經(jīng)完全黑透。陳姍姍的白色豐田車早已沒在白茫茫雪地中無法分辨?！暗让魈煅┩Ａ嗽倮頃伞！崩详懓岩呀?jīng)凍得麻木的母女倆塞進(jìn)車?yán)?，開足空調(diào)，踏上歸程。

　　車前的雪斗推著雪緩緩前行。盡管沒有路燈，但是在熾亮車頭燈和耀眼雪光的反射下，陳姍姍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不少被遺棄在路上的汽車，有的甚至就扔在了路中間，以致老陸的皮卡車不得不隨時準(zhǔn)備蛇行。

　　也不知開了多久，福特車終于艱難地挪進(jìn)了維多利亞公園旁老陸家的院子。

　　陳姍姍疲憊得連坐下來的力氣也沒有了，說了句“很累，先去睡一會”，便上樓回自己房間了。

　　毛毛精神倒還好，喝了老陸煮的姜湯，便開始竹筒子倒豆，把去屠宰場路上發(fā)生的事情詳詳細(xì)細(xì)地跟老陸敘述了一遍。老陸皺著眉一邊煮餃子一邊聽，卻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陳姍姍非要在這種鬼天氣趕到屠宰場去買肉。

　　毛毛吃好回房間休息了，陳姍姍還沒下來。老陸端了一碗餃子上樓，敲門卻不見應(yīng)聲。猶豫了下推門進(jìn)去，卻見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

　　“姍姍?！彼p輕喚了聲。

　　“嗯?！彼龖?yīng)了聲。

　　“起來先吃點(diǎn)再睡。”他說。

　　她沒說話，好像又睡著了。

　　他把碗輕輕放在床頭柜上，準(zhǔn)備離開。卻見她滿臉通紅，呼吸沉重。一摸額頭，滾燙滾燙的。

　　她發(fā)燒了。

　　家里沒有準(zhǔn)備退燒藥。天氣這么糟糕，顯然也不會有藥房營業(yè)。只能物理降溫了。

　　老陸急忙下樓，把幾塊毛巾打濕了放進(jìn)冰水里，拎上樓一塊一塊輪換著放到陳姍姍的額頭上降溫。

　　冷敷的降溫效果暫時不明顯，放到額頭上的冰毛巾一會就給捂熱了。也許可以試試酒精降溫？老陸想起櫥柜里有一瓶二鍋頭，是一位朋友特意從國內(nèi)帶來送他的。網(wǎng)上查了下，高度白酒兌點(diǎn)溫水是可以用來降溫的。當(dāng)下如法炮制。

　　陳姍姍的額頭上依舊敷著冷毛巾。老陸用酒精輕輕擦拭著她的手心、腳心和脖頸。沒有找到棉花團(tuán)，就用了塊軟布替代，用著倒也還趁手。每過幾分鐘，就從冰水里撈一塊冷毛巾替換額上已溫?zé)岬哪且粔K。

　　就這樣守著她到半夜，看她臉上的潮紅漸漸退去，他也放下心來。熱度雖然還有，但已經(jīng)不燙手了。他忽然覺得無比的累，又不敢回房休息。想了想，關(guān)了床頭燈，就在床的另一側(cè)躺下。

　　不敢翻身，怕驚動她。雖有倦意，卻睡不著，在黑暗中睜著雙眼，聽著她的呼吸慢慢變得均勻。

　　“水......”似乎聽到她含糊的夢囈。他猛地想起，發(fā)燒的人最需要補(bǔ)水了。急忙下床，去樓下冰箱倒了一大杯橙汁，又找了根吸管。開了燈，看她嘴唇都有些干裂了，忙拿吸管喂她。

　　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橙汁，就像嬰兒吸母乳一般，無自覺地貪婪地吸著。此時的她，正掙扎在一個莫名的夢中。夢里的她在荒原里獨(dú)自行走了很久很久，渾身燥熱，口干難耐。終于看見一處甘泉，于是欣喜地跳下去。泉水是甜的，她喝了個酣暢淋漓。燥熱的身體沉浸在溫潤的泉水里舒暢無比，她忽然好想游個泳。

　　陳姍姍醒了。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老陸，手中端著個杯子，杯里的橙汁已經(jīng)見底。

　　老陸一臉欣喜，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道，“總算退燒了?！?p>　　“我發(fā)燒了？”陳姍姍一臉茫然。掙扎著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身全濕透了，連蓋著的被子和底下的床墊也是濕漉漉的了?！拔疫@是流了多少汗?。俊彼p嘆道。

　　老陸蹙了眉道，“這床沒法睡了。你換上干凈睡衣去我房間睡?！?p>　　“我睡沙發(fā)吧。一身汗臭，不想弄臟你的床?！标悐檴櫼琅f虛弱得很，聲音有氣無力。

　　老陸雖然也是個愛潔凈的，此時卻一點(diǎn)也不計較，“沒事，床單啥的洗洗很方便?；蛘撸胰ソo浴缸放上水，你泡個澡再睡可能更舒服些?！?p>　　陳姍姍點(diǎn)頭。一身汗?jié)?，哪怕?lián)Q上干凈衣服還是黏答答的，怎么都不舒服。還是洗個澡痛快。

　　這是陳姍姍第一次進(jìn)主臥的浴室。淋浴房被一塊淡藍(lán)的浴簾遮著，看不清里面的陳設(shè)。幾乎占了浴室一半面積的大浴缸則略呈優(yōu)美的弧形立在窗下，里面已經(jīng)放好了熱水。對面的墻上是一臺壁掛電視，已經(jīng)被老陸調(diào)到了音樂臺，此刻正播放著輕柔舒緩的音樂。

　　“我去廚房給你煮點(diǎn)面，你慢慢泡?！崩详懓阉鲞M(jìn)浴室后就匆匆下樓了。

　　仔細(xì)地鎖好門，慢慢褪去身上汗?jié)竦囊挛?，陳姍姍緩緩地滑入浴缸。悄悄地閉上雙眼，一邊輕輕地揉搓著身上的汗液，一邊默默地聆聽著令人放松的音樂。一時間心里覺得無比的安謐。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得老陸輕輕敲門，“面煮好了，你出來吃點(diǎn)吧?！?p>　　“好?！标悐檴櫰鹕?，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帶干凈睡衣進(jìn)來換。一時大窘。好在架上有一疊浴巾，便挑了塊大的暫時圍上。

　　沒承想門卻壞了，怎么也打不開。原來老陸平時從來不用這反鎖功能，所以倒不知啥時壞的。

　　“你離門遠(yuǎn)點(diǎn)，我踢門進(jìn)來?！崩详懸粫r情急，打算踹門而入了。

　　“別，千萬別?！标悐檴櫯麦@醒了毛毛，嘴上卻說，“樓下還住著人呢，別嚇著人家?！?p>　　冬天客人少了。但地下室的確還住著那個西人男孩。老陸想了想，去拿了工具箱來，說，“我把它撬了吧?！?p>　　浴室里待得久了，本來就虛弱的陳姍姍感覺胸口有點(diǎn)悶。她倚墻而立，腦袋暈乎乎的。門被打開的一瞬間，終于支撐不住，軟綿綿地向地下滑去。老陸大驚失色，扔下手中的工具搶步上前，迅速托住她。因?yàn)橛昧^猛，本來就扎得不夠緊的浴巾倏然滑落，頓時春光乍泄，一覽無余。

　　浴后美人，分外妖嬈，老陸一時呆住。

　　陳姍姍又羞又氣，偏又渾身全無力氣，只能任老陸一邊忙不迭地說著對不起，一邊替她撿起浴巾重新把身體掩住。

　　“我抱你去床上?！币膊坏人卮?，他就把她打橫抱起，送到他的King床上，扯過被子輕輕蓋好。又去她房間找了條淺紫睡裙過來，低聲笑道，“我替你換上吧？”

　　“你先出去，我自己來?！标悐檴櫅]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老陸悻悻走開。

　　等他再回來，陳姍姍已經(jīng)在吃面了。她在被子上墊了本雜志，將碗放在上面，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吃著。老陸忙去拿了塊毛巾過來鋪在她面前，然后端過碗喂她。

　　“謝謝?！贝_實(shí)餓了，她很配合地由他喂著。

　　“你剛退燒，要吃得清淡些。我已經(jīng)用慢燉鍋在燉稀飯了，明早起來就可以喝?！崩详戄p聲細(xì)語，恰如一股暖流，緩緩流進(jìn)她的心田。

　　她想起了10歲那年，有一次早起覺得頭痛，不想去上學(xué)。嚴(yán)厲的母親卻認(rèn)定她是貪玩，由不得她分辨便狠狠訓(xùn)斥了她。結(jié)果那天在學(xué)校發(fā)燒到39度。

　　她又想起高中的一個周末，同學(xué)都回家了，只留了她一個人在宿舍。她偏偏發(fā)起了燒。一個人躺了兩天，難受了兩天，也餓了兩天。

　　陳姍姍的眼圈紅了?；诺美详戁s緊扔下碗，“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陳姍姍情不自禁地?fù)溥M(jìn)他的懷里，任眼淚紛飛，“從來沒有人對我這么好！”

　　她這是受了多少委屈啊，老陸心里忽然一疼。他緊緊摟住她，任她的眼淚把他的前襟打濕，“我會一直對你這么好的?！?p>　　等她哭累了，他才輕輕把她松開，在她的額上輕輕吻了一下說，“你累了，趕緊歇著?！?p>　　“好。”她溫順地依言躺下。

　　“我也累了。我可以睡你邊上嗎？”老陸輕聲問，不等她答，他又馬上說，“我保證不碰你。”

　　她笑了，柔聲道：“這是你的床。你做主?！?p>　　他關(guān)燈躺下，刻意和她保持了距離。黑暗中，她卻輕輕靠過來，手臂環(huán)著他的腰，低低地說：“我想靠一下?！?p>　　他翻轉(zhuǎn)身，把她緊緊擁在懷里。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就這樣慢慢進(jìn)入夢鄉(xiāng)。

　　室外，風(fēng)已止住，雪，卻沒有停的跡象。厚重的窗簾遮住了所有的光線，也屏蔽了鄰家偶爾的狗叫聲。

　　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