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肉餅信上所說,他幫我跟朱櫻約好了中午在城中的一家餐館吃飯。由于時間尚早,我便在街上隨意地逛著,順便吃些東西補充下體力。
街上很快就轉變成了清晨特有的繁忙景象,路邊隨處可見吆喝著賣早點的小販,一家家各色各樣的店鋪在若有若無的香氣中紛紛開門營業(yè),展露出了琳瑯滿目的商品。街上的行人與馬車從某一刻起忽然就變得密集起來,其中有的人閑庭信步,有的人匆忙趕路。我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走了片刻,看到一家小店門口有兩位大爺正坐著喝茶閑談,便走進去要了份早點。
雖然只有一個人,一張桌,幾個包子和一碗粥,但我卻意外地感受到無比的自在。平日這時候我們一般都在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著早飯以便趕去訓練,如今難得能隨意消遣,我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早晨的時光竟能流淌得如此緩慢。
本來我以為這只是因為我進了練兵營后太久沒享受過這樣閑暇的早晨,因此才格外珍惜??僧斘以囍匪莞眠h的過去時,竟發(fā)現(xiàn)我似乎從沒有過這樣的早晨。十年的學堂生活,每個早晨我都在急促地吃著早點,趕去學堂,這樣的日子在不知不覺中不斷地重復而又重復著,單調到讓我完全沒有察覺。至于那些放假的早晨,無一例外我又都是以睡懶覺的方式度過的。我為自己記憶里竟不曾有過一個安閑愜意的早晨感到驚訝,不過我也懶得花太多時間去感慨,我心里更多的還是在幻想與朱櫻見面的情形。
我已經四年沒見過朱櫻了。那一年爹娘正式為我制定了成為大將軍的人生目標,為了讓我日后能順利地進入練兵營,他們決定安排我轉到一所半軍事化的學堂,在那接受初步的訓練。我雖然心里不愿接受當大將軍這種人生目標,但當時考慮到從軍是最好的出城方法,就沒猶豫太多,答應了下來。
唯一讓我糾結的就是朱櫻了。那時雖不懂什么刻骨銘心的感情,至少我是不懂,但畢竟跟她在一起時很開心,心里總是舍不得。
不過奇怪的是雖然心里說舍不得,但在決定轉學后,我反而開始有意地跟朱櫻疏遠了。她盡量不在我面前提起轉學的事,似乎是想保持一切如常的模樣??赡菚r我想我跟她都明白,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我心里被一個念頭牢牢控制著:既然遲早要分開,又何必在一起。
我們最后一次見面的那天其實與往日并沒什么區(qū)別,照常上課,照?;丶?。本來我是想送她回家的,結果她執(zhí)意要送我回家,那也算是我們第一次在學堂外結伴而行。
走在路上時朱櫻始終沒有看我,我們靜靜地走了好久,最后還是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看著前方,突然略顯隨意地對我說:“去了那邊好好干啊。”
我點點頭說:“好。”
朱櫻又說:“到時候你不會想我吧?”
我笑笑說:“這可能得看心情?!?p> 朱櫻問:“這跟心情有什么關系?”
我回答道:“你看,我心情好的時候,想你也許心情就不好了,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想你就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了?!?p> 朱櫻說:“難道你想到我后就非得心情不好嗎?”
“這也不一定?!蔽彝nD了一下,又說:“不過基本應該是這樣。”
當時我說完這句話就立馬開始防范朱櫻的攻擊,她總是出手很快,防不勝防。不過出人意料的是她只是看了看我,然后說道:“我覺得你這人就是死要面子?!?p> 我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也許是因為一路上我始終保持著沉默,可那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該講些什么。我只是盡量保持著淡定與灑脫,不讓自己受到離別愁緒的影響。
其實事到如今,我已記不清那天在路上我們還說了些什么,我只記得到我家門外后,我們停下。我很是瀟灑地對朱櫻說:“我家就在這,有空可以來找我玩?!?p> 朱櫻說:“好?!?p> 然后我就轉身進去了。那之后我們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我實在不覺得那句話適合作為我跟朱櫻說的最后一句話,因為實在不像什么告別的言語,而且也沒什么深度。
不過好在上天現(xiàn)在又給了我次機會,我覺得我有很多話想跟她說。
我提前來到了約好的餐館,隨處找了個位置坐下,坐下時感覺屁股的疼痛比清晨更甚,如坐針氈。
我思索了一路,覺得見了面說“你怎么還長這樣”有些不好,畢竟那么久沒見,或許她已變了許多也說不定。我也知道可以夸一句“你今天真漂亮”之類的話,可我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會說這樣好聽的話,那也不至于一個人形單影只到現(xiàn)在了。我還考慮了忽略開場白直接招呼她吃飯,營造出仿佛是昨天剛見過的錯覺,但又擔心這樣的過分親密是否會被她誤認為我不夠重視,亦或是有些無禮。
斟酌良久,最后我決定先打個招呼,然后笑著說:“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p> 我想朱櫻會問:“怎么個不容易法?”
接著我便會若無其事地告訴她我出來的經過,當然拉稀的事情自然不會說。我會講述我是如何避開守夜的人,如何從圍墻上翻下,又是如何摔傷了屁股。然后不論她是表現(xiàn)得驚訝或是感動,我都可以隨意地擺擺手,說:“小事兒罷了?!?p> 我相信只要上來能打開話匣子,后面的聊天基本就不會有什么問題。為了預防萬一,我還決定先對這家餐館的菜有所了解,這樣呆會兒點菜時至少也可以多個話題。這家餐館身處鬧市街區(qū),地段繁華,室內雕欄繡柱,桌上銀杯玉碟,大小裝飾盡顯富麗堂皇。我心想肉餅還真會挑地方。
此時正好一位女店員向我走來,她衣著華貴,美麗高挑,可以說又為這餐館增色不少。而我這才發(fā)現(xiàn)在這餐館里吃飯的人似乎個個都是錦衣玉帛,相比下來突然覺得自己跟這里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我的那把假劍,總覺得吸引了不少人的側目。女店員走過來后第一眼也是看了看我放在一邊的假劍,不過她馬上又笑著將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禮貌地問:“客官,請問有什么需要?”
我問:“你們這里的招牌菜是什么?”
女店員有些驕傲地說:“我們這里的菜放在城里都是數一數二的,最有名的就數梨花帶雨烤羊腿和霧里看花切牛肉,很多人都特地預約來吃,需要來一份嗎?”
我問道:“那個梨花帶雨烤羊腿是什么,霧里看花切牛肉又是什么?”
女店員說:“就是一種獨特的烹飪方式,你點了就知道了,味道絕對包你滿意?!?p> 我覺得完全沒問出個所以然,于是說道:“我現(xiàn)在在等人,還是過會兒我再叫你點菜吧。”
女店員收起了一些笑容,“嗯”了一聲便轉身走了。
我坐的位置離門口不遠,能清楚地看到進店和出店的人,每次看到門口露出半個進來的身影時,我都會異常緊張,總希望那一刻自己處于一個看上去最好的姿態(tài)。
朱櫻沒多久便到了。我見到她后站了起來,隨后她也就看到了我,并走了過來。
朱櫻比以前稍瘦了一些,其他基本沒什么改變,還是跟那時一樣,這讓我多少有些欣慰,至少不會感覺太陌生。
朱櫻看我站著不動,說:“坐啊。”
我點了點頭坐下,誰知忘了屁股有傷,一屁股坐下后又被痛得立馬站了起來。
朱櫻見狀,笑著說:“看不出現(xiàn)在那么有禮貌,知道讓女的先坐了啊。”
我附和著笑笑說:“那當然?!比缓蟛欧鲋首泳従徸隆?p> 剛開始我們都沒說話,我偷偷看了朱櫻一眼,而她只是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碗筷。很快桌上的沉默便讓我焦急起來,可偏偏事先想好要說的話此刻不是沒了影,就是被我暗自否決,導致一句都說不出來。直到最后我覺得必須得說點什么了,才硬生生地說道:“好久不見啊。”
朱櫻看了看我,說:“好久不見?!?p> 隨后又是片刻的沉默,而這樣的沉默在之后的聊天中可以說發(fā)生了無數次。
后來還是朱櫻問我點菜了沒,我才反應了過來,趕緊要了菜單。點菜時我對朱櫻說:“我知道這里有個叫霧里看花烤羊腿還是霧里看花切牛肉的,好像不錯。”
朱櫻說:“那個其實跟別的菜也沒什么區(qū)別,就名字好聽而已。”
我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將主動權交給了他。朱櫻點得很快,跟店員溝通好后問我還要什么,我搖了搖頭說:“差不多了,到時候不夠再點?!?p> 店員走后我看到朱櫻似乎打量了我一番,她說:“你怎么就穿成這樣來見我?”
我心想我們在練兵營只能這么穿。我再看她,發(fā)現(xiàn)衣衫綢緞一看就是經過精心挑選,連臉上也化了些妝容,這都是我一開始沒注意到的。
“練兵營里規(guī)定要穿統(tǒng)一的服裝。”我說道,“不過你的衣服看起來倒是不錯?!?p> 朱櫻露出滿意的微笑,說:“那當然,這可是我花了很多銀子買的。”隨后她又看到了我那把假劍,問:“你跟我吃飯還帶劍干什么?”
我回答道:“我是趁守夜時逃出來的,晚上還得趁守夜的時候回去,所以就把劍一起帶來了?!?p> 我剛準備跟她說我出來一次是多么不容易,就聽她說道:“那你能不能把這劍放桌子底下?。糠旁谏厦婵偢杏X有些……”她頓了一下,說道:“有些奇怪?!?p> 我把劍放到了桌下,問:“為什么我感覺其他吃飯的人好像都對我這把劍很好奇啊,難道他們都沒見過將軍或者士兵嗎?”
朱櫻說:“路上肯定見過,但在這家餐館里拿劍的就很少了,這家餐館在全城都是有名的,算是比較高檔的地方,一般的將軍和士兵是不會來這吃的?!?p> 我忍不住問道:“為什么將軍和士兵就不能來吃?”
朱櫻似乎聽出了我語氣中的一絲不滿,想了想解釋道:“因為他們比較忙啊?!?p> 我沒有說話,不過看朱櫻和周圍人的表情,心中不免感慨從軍這條路確實有些不讓人待見,也開始理解為什么楊成總是一副對未來無望的樣子。因此隨后我又忍不住說道:“將來出去拼命的也就是我們這些從軍的了,沒我們他們能在這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吃飯嗎?”
朱櫻點頭認同道:“是啊,不過說來我一直想問你,你為什么要去練兵營???”
我依舊有些反感別人問我這個問題,含糊道:“當時想去就去了。”
朱櫻說:“那也得有個理由啊。”
我故作深沉,說:“有些事是不需要理由的?!?p> 朱櫻白了我一眼,接著又問了問我關于練兵營的事。我向她描述了我們日常生活中各種枯燥的訓練,以及我們是如何在這樣單調的日子中苦中作樂的。不過她似乎只是隨意地一問,對這些并不感興趣,聽到后來她打斷了我,問道:“那么你將來就確定去前線打仗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
朱櫻看了看我,又問:“你行不行???”
我不滿道:“什么叫我行不行?”
朱櫻說:“這可是去打仗啊,你知道打仗是什么樣子嗎?”
我說:“我們在練兵營的最后一年會被派去戰(zhàn)場上那些不那么激烈的地方,先去適應一下,到時候就知道了?!?p> 朱櫻說:“你都不知道打仗什么樣,你就敢去從軍?”
我說:“這憑的本就是男兒的一腔熱血,你是不會懂的。”
朱櫻說:“我是不懂,可我覺得你就是一上前線馬上就會死的人?!?p> 我不禁想起自己將來上了戰(zhàn)場后出逃的計劃,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上了前線也可以稍微站后面一點吧?”
朱櫻笑著看了看我,怪聲怪氣地說:“你不是說你一腔熱血嗎?竟然還想著站后面一點,我剛才還以為你特有責任感呢?!?p> 我說:“難道站在后面點就不算有責任感嗎?那整座城里那么多不上戰(zhàn)場的人豈不是更沒有責任感了?”
朱櫻猶豫了一下,說:“每個人的責任又不同,總不能一概而論?!?p> 我覺得她這話略有深意,說道:“那不就對了,你怎么知道每個人的責任是什么,難道我進了練兵營你就覺得我的責任是打仗沖在最前面?那我也可以說你身為一個女人,你的責任就該是生孩子,將來生不出孩子就是沒有責任感。”
朱櫻一下來了脾氣,說:“你說誰生不出孩子?”
我下意識地向后坐了坐,笑著解釋說:“我又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所以就隨便打個比方說說而已。你怎么可能生不出孩子呢,對吧?”
朱櫻冷哼了一聲,見我將身子向后靠,問道:“干什么,你怕我打你?”
我笑笑說:“安全起見嘛,免得被你偷襲?!?p> 朱櫻略帶嘲諷地笑了笑,說:“我早就不打人了?!?p> 我試探著問:“是嗎?”
朱櫻說:“是啊?,F(xiàn)在我身邊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一個文靜的姑娘?!?p> 我聽后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結果就看到朱櫻凌厲的目光如針一般射來,那目光讓我感到熟悉,不過她的身體看上去很放松,感覺確實沒有出手襲擊的打算。
之后我又問道:“你現(xiàn)在在哪個學堂念書?”
朱櫻簡短地回答說:“我早就不去學堂了?!彼f這話時沒有看我,而是隨意地看著桌面,神色坦然,仿佛是說著一件無足輕重的事。
我愣了半天,驚訝地問:“那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朱櫻說:“我在工作啊?!?p> “什么工作?”
朱櫻柳眉微蹙,忽然沒好氣地說道:“你管我做什么?反正掙的挺多就行?!?p> 我說:“這有什么好保密的?”
朱櫻冷冷地說:“就是不想告訴你?!?p> 這時店員開始陸續(xù)為我們上菜。一盤又一盤精致的菜肴被擺放在了桌子上,我覺得我只能用精致來形容,因為雖然每道菜看上去都很好看,可是量卻是少得可憐,潔白的盤子大部分都裸露在外,仿佛盤子才是主角,而盤里的菜反倒成了點綴。
朱櫻率先吃了起來。我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問道:“你工作多久了?”
朱櫻說:“大概有兩年多了吧?!?p> 我點了點頭,然后就又不知道說些什么了。我感覺自己有一肚子的話想蹦出來,卻怎么也找不到一個話題作為切入口。我曾多次幻想與朱櫻見面的場景,但從沒想過見面后會有像這樣令人焦躁的沉默。
動筷后我們倆都沒有說話。隨后我意識到她沒顯得尷尬很可能是因為她嘴里始終吃著東西,當然就不會在意是否有話題要聊。于是我干脆不再糾結,開始專注吃飯,然而剛吃幾口,我就發(fā)現(xiàn)盤已見底。
“這家餐館上的菜真少?!蔽艺f,“而且味道也不怎么樣。”
朱櫻嚼著嘴里的東西,抬頭看著我。
“真實太坑人了,肉餅真不會挑地方?!蔽依^續(xù)說道。
這時朱櫻說:“這家餐館是我挑的?!?p> 我愣了一下,問道:“不是肉餅挑的嗎?”
朱櫻說:“那天他只說有空出來吃個飯,然后我就選了這家餐館。難道這家餐館不好嗎?”
我不禁說:“我覺得這是我見過給菜給得最少的餐館了。這些菜給我一個人吃都吃不飽?!?p> 朱櫻說:“你要吃那么飽干什么?”
我好奇地問:“難道吃飯不是為了吃飽嗎?就算不是為了吃飽,可這邊菜的味道也很普通啊?!?p> 朱櫻問:“那你覺得哪家餐館好?”
我認真地說:“我覺得前面那條街邊上的烤魚店就不錯,又好吃又吃得飽。”
朱櫻蔑視地說:“你也太土了,你知不知道吃飯吃的是氛圍?”
我問:“什么氛圍?”
朱櫻放下了筷子,說:“高檔的氛圍。你看這餐館的裝修,四周的環(huán)境,都是城中一流的。坐在這里吃飯難道你就沒覺得自己進入了高檔生活的圈子?”
我說:“我又不知道什么是高檔生活的圈子?!?p> 朱櫻說:“正是因為你不知道,你才沒有上進心。等你漸漸了解了這個圈子的樣子,你就會明白為什么這么多人都努力想擠進這個圈子了?!?p> 我忍不住問道:“這么說來你已經擠進這個圈子了?”
朱櫻說:“當然沒有,來這吃一次飯可是得用掉我大半個月的工錢?!?p> 我不解地問:“那你還挑這家吃?根本吃不飽?!?p> 朱櫻聽了無奈地搖搖頭,說:“看來你還是沒懂,關鍵不在于吃飽,而在于在哪里吃。這里的菜少,才更能突出這里菜的珍貴。”
我說:“難道這就叫物以稀為貴?”
朱櫻說:“這叫吃得精致,吃下去的一定都是最好的,而且吃八分飽才是健康的吃法,高檔的生活講究健康?!?p> 我又問:“你花大半個月的工錢就是為了吃八分飽?”
朱櫻有些不耐煩地說:“我這樣解釋吧,來這吃主要是一種對自己價值的肯定,這就跟你穿名貴的衣服會引得別人羨慕是一個道理。在這吃的都是高檔生活圈中的人,所以外人也會覺得我們處于這個圈中?!?p> 我說:“為什么要處于這個圈中才算對自己價值的肯定,而且很明顯我們現(xiàn)在并不處于這個圈中?!?p> 朱櫻說:“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別人以為就行?!?p> 我說:“可你剛才說在這里吃飯的都是高檔生活圈中的人士,但事實是我們就不是?!?p> 朱櫻聽后愣了一下,很明顯她沒考慮到這一點。
我接著說道:“既然我們不是,那就說明其他在坐吃飯的也有可能不是。你說會不會一大幫子人都抱著跟你一樣的心態(tài),在這吃飯的同時心里美滋滋地幻想著自己身處于高檔生活的圈中,其實到頭來在這吃飯的人跟在前面街邊烤魚店吃飯的人也沒什么區(qū)別?”
朱櫻面無表情地沉默了半天,說:“至少這里的環(huán)境好?!?p> 我笑著點點頭,打趣道:“沒錯,而且這里的菜更少?!?p> 朱櫻再次白了我一眼,然后露出不可交流的表情,低頭吃菜。而我則暗自琢磨待會兒吃完后要不要換家店再去找點東西吃。
本來我以為在吃飯時多聊些當年在學堂的事,交流便會馬上變得容易起來。可事實是我看著桌對面的朱櫻,一點也沒有回憶當年的興致。我覺得她的樣子并沒有太多變化,非要說的話那就是比以前更好看了。然而面對如今的她時,我卻總覺得有些陌生,無話可說。而就當我準備無奈接受今天的飯局將在交談不快且略顯乏味中結束時,朱櫻又給我來了個當頭棒喝。那時我就在想生活也許就是這樣,你沒必要事先想太多,因為它絕不會按你想象的發(fā)展。
當時朱櫻正在講到她買衣服的事,結果無意間提到了她的相好,我聽后驚訝地問道:“你有對象了?”
朱櫻似乎有一瞬懊惱的表情,不過很快她就若無其事地回答道:“是啊?!?p> 我聽后想都沒想立馬說道:“你都有對象了為什么還要約我吃飯???”
朱櫻問:“有對象跟約你吃飯有什么關系?”
我愣了半天,想到這之間似乎確實沒什么關系,而且關鍵在于我跟朱櫻之間也不存在什么關系,于是一時無言以對。其實這些年在想念朱櫻的同時我也在幻想她是如何地想念我,以及在沒有我的日子里她又是如何過活,然而如今卻得知她其實早已有了對象。
據朱櫻所說,他們是在一起工作時認識的,是那男的先追求的她,不過詳細的過程朱櫻并沒有多說。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我問道。
“快兩年了吧。”
我緩緩點了點頭,猶豫了下,問道:“那他對你好不好?”
朱櫻說:“挺好的啊,過兩天還要帶我去買最近新款的衣服呢?!?p> 我想起當年在學堂時朱櫻總幻想的完美愛情,笑著問道:“他是不是長得特俊秀?。俊?p> 朱櫻略帶得意地說:“那是,可比你好看多了?!?p> 我依舊只是點了點頭,沒跟她計較??傊谥乐鞕延辛藢ο蠛螅也幻庥行┦肿銦o措,甚至有些思緒混亂。之后我們還聊了一些瑣事,例如朱櫻的胃病,她說現(xiàn)在已經好了許多。另外她爹似乎也跟她娘和好了,一家人住在一起很和睦。我就這樣想到一出問一出,其余時間大家都是悶頭吃菜,不過本來菜就不多,即使我又加了兩個,也很快就被吃了個干凈。
我們看著一桌的空盤子,似乎誰都沒有再開口交談的打算,我也不知為何,當時心里想的就只有趕緊離開,于是便起身說去結賬。誰知朱櫻快步走到了我前面,說:“我來結吧?!?p> 我剛想說不用,但她已不由分說地把銀子付給了店員。我還想堅持一下,但朱櫻白了我一眼,又說道:“不用你付?!蔽以谝慌該狭藫项^,猶豫了一下后,緩緩說道:“那我先走了,再見。”說完我又看了她一眼,轉身向門外走去。事后想起這事我非常懊惱,我覺得當時好歹都該是由我來結賬。
朱櫻見我要走趕緊叫住了我,說道:“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以后指不定可以再見面?!?p> 于是我們倆互留了地址,便在餐館門口道了別。街上行人如潮,熙來攘往,午后炎熱的陽光刺得我一時有些睜不開眼,我抬起手掌護住視線,走向了與朱櫻相反的方向。
可以說最后我?guī)缀跏翘与x那里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逃,反正直到回頭在人流中再也看不到朱櫻時,我才松了一口氣。后來想想如果我當時知道那是我跟朱櫻見的最后一面,我一定會再多說幾句,再多看幾眼??删褪怯心敲匆恍┤耍悴粫琅c他們的哪一次見面會成為永別,一直到很久以后你恍然發(fā)現(xiàn)大家似乎再也見不到的時候,你才明白,那就是你們見的最后一面。
那天與朱櫻分開后,我便在城中四處晃蕩打發(fā)時間,走過那些我曾經無數次經過的地方。雖然已經很久沒來,但其實放眼望去,基本看不出什么變化,還是一樣的街道,一樣的門店,店里也還是一樣的掌柜,可心里總覺得有些東西就是變了。
我以為朱櫻有了對象這事該讓我傷心欲絕,可一路上我似乎并沒有太多感覺,可能是因為一路上我并沒去多想,我只是一個人靜靜地走,希望趁現(xiàn)在沒事把過去經常走過的地方都再走上一遍。
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到了傍晚,原本仿佛能將人炙烤的太陽此刻已漸漸沒了溫度,緩慢地隱沒在天邊。夏日的晚風漸漸興起,帶來一絲怡人的涼爽。
我在自己喜歡的那家烤魚店里坐下,感覺自己的腳由于走了太久已經有些酸了,不過因為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腳上,反倒覺得屁股上的傷痛緩和了一些。
這家店我過去經常來吃,因此跟這里的店主也很熟悉。店主是個身材略胖的大媽,似乎每次見到她時她都是腰系圍裙,擼起袖子的形象。她看到我后依舊很是熱情,對我說道:“感覺好久沒見過你了啊?!?p> 我笑著點了點頭,對店主示意。
店主繼續(xù)說:“記得以前你可是經常來吃的?!?p> 我說道:“主要是因為最近比較忙?!?p> 由于是剛到晚飯時間,店里客人還沒開始多起來,店主也無需太照顧生意,因此她接著問我:“現(xiàn)在忙什么呢?”
我猶豫了一下,摸了摸后腦勺說:“其實我進了練兵營?!?p> 店主聽后張大了嘴巴,說道:“那你厲害啊,以后保家護城可就靠你了,可得給你多加點肉?!闭f完雙手在腰間的圍裙上抹了抹,便開始問我要吃什么。
我笑著說了聲:“謝謝?!蓖蝗挥X得心里挺暖,這似乎是第一次有我爹娘或是練兵營以外的人對我說進練兵營很好。同時我也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竟變得不太愿意承認自己是練兵營的一份子了。
店里很快就坐滿了人,明明剛才還略顯冷清,但轉眼人們吃飯交談的嘈雜聲便開始不絕于耳。在我吃飯期間,隔壁桌響亮的談話聲吸引了我的注意。
其中一人說:“聽說最近前線戰(zhàn)況不佳啊。”
另一人說:“我怎么沒聽說過?”
先說話那人略帶愁容地晃著手里的酒杯,說:“我有一個朋友就在前線打仗,前兩天受傷被運回來,我去看他時得知的?!?p> 另一人問:“那戰(zhàn)況究竟有多嚴重?”
那人說:“反正不怎么好,具體的他也不肯透露?!?p> 另一人又問:“可前段時間不是還說我軍大捷嗎?”
那人微嘆了口氣,說:“報喜不報憂啊?!?p> 我在一邊聽著這兩位憂國憂民的人談話,心想自己在練兵營里的公告欄上確實沒見到說最近前線有什么敗仗。我想這無非是眾多以談論前線戰(zhàn)事為趣的人之中的兩個,這些人談論時總是不自覺露出一股指點江山的氣質,小時候我也在一邊聽過不少,后來發(fā)現(xiàn)其中的可信度完全因人而異。
隨后我又獨自一人閑逛到了深夜,等我走到練兵營附近時,街上已經鮮有人跡。我沿著原路返回,直到看到圍墻上垂下來的那條繩子。我大致估摸了一下,覺得差不多到了守夜的時候,于是便用力一躍,抓住繩子向圍墻上方爬去。
在接近圍墻頂部后,我放慢動作,全神傾聽圍墻上的動靜,這可以算是關系著我此次出練兵營成功與否的最后一步。好在暗夜寂靜,并不難分辨。在確定沒什么動靜后,我一躍翻上了圍墻,落地的一剎我警覺地向左右看去,如我所料并沒有人在附近。
于是我俯身將垂下去的繩子收好,見四周依舊沒什么動靜后,才漸漸放下心來。我將左手放在腰間的假劍上,筆直地站到了圍墻邊。
月色展露出前所未有的皎潔,安靜地在地面鋪上了一層半透明的白光。白天發(fā)生的事此刻突然開始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沒有悲傷,沒有憂郁,只是給我?guī)砹艘环N莫名的空虛。我試著去探索這空虛從何而來,思考了半天,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最大的變化就是如今心里已不再有一個可以想念的對象。
在見到朱櫻后,我發(fā)現(xiàn)這些年我想念的人更像是我虛構出來的,真實的那個人跟我心心念念的其實有著很大的差距。我并不能很清晰地講出這兩者之間的具體差別,可我就是能清晰地感到她不是我心里想念的那樣。
我甚至開始覺得這些年來朱櫻對于我來說,似乎更像是一種感情的寄托,一個情緒的宣泄口,她讓我在想要想念時有個人去想念,在想要愛時有個人去愛,僅此而已。
而如今我發(fā)現(xiàn)這一切不過都是我單方面的念想,此刻的朱櫻早已不是我心中懷念的那個模樣。當然這其實無可厚非,每個人都在改變,畢竟改變才是一個人進步的方式。我只是突然覺得那么多年過去了,只有自己還在原地踏步,生活在自己編織的怪圈里,實在是有些諷刺。好在如今與朱櫻的見面讓我看清了這個怪圈,讓我明白自己思念的只是過去的那段回憶,而不是現(xiàn)在的這個人了。
抬頭看著漆黑的夜空,我的心空蕩蕩的,那么多年一點一滴沉積的思念,僅僅因為今天的相遇便土崩瓦解,讓我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不久之后我看到守夜的人陸續(xù)來到了自己的崗位,遠處則依舊是白城厚重的城墻,經過了這跌宕起伏的一天后,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在練兵營生活的樣子。
我輕輕嘆了口氣,雖然始終無法排遣內心的空洞,可我也清楚地認識到我已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去想念一個自己虛構的形象了,那簡直是在浪費青春。所以我暗自對自己說,也許是時候迎接新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