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以為此生與她無緣再見。
卻沒想到,再見竟是數(shù)日之后。
王城下起了歷年來最大的一場雪。
羌國王公貴族出巡狩獵。
顧清河雖為女身,但卻十分熱衷武道。特別是這種圍獵的盛事,她向來是不會缺席的。
帶著一隊侍衛(wèi),她騎馬向那山林深處而去。梁珂看她去了偏僻的地方,也跟著去。
她見他跟來,對他道:“梁兄,我們今日不如來一場對決?!?p> “好!”梁珂很痛快的答應(yīng)。
她說:“今日誰打的獵物最多,誰就可以要求對方完成一件事?!?p> “可以?!绷虹嫘α恕?p> “好,現(xiàn)在開始,天黑之前我們在這里集合?!?p> 說罷,她策馬揚鞭,手中拉出箭筒里的箭,拉上弓去。風吹得她的貂袍裂裂作響。
梁珂也往另一方向去。
許是冬天的緣故,山林中也沒多少動物出沒,一下午時間過去了,她的囊中還是空無一物。
她向來好勝心強,于是她便想起小時候父親教她設(shè)置陷阱的方法狩獵。她下了馬,找了個合適的地方,放了些隨身帶的干糧,做了一個簡易的陷阱。
自己帶著一隊人馬遠遠的躲在旁邊候著。
天漸漸暗了下去,終于聽見了一聲悶響。她興奮的向那邊奔去,那陷阱已經(jīng)陷進了地里,不過天色實在太黑,她看不清,只窺見一個模糊的影子,似乎是個很大的動物,心下喜悅,叫人拿來繩子,把那東西吊上來。
才出來一半,她便覺得不對勁,仔細一看,哪里是什么獵物,明明是一個餓的瘦骨伶仃的少年。
而且這少年的腳上還被她的箭扎中,正汩汩的流血。
那少年的臉已經(jīng)被亂蓬蓬的頭發(fā)遮住,看不清容貌,她連忙把他馱上馬,拉回營地。
莫鷥只道自己要死了,他不過是餓的受不了,在路邊撿一塊吃的,卻不想落入了陷阱。
當他半夢半醒之間,卻見一個女子的臉映在他眼前。
她好像在說什么。但他全聽不清,慢慢的又沉入了無盡的夢里。
他燒了三天三夜。
顧清河將他帶回了淮安王府。
終于,他醒了。
“這是哪里?”
“這是淮安王府。”她答。
看著她,他記起了那天初見,原來是她救了自己。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就落入陷阱了,只是對她說:“謝謝你救我?!?p> “不必謝,是我傷了你。”顧清河截住他的話,“你無處可去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點頭。
她俯視著他,問:“你想留下來嗎?”
他沉默的看著她,眼神迷茫,似在思考什么。
最后,他還是點了點頭。
“那從今日起,你便是淮安府的死士?!彼f。
夜已深,朗月升在半空,照著高低交錯的樓閣,荼翎獨自坐在亭臺上,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聲潺潺,傾瀉在杯中。他全副心思在這手上,不曾留意到半空中徐徐化出一透明的人影。
“陛下,我今日看了他們二人的前事,頗有些動容。只是沒想到,他們每一世都這樣幸苦?!蔽匆虺脵C出離了他的身體來透透氣。
“未因,你可知道,情是怎樣的嗎?”荼翎緩緩問道。
“小仙愚鈍,修煉至今,尚還未嘗過情事。請陛下指點一二?”未因以為,自己這番說得頗為謙虛,想來冥王他老人家應(yīng)該覺得她很是識體。不曾想他卻是眉頭緊鎖,語氣中很是嚴肅。
“情字最為傷人,雖然六界法器甚眾,但最為致命的,還是情這種東西?!?p> “此話怎講?”未因不解,月老的本本上都說,情是世間最為快樂美好之事。他卻如此說,想來和月老是意見相左,難怪天界和冥界從不對付。
“我執(zhí)掌冥界萬年,對生離死別之事早已麻木,唯獨每每見到世人為情所困,生生造出孽緣,我便心中不寧。這顧清河如此,當年的……”未因坐下來,托腮望著他,等著他的下半句話,他卻不再言語。
“當年什么?”她追問。
荼翎見如此,只當她仙齡尚淺,不與她繼續(xù)說下去,隨口敷衍:“當年我還是個稚子,你更是連個影都沒有。你無需知曉這么多?!?p> “誰說我沒影了?雖說陛下您老有萬把來歲,但我也不是一般的神仙?!蔽匆虿环?,她雖然修為不濟,到底還是自有一分神仙的傲氣。
荼翎瞥了她一眼,趁著燭火的光,仔細打量了她一番。雖然模樣可人,但放在六界美人之中,便不足一提。因此,看她如此著急,便提高了聲調(diào):“哦?愿聞其詳?!?p> “自打……”未因在心中算了算她的仙齡,但是腦中一片混亂,越理越亂,便放棄與他細數(shù)歷史,道:“自打有星星以來,我便一直看守它們,這還不足以說明我的資歷嗎?你知道星星和月亮太陽自遠古以來是并存的嗎?”
“我向來知道,你也不過看守了星辰幾千年而已,便要將星星與你歸成一個時代,未免可笑?”荼翎笑了,倒是難得一見。繼而正色道:“你可知星辰乃天地伊始便存在?”
“我自然知道,我只不過是拿來做比方?!蔽匆驙庌q道。
荼翎繼續(xù)道:“我只知曉,月神和日神都未曾如這番比方,今日一聞,當真大開眼界?!?p> 未因不知所措,便道:“我說不過你,算了。權(quán)且當你說的是對的吧。”
“算了,來人間有些時日了。你還沒去見識一番吧?”
“是啊?!蔽匆蜻z憾的說,突然想起自己還要依仗他找肉身,于是面色稍微和緩,慢慢的攢起一些笑容來,“陛下,接下來我們要做什么?”
“明日我們?nèi)デ紘鯇m里看看?!陛濒嵝∽靡槐?,斜眼看著她,心中道她算是個玲瓏機靈的小仙。
風雨搖搖,近日下起了連綿的雨,煙雨籠罩著整個王城。
因為茯苓公主之事,顧清河被大祭司召進去王宮里去,承皇帝旨意為公主祈福。
未見傳說的公主,倒是一路聽領(lǐng)路的女官說:“巫女身份貴重,親自前來為公主祈福,有些事奴婢不得不告知巫女?!?p> “內(nèi)司請講?!?p> “這茯苓公主雖不如從前那樣癡呆,但心性卻是大變。喜怒無常,先前一位宮女冒犯了她,她便杖斃了那宮女?!眱?nèi)司女官忐忑不安,繼續(xù)說下去,“圣上心中不安,思來想去,覺得怕是宮中進了邪祟之物,特招巫女前來察看,還望巫女能多留心?!?p> “我心中有數(shù),內(nèi)司不必擔憂?!鳖櫱搴訉@位宗親雖然并不熟悉,但幼年也曾聽說過她的身世,心中對她存有憐憫。
那茯苓公主的生母乃是一位不受寵愛的小國公主,后來那小國在戰(zhàn)亂時期破滅,不知皇帝如何發(fā)現(xiàn)了這公主竟與敵國傳信,企圖復(fù)興母國,于是便下旨將她賜死。
可憐那茯苓公主,在這王宮里沒有依仗,生來癡傻,便是生父也對她不聞不問。好在她是位癡傻的公主,那些后宮妃嬪們對她也瞧不上眼,是以得保全性命。
許是羌國皇帝覺得她清醒之事十分怪異,加上前仇舊恨,不得不防。
才至蘭鸞殿,便見那茯苓公主將那桌上的茶具打碎在地,直視地上跪伏著的小宮女。
“公主恕罪,奴婢這就給你倒一壺新茶?!蹦切m女道。
“不必了,你下去吧?!避蜍咦谀疽紊希瑩]了揮手,看上去一副平靜如常的樣子。
“這……”小宮女十分為難的樣子。
“你們?nèi)绱丝搭欀?,怕是父皇命你們來軟禁著我吧?怎么,之前死了一個還不夠?”茯苓聲色冷厲道。
小宮女急忙道:“奴婢不敢。”
“還不快滾。”茯苓冷哼一聲,見那小宮女唯唯諾諾要出去了,這才又恢復(fù)平常的樣子。
“皇姐何必動怒,既然皇上派人來服侍你,自然是怕有什么地方虧待了你?!鳖櫱搴訌拈T外進去,在她面前站住。
茯苓看著她,眼神陌生,似是從來不識她一般。顧清河只道她原本癡呆,從前就不辨人模樣,也不在意。
茯苓眼中輾轉(zhuǎn)了一番,不知在想些什么,幽幽道:“巫女?你是來為我祈福的?”
“正是?;式悴槐負鷳n,臣妹承襲祭司,只要你配合,很快就好了?!鳖櫱搴訙蕚浜脰|西,便著手開始。
蘭鸞殿中,儀式皆備。顧清河便開始為她祈福。荼翎施了隱身術(shù),在暗處觀察,見這茯苓倒是十分奇怪,面堂發(fā)紫,雖然模樣與普通凡人一樣,但眼中卻盡是一股吞噬之色。仿佛,仿佛從地獄出來的惡鬼。
難不成,那惡鬼果然上了這具肉身。荼翎不敢確信,便啟用法眼一辨,果然,在那具凡塵味甚濃的軀體里面,有著一個黑漆漆的靈魂,見其猩紅雙目,就是那姬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