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肅背誦完后,整個大殿一片寂靜,眾人似乎連呼吸都停住了,深怕打破了當(dāng)下的沉靜。
“咯咯咯咯……”
一陣詭異的笑聲從寧宗皇帝口中發(fā)出來,回蕩在大殿上空。
眾人聽到這猶如夜貓子般的笑聲都感到毛骨悚然,一個個的都把頭死死的貼在地板上,任由冷汗打濕了衣衫。唯有孟肅跪得筆直,腰都沒彎一點,如同一把標(biāo)槍釘在那里。
“忠臣!這才是朕的忠臣啊!”
孟肅是忠臣?
大伙兒頓時覺得是不是集體產(chǎn)生了幻覺,以至于聽到這么一句絕不可能從皇上口里說出來的話。
“呵呵,孟愛卿,這些觀點只是你一家之言呢還是和別人交流后所得的呢?”
孟肅見寧宗皇帝面se和藹,竟關(guān)心起自己寫的文章,看來是里面所言的情況引起了皇上的重視。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精神大震,回道:“啟稟陛下,臣的這些見解有許多是與各地學(xué)子和百姓交流后得到的信息,再加上臣自己的所見所聞綜合而來,在學(xué)院里,和臣抱有相同觀點的還有很多,也帶給臣最多的啟發(fā)?!?p> “哦?聽愛卿這么一說,看來朕的江山還有得救嘛,有這么多的忠臣義士在,還怕朝廷垮了?林卿家這個禮部尚書做得好啊!教出了這么多的好學(xué)生,該賞!該賞!”
寧宗皇帝嘴里樂呵呵的,可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只有冷冷的殺機。
林裴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恨不得鉆到石板下面去,可惜他沒有土行孫那種本事,所以也只能繼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默默的承受著怒火,不過在心里頭卻把孟肅給罵了一萬遍呀一萬遍:“我把你個嘴上沒把門的小子活吞了都不解恨??!你才吃了幾天的米啊?怎么就斗得過這條毛都長白了的老狐貍,不知道皇上已起了殺心了嗎?別看現(xiàn)在還和你瞎扯著蛋,那只是為了套出更多的人,看看還有誰對他不滿的,到時候就要一網(wǎng)打盡了。你小子死就死吧,可偏偏還要扯上老夫,可憐我上個月才娶進門的小十五啊!”
他有心想提醒孟肅一下,可死也不敢發(fā)出聲來。
耳聽得君臣二人的對話還在繼續(xù),在寧宗皇帝有意無意的引導(dǎo)下,孟肅把他的同學(xué)給賣了個干凈,像他學(xué)院的幾個好友黃純李東虎張浩天這幾人,還有汝寧府城里的幾位名士,大家經(jīng)常坐在一起論道,討論天下局勢。此外還有在街上聽各階層的百姓對朝廷各種惡政亂法的唾罵,最后又扯到了寧宗皇帝的身上。
從孟肅口中得知,天下百姓對寧宗皇帝為了長生成仙而修行的做法是深惡痛絕。不說每年為了煉丹都要花費數(shù)百萬兩錢財去天下各地搜集各種珍奇藥材和礦石,而且為了采補,這些年也不知禍害了多少女子,天下為此家破人亡的數(shù)不勝數(shù)。
寧宗皇帝幾乎是緊咬著牙才忍住了殺意,沒把他當(dāng)場就給砍了腦袋。不過等孟肅講完最后一句就立馬翻了臉,在大殿上就剝奪了他的功名貶為庶人給投進了天牢,接著又連下幾道旨意,派出錦衣衛(wèi)人去汝陽府調(diào)查抓人,看樣子是要興起一場大獄。
這錦衣衛(wèi)來頭可不小,乃是大夏朝專有軍政搜集情報的機構(gòu),由皇帝親自掌控,權(quán)力極大,主要職能為“掌直駕侍衛(wèi)、巡查緝捕”,其首領(lǐng)稱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一般由皇帝的親信武將擔(dān)任,直接向皇帝負責(zé),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親國戚,并進行不公開的審訊。
錦衣衛(wèi)成立近三百年來,權(quán)利越來越大,可以避開朝廷法令,有私設(shè)大獄抓捕審問之權(quán),是皇帝威懾百官和臣民的利器,
頒布完這些命令后,寧宗皇帝轉(zhuǎn)身就回了后宮,把兩百多位進士給晾在了外面不管,最后還是右相張世年出面完成了后面的儀式,草草收場
得到皇上旨意后,錦衣衛(wèi)直撲汝陽府,先是去學(xué)院抓捕孟肅的幾位好友,后又在汝陽城內(nèi)仔細調(diào)查,看還有沒有這類反動份子,若是還有的話,也一并抓起來。林裴這個禮部尚書也沒跑脫,被皇上罷了官職,回家等著領(lǐng)罪。
這場風(fēng)波持續(xù)了三四個月,總共抓捕了兩百多人,連著汝陽知府同知,包括孟肅就學(xué)的學(xué)院院長教諭老師在內(nèi)的一大批官員都遭到了貶謫。
把這些相關(guān)人員都給押回京城審訊過后,寧宗皇帝就要以大不敬之罪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斬首,不過卻遭到了朝中清流的抑制。
這些人以右相為首聚集在一起,紛紛書寫奏章,說這些被抓之人雖然言語上有些不敬,可里面也有不少是事實,而這些敢說出真話的人們,正符合敢做敢言的儒家本色,殺之不祥,所以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清流的這番舉動也帶動了不少中立派,大家伙齊心協(xié)力,每日的奏章如潮水般涌入禁宮,差點沒把收取奏章的太監(jiān)給累死。寧宗皇帝也被這群官員搞得厭煩不已,無法安安靜靜的修煉,再加上時間也過了這么久了,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于是乎大筆一揮,赦免了眾人的罪責(zé),放其歸家。不過孟肅卻不在其中,寧宗皇帝雖沒能殺他,卻也沒把他放出來,仍舊給關(guān)在天牢里,群臣幾次上書求情都被擋了回去。大家也無可奈何,只能任其在天牢受罪。
孟肅在天牢里一待就是七年,終于熬到寧宗皇帝賓天,新皇繼位,大赦天下。通過清流的努力把他給放了出來,并返還了他的功名,恢復(fù)了進士身份。
在牢里的這些年,由于有著清流的照顧,除了開始審訊的時候受了些皮肉之苦,以后基本上沒怎么受刑,雖然住的牢房環(huán)境很差,但也可以讀書,孟肅就是靠著每日看書熬過了漫長的時光,得以從見天日。
在踏出天牢走到外面的那一刻,看到前來迎接自己出獄的學(xué)子和清流,孟肅驟然回頭,望著困了自己七年的牢籠,一時間不由得感慨萬千,恍若隔世。
在接受了清流的幾次宴請后,孟肅謝絕了讓其留在京城的想法,執(zhí)意離開,要回鄉(xiāng)看望父母。
一別經(jīng)年,也不知二老過得怎么樣了?
辭別友人后一路快馬加鞭的趕回了汝陰老家,才踏進村口就得知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他的父母早在四年前就已雙雙離世!
原來七年前自己上京趕考后,父母就每日在家里燒香拜佛,祈求神靈保佑自家兒子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誰知卻等來了兒子被打入天牢的噩耗,接著二老又被當(dāng)?shù)毓俑弳?、關(guān)押,折騰了兩三個月才給放了出來,這還是當(dāng)?shù)毓俑懒司┏堑男畔?,得知孟肅被清流保了下來,沒有性命之憂后才作出的決定,不過也把孟家的這幾年攢下的一點家底給搜刮得干干凈凈。
孟肅父母都是一輩子都在土里刨食的地道農(nóng)民,哪經(jīng)歷過這等陣仗,自被放回來后身體就慢慢垮了下去。每日擔(dān)驚受怕,又心憂遠方的兒子,想上京城搭救孟肅,可他們哪有這個能力。這樣的日子熬了三年多,終于堅持不住了,在同一天雙雙撒手人寰,可憐臨死都沒能見上兒子一面。由于他們家也沒別的親人,最后還是村里鄉(xiāng)鄰湊了些錢把后事辦了,安葬在后山族墓里。
孟肅聽到此處不由得悲痛欲絕、泣不成聲,家都沒回直接跑到后山父母墳前放聲痛哭,悲號道都是因為自己才害得二老早逝,不斷自責(zé)求罪,直到哭昏過去。
醒來后的孟肅便在墳前搭了間草棚住了下來,要為父母守孝三年。在這段時間里除了每日祭拜和種些糧食養(yǎng)活自己外都沒有再摸一本書文,絕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思考著一個問題:那就是自己在殿試上的那次行為,到底是對是錯?為了這個國而失去了自己的家,是偉大還是荒謬?
他是真的迷茫了。
三年守孝期滿后,孟肅悄然離開了家鄉(xiāng),繼續(xù)尋找著這個答案。他走出山村,一路穿州過縣,每到一地都認真觀察著當(dāng)?shù)氐拿裆?,與中低層百姓接觸,聽取他們的想法,和學(xué)子名士們交流,探討各自的理念。
這一走就是五年,他的足跡踏遍了大半個國土,接觸了無數(shù)的人物,也領(lǐng)悟到了諸多的道理。
此后他回到了家鄉(xiāng),重新拿起了書本,鉆研起學(xué)問來。這一下又是五年,結(jié)合近十年的人生經(jīng)歷,終于解開了他困惑已久的答案。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p> 這一年,他正好四十歲。
領(lǐng)悟出儒家真諦的孟肅正式出山,開始在各地講學(xué),推行他自己的學(xué)說,很快得到了許多士子的認同,他也改了自己的字,把錚然改成一鳴,取“百花齊放,我自一鳴”之意,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漸漸成為了一代儒學(xué)宗師,受天下景仰。
朱思文講到這里時已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可當(dāng)他抬頭望向王成和程元時卻見二人仍是一臉的不知所云,當(dāng)下大為失望,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對牛彈琴、朽木不可雕也”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