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兒明顯屬于一個小女孩,本該甜美動聽的,但卻因她心生不滿一肚子的怨氣,便使得這刻薄的話語更加尖酸了起來。
陳墨被刺得腦袋更疼了,只好勉強睜開雙眼,逆著光望了過去。
那果然是個身量不足的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jì),長得也頗為秀美,眉目間與那憔悴的陳四嬸很是神似。
只是陳四嬸在她的面前那是唯唯諾諾,而這小姑娘卻是趾高氣昂用鼻孔看人,一時之間真讓陳墨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在這里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處境。
門外陳四嬸聽見了動靜,忙趕過來撩開門簾罵道:“四丫頭你說什么呢?我讓你過來是伺候姐姐的,你再胡說八道,當(dāng)心你爹打你!”
這四丫頭被驚得瑟縮了一下,白皙的小臉上那股子盛氣凌人頓時便煙消云散了。但轉(zhuǎn)眼只見陳墨那雙漆黑的眸子正平靜的注視著她,許是覺得面上無光,她便死鴨子嘴硬,氣虛道:“我哪里說錯了?分明就是爹他不分是非,錯怪了我……”
陳四嬸摔下門簾作勢就要進(jìn)來打她,四丫頭跳起來叫道:“娘!娘!我知道錯了!”
她們母女倆一個要打一個要罵的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消停,臨了陳四嬸才放下了手中的搟面杖,連罵帶斥的令四丫頭一定要好好照顧陳墨,這才趕著出去喂雞鴨了。
四丫頭看著她離開,這才松了口氣,無所事事的趴在窗臺邊看窗外樹梢上的小鳥,壓根就不愿意多看躺在床上的陳墨一眼。
當(dāng)然陳墨也不愿跟她這樣一個小丫頭計較,正要闔上雙眼繼續(xù)睡覺,但就在眼前剛陷入一片混沌時,腦中忽然一道靈光閃過,逼著她又猛地睜開了眼。
剛剛陳四嬸就說過,她比眼前這不過十歲出頭的小丫頭只年長一歲……那她,難不成也只是個小姑娘?!
一顆心被這個極有可能會發(fā)生的念頭砸得亂顫,她再也躺不住了,撐著胳膊便要爬起來。
四丫頭本不想理她,但又怕爹娘責(zé)罵,忙回身來橫眉豎目道:“你這是做什么呢?你自己摔下床來不要緊,別又連累的我一起挨罵!”
陳墨這腦袋實在傷得不輕,沒掙扎幾下已然又是一陣頭昏目眩,只好無力的又躺了回去。
好一會兒她才恢復(fù)了過來,強自鎮(zhèn)定的看著四丫頭,嗓音沙啞的道:“你去拿面鏡子來給我看看?!?p> 四丫頭顯然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嗤笑道:“腦門上都開了個洞了還不忘臭美,我才懶得去給你跑腿呢……”
陳墨也不想與她多作啰嗦,只深吸了一口氣,扯著嗓子沖門外喊道:“爹——娘——”
“你瞎喊什么呢?!”四丫頭頓時便跳了起來,做賊心虛似的沖過去將門關(guān)嚴(yán)實了,這才繼續(xù)罵罵咧咧道:“果然是個陰險狡詐的壞人!”
陳墨只一臉陰險狡詐且沉默的看著她,整張臉上都寫滿了“你若是不幫我跑腿我就把爹娘喊來罵你”的意思。
四丫頭到底還是孩子心性,雖然很討厭她,但更怕被父母責(zé)罵,只翻來覆去泄氣似的將陰險狡詐卑鄙無恥等詞念叨了幾遍之后,還是乖乖的去取了一面巴掌大的小銅鏡來,惡狠狠地砸在了陳墨的手里。
陳墨沒空去揉被砸痛了的手背,只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的臉照入了銅鏡之中。
在看清了鏡中那張熟悉卻稚嫩的面容之后,她只覺耳中驚雷滾滾,眼前一片漆黑,好懸才沒有將自己嚇暈過去,只面色青白交加,沉重得仿佛不似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小少女。
她在現(xiàn)世時早已成年,似鏡中這副模樣留在記憶中大概都有十幾年了。如今無緣無故的來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還讓她的時光倒流了十幾年,她沒當(dāng)場神經(jīng)失常,已經(jīng)算是心智十分之堅強了。
四丫頭見她臉色如此怪異,心中只怕她兩眼一翻暈過去,爹娘又要尋自己的不是,便忙劈手奪下了被她攥在手中指節(jié)都已然發(fā)白的銅鏡,大聲道:“怎地照個鏡子還要尋死覓活的?若你要死也別在我看著你的時候,免得連累了我!”
小姑娘的聲音入耳當(dāng)真不錯,清清亮亮直擊天靈,一下子便將陳墨已然潰成一盤散沙的思緒全都聚集了起來。
看樣子這境況是完全脫離掌控了。
陳墨別的本事也沒有,只有一樣頗為拿得出手,那便是既來之,則安之。
她斂盡眼底復(fù)雜的情緒不過瞬間,抬眸時便是一派的天真無邪,故意噘嘴道:“你這說的什么話,當(dāng)心娘又來罵你。我餓了,你去告訴娘給我做點兒吃的來吧?!?p> 這句話雖沒怎么仔細(xì)雕琢,但好歹也算萬無一失。再加上這四丫頭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小姑娘,是而說話也無需太過小心翼翼,陳墨便是這樣想的。
但沒想到,四丫頭沒有嘴里嘰里咕嚕的摔門而去,而是面色一變再變,嘴巴一閉再閉,到底還是一言不發(fā)的摔門而去了。
留下陳墨滿頭霧水,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竟會得到這樣的反應(yīng)。
沒過會兒四丫頭便領(lǐng)著陳四嬸回來了,應(yīng)是得了陳四嬸的允許,四丫頭沒有跟進(jìn)門來,只在門口摔下簾子,便跑去玩兒了。
陳四嬸原本是頗為焦急的,趕上前來幾步張口便要說話,但迎頭只見陳墨那雙故作天真的眼眸十分黑亮卻略顯空洞,一下子便將要脫口而出的話語全部堵了回去。
陳墨本就心中沒底,但見這陳四嬸也不是咋咋呼呼的人,若不套一套,想來很難得到在這里有用的信息。
于是她將心一橫,繼續(xù)僵著臉上那副不諳世事的神情,用胳膊上起雞皮疙瘩的語調(diào)撒嬌道:“娘,我頭好疼,肚子還餓得咕咕叫……”
拖長了聲音來說這句話,她不自覺的在被子里搓了搓手臂上站立起來的汗毛。
陳四嬸顯然也不太能忍受,只見她的身形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晃了晃,好半天才擠出了一個更加僵硬的笑容,干巴巴的道:“……好,我這便是給你弄點兒吃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