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老爺子終于叫兩個少年起來了,陳渝本來還有犟嘴的心氣兒,此時已然被折騰得連走路都一瘸一拐了。
就是大哥陳瀟依舊挺直著腰板,薄薄的雙唇緊緊的抿著,似剛毅又堅韌,身量比父親還足一些,就是更見單薄,畢竟少年初長成。
陳四嬸拉著清柔輕手輕腳的出了門放下門簾,向站在廊下正背負著雙手的老爺子輕聲道:“爹,三丫頭已經(jīng)睡下了?!?p> 清雁縮在被窩里心道,她來這世間不過數(shù)月,別的本事沒怎么學會,裝睡裝暈倒是爐火純青信手拈來。
老爺子頗為威嚴的應了一聲,似不太放心,轉身親手將門給關嚴實了。
清雁本來真想睡過去,但見爺爺這般小心,再聯(lián)想起前日夜里偷聽來的話,她不由心中癢癢,掀開被子赤足下地,躡手躡腳的摸去了門邊。
偷聽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她便占據(jù)了有利地形,將耳朵緊緊的貼在了門縫上。
院中站著的兩個少年膝蓋還在顫抖,若不是陳四叔一手提起了一個,他倆恐怕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廊下清柔扯著陳四嬸的衣袖也害怕得緊,見一家人都如此嚴肅,她即便再神經(jīng)大條,也會猜出接下來要說的話有多重要。
陳四嬸只輕輕撫摸著女兒單薄的后背,似是安撫,卻更像是保護。
清雁聽他們一時半會兒都在沉默,便從門縫中偷眼望去,卻只見老爺子微顯佝僂的背影,心中頓時不免心虛了起來。
這時只聽陳四嬸壓低了嗓音道:“爹,四丫頭她還小……”
“過兩年便及笄,她已經(jīng)不小了。”老爺子打斷了她的話,側目十分威嚴的看了她們母女一眼。
清雁躲在門后,只覺自己心臟都快跳到喉嚨口了。
究竟是什么事情連清柔都得知曉,全家人卻只瞞著她一個?
陳四叔遙遙向妻子點了點頭,陳四嬸便只好摟著清柔站在原地,緊張的氣氛漸漸蔓延,將這座小院已全然籠罩其中。
老爺子板著一張臉抬眼四顧,目光所及之處,竟沒有人敢抬頭直視。
他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花甲之年兩鬢已然斑白,但在斂眸皺眉之時,氣勢卻是十足的叫人不敢逼視。
清雁躲在門后只能看見他的背影,此時他若轉過身來,就算不會發(fā)覺什么,恐怕清雁已然嚇得要露出馬腳了。
“我想咱們家是舒服日子過得多了,便忘了從前那些事情了?!崩蠣斪拥穆曇舨患膊恍?,雖低沉卻清晰,聽得陳四叔兩口子頓時色變,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為緊張了起來。
“當年孩子們都還小,柔兒更是尚未出生,所以發(fā)生今日這樣的事情我也不好苛責他們。”稍稍舒緩了片刻,話鋒一轉卻更嚴厲,“不過你們夫婦倆竟也疏忽至此,難道不該千刀萬剮自請謝罪么?!”
這話猶如平地一聲驚雷,讓清雁的后背瞬間就濕透了。
清柔更是忍不住驚叫出聲,但只聽十分短促的驚呼尚未完全沖出喉嚨便被陳四嬸抬手堵了回去,她只覺得娘的手臂都在顫抖,仿佛正在經(jīng)歷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庭院里,陳四叔已然拉著兩個兒子重重的跪下了,他雖心性堅強猶自鎮(zhèn)定,但更是語出驚人,“父親大人教訓的是!此事有一便絕不會有二,若真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兒定當親手了結全家,再以死謝罪!”
“……”
后背上布滿的冷汗冰涼之意尚未褪去,清雁只覺眼前又黑了黑,險些沒扒住門框,一頭栽地上去。
門外老爺子見兒子如此鄭重,再見幾個孫兒滿面驚惶失措的模樣,不由輕嘆了口氣,便也沒再多說什么,只念叨著幾句“好自為之罷”,便步履蹣跚的回房去了。
這時清雁再也沒了探聽什么的心思,忙抬手抹了抹額間的冷汗,躡手躡腳的爬回了床上。
等躺回被窩,將夏日里的薄被將自己蓋嚴實之后,她這顆心才稍稍平復了些,大腦也立即飛快的運轉了起來。
人生在世,除了生死之外,便沒有旁的大事了。
這種危機感還是在她前世熬夜猝死時才如此強烈的感受到過,如今她都已然習慣了山村之中耕種讀書的安寧和慢節(jié)奏,原以為這輩子就這么過著也還不錯,忽然又要面臨生死大事,倒是叫她不得不再次警惕起來了。
從那些簡單的話語中可以得知,在清柔還未出世時,陳家定然發(fā)生過九死一生的大事。
后來結果自然是僥幸逃過一劫,但當年之事的心理陰影猶存,不然陳家父子也不會當著婦人孩子的面放如此狠話。
要讓陳四叔這么一個孝敬老父、憐惜妻子、疼愛兒女的耿直壯漢連磕絆都不打一個的斷言“了結全家再自盡”,想來若是真到了最壞的時候,陳家人將面臨著比死還可怕的結局。
且清雁直覺的認為,這件大事定然跟她這個本就身份不明的人有關。
這次之事的源頭或許就是,她的安危脫離了陳家人的掌控,她差點兒就迷失在大山之中,困死不得出了。
越想便越覺得想對了方向,但將所有偷聽來的零碎話語放在一起也推斷不出,陳家人究竟隱藏了什么樣的秘密,而她又在其中是怎樣的處境。
真正知情人應該只有老爺子和陳四叔夫婦,就連陳氏老族長恐怕都只知曉些皮毛,最核心的秘密依舊被掩藏得密不透風。
路遇死角便不鉆這牛角尖了,索性轉身離去,等待大霧散盡時再來仔細探知便罷。
清雁一抬手便將薄被連臉都給蓋了,緊閉雙眼,就算睡不著,養(yǎng)養(yǎng)神也是好的。
這次的輕舉妄動簡直讓她元氣大傷,本就不過豆蔻年華的小小少女,這體質比起她曾經(jīng)成年人的身體簡直差遠了。
在整個人再次陷入沉睡之前,她的腦中只凄凄慘慘的浮現(xiàn)出了一句話:再彪悍再厲害也是回不去的前世,眼前這輩子就算再黑暗再難測,也得掙扎著好好活下去!
等她再一覺睡醒時,兩位兄長并妹妹的懲罰也挨過了,除了老爺子眉心皺得更緊些之外,日子一切照常過,仿佛先前所有的恐懼害怕都只是一場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