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顧挽華同行的這一路,何靈用盡辦法依然沒能夠讓顧挽華說出多余的信息,她們的談話內(nèi)容反而一直圍繞著何靈的課業(yè)進(jìn)行的。
何靈實(shí)在佩服顧挽華,一般女孩子遇到這種事肯定是很委屈很受傷,很想找人傾訴的。
但顧挽華不是,她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一路上輕描淡寫地跟何靈聊學(xué)業(yè),何靈數(shù)次想將話題轉(zhuǎn)換過來都被顧挽華擋住了。
何靈明白了,并不是自己遞話,顧挽華就一定接話的。而是顧挽華自己想說什么、想說多少,她都是自己把控的。
何靈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天黑了。
顧挽華很貼心地一直把何靈送到家,才轉(zhuǎn)身離開。
她們倆在一起一整天,如果不是何靈親眼見到顧挽華與趙世坤吵得幾乎無可挽回,就顧挽華的表現(xiàn)來看,幾乎與平時無異。
趙世坤不同。
何靈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趙世坤,但趙世坤的房間沒有燈光。
何靈想了想,大概是心情不好,找同學(xué)喝酒去了吧。
一直等到夜深了,還是沒等到趙世坤回家。何靈有些急了,抓住寶柱問話才知道,趙世坤早早就回來了,從回來就一直在房間沒出來。
飯也沒吃,就這么睡著了。
大家都看出來趙世坤臉色極為不善,也不敢去招惹趙世坤,就由得他在房間里休息了。
何靈想來,今天的事確實(shí)有些反常,也不敢輕易地去招惹趙世坤,只好等著明天有機(jī)會再把顧挽華的話帶到吧。
這一等,等了兩天都沒看到趙世坤出門。
大家都很擔(dān)心趙世坤,但是都沒敢去招惹這位心情不好的小少爺。
何靈一想到顧挽華說的三天之約,硬著頭皮推門進(jìn)去。
一進(jìn)門,何靈被嚇了一跳。
趙世坤并沒有躺在床上,而是蜷縮著坐在床腳邊。
聽到何靈推門進(jìn)來,也不抬頭,也不出聲,完全沒有任何反應(yīng),似乎是睡著了。
何靈想起那天趙世坤讓她跟著他走,她沒聽話,有些心虛。
輕手輕腳地走到趙世坤面前蹲下,看了一眼趙世坤又被嚇了一跳。
趙世坤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雙眼無神。頭無力地耷拉著,滿臉青密的胡茬,精神萎靡不振。
何靈輕輕叫了幾聲,“坤少爺?坤少爺?”
趙世坤還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何靈輕輕推了一把趙世坤,趙世坤順勢歪朝一邊,也就將就歪著了,都懶得回正身子。
何靈又被嚇一跳,這位世坤少爺該不是中邪了吧?
再想到當(dāng)日兩人吵架的情形,看來這次打擊確實(shí)有些嚴(yán)重了。
何靈使出吃奶的勁把趙世坤推回到床腳邊靠著,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趙世坤沒反應(yīng)。
何靈只好硬說了,“坤少爺,顧小姐有話要我?guī)Ыo你?!?p> 聽到“顧小姐”三個字,趙世坤終于抬起頭來,有了反應(yīng)。
何靈趕緊接著說,“顧小姐說,明天她在那天的小亭子里等你,她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p> 趙世坤目光呆滯地看了一會兒,重復(fù)了一遍,“顧小姐?”
何靈想他大概是沒休息好,精神不濟(jì),沒聽清楚,趕緊又重復(fù)了一遍,“顧小姐說,明天她在那天的小亭子里等你,她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
趙世坤忽然“嘿嘿”地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把頭埋在膝蓋間,雙肩開始抖動起來。
何靈看趙世坤的反應(yīng)也不敢再追問,只能靜默著等。
過了許久,趙世坤抬起頭來,堅(jiān)定地說,“紅蓮,明天你替我去一趟,去幫我把傳家的墨玉筆收回來?!?p> 何靈心中大駭,趙世坤這次的氣性怎么那么大,鬧到要收回墨玉筆的地步?
小心翼翼地囁嚅著,“坤少爺,顧小姐真的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說呢?而且,那條路確實(shí)有些難走的,我跟顧小姐可是走了很久才走出來的……”
聽著何靈左一句“顧小姐”,右一句“顧小姐”,趙世坤忽然怒了,大喝一聲,“閉嘴!哪里來的什么“顧小姐、盼小姐“?你到底該聽誰的話,你難道都忘了?”
何靈看趙世坤氣得目呲俱裂的樣子,哪里還敢繼續(xù)往下說,只好耷拉著腦袋不吭氣了。
第二天一早,趙世坤還是安排了車將何靈送到郊外,并沒有讓何靈徒步走著去。
想來趙世坤到底還是一個內(nèi)心溫暖的人,氣成這樣還能記得體恤他人。
顧挽華早已在亭子里等著了。
她背對著何靈站著望向遠(yuǎn)方,身上是那日踏雪尋梅的青灰色衣服。只是從背影來看,何靈竟看出了落寞和孤獨(dú)。
聽到何靈踩得吱嘎作響,顧挽華回過頭來,眼睛里一閃而過的傷痛和絕望。
顧挽華的狀態(tài)比趙世坤看起來好很多,除了臉色有些粉都蓋不住的暗沉,眼底一圈有沒休息好的黑暈外,其他倒也無異。
何靈低著頭走過去,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顧挽華心底隱瞞了什么大事,但是又覺得這大事并不影響顧挽華是一個好人,也并不影響她對趙世坤的愛。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趙世坤就不肯原諒顧挽華,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吧。
顧挽華臉上還是一貫的溫柔笑意,何靈簡直都以為剛才從她眼中看到的那一閃而過的傷痛和絕望是錯覺了。
顧挽華上前迎著何靈,聲音也溫柔如常,“紅蓮,真是辛苦你了。這樣的天,還特意讓你跑這么一趟?!?p> 顧挽華這句話說得十分客氣,讓何靈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了。
顧挽華先從手包里小心地掏出一個小巧的錦盒,打開錦盒給何靈看了一眼,竟是趙家傳家之寶墨玉筆。
何靈心中有些傷痛,顧挽華也是料到了趙世坤不會來,更料到了趙世坤想要回墨玉筆,所以早已備在身邊,見到趙家人第一件事就是交還墨玉筆。
顧挽華心思還是一如既往的玲瓏剔透。
何靈沒伸手去接,她總覺得顧挽華和趙世坤不該就這樣結(jié)束,代表著趙家認(rèn)可的墨玉筆也不該就這樣輕易地收回。
退一萬步說,就算趙世坤真的與顧挽華一刀兩斷了,當(dāng)初這墨玉筆是趙家人親自交到顧挽華手上的,也應(yīng)該由趙家人親自從顧挽華手上收回。
讓一個小丫頭代為收回傳家之寶,這算怎么回事?
好聚好散懂不懂?就算要分離,也該是當(dāng)面告別啊。從此以后,一別兩寬,各自歡喜啊。
趙世坤到底還要怎樣胡鬧?
顧挽華見何靈沒伸手見,笑著拉過何靈的手,硬放在何靈手上,“紅蓮,這本就是趙家傳家之物。你們少爺不懂事,這么重要的寶物本不該交給外人保管,你得替他多看著一點(diǎn),你替他收回去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p> 顧挽華說到“外人”二字時,聲音里頓了一下,想來她說出這兩個字也是極為苦澀的。
何靈聽到“外人”二字,只覺得胸口被人重重?fù)袅艘蝗?,有些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何靈緊緊握住錦盒,指關(guān)節(jié)都握得發(fā)白了。
她不是顧挽華或趙世坤任何一人,但是她依然覺得心痛,心痛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挽華拉過何靈在亭子里隨意坐下,繼續(xù)微笑著跟何靈說些學(xué)業(yè)上的事。
何靈一句話都聽不進(jìn)去,她不明白這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世坤為何非要跟顧挽華鬧得如此決絕,顧挽華明明心痛難當(dāng)為何一句不提。
何靈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從來都是輕松歡樂的,心里想些什么,也就說些什么。父母愛人都寵愛著她,她沒受過委屈,從來沒體會過僅是旁觀別人的人生竟然都會這么難受。
頭腦一熱,也顧不得該不該自己說,直截了當(dāng)?shù)貑?,“顧小姐,你為什么非要將婚期延后??p> 顧挽華略微驚訝地看著何靈,大概是想不到何靈竟然會這么直白地追問他們的私事,這原本也不是何靈這樣的小丫頭該追問的事。
何靈毫不閃躲、倔強(qiáng)地直視著顧挽華的眼睛,她不是為了趙世坤問這句話,她只是覺得心中郁結(jié)難舒,一定要做點(diǎn)什么。
而且何靈有種感覺,如果再不問,以后不會有機(jī)會能再開口了。
顧挽華看了一會兒何靈,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還是跟你說了?”
顧挽華顯然也沒再把何靈當(dāng)作小丫頭了。
何靈已經(jīng)忘了自己小丫頭的身份,現(xiàn)在她腦子里全都是疑惑不解和郁結(jié)不舒。
她倔強(qiáng)地繼續(xù)追問,“顧小姐,你知道我們少爺對你情深意重,他寧可傷害自己也不會讓你委屈半分,到底是什么原因你非要延遲婚期?你明明也對坤少爺一片情意,為什么還要辜負(fù)他?”
顧挽華沉默了很久,還是堅(jiān)定地說,“紅蓮,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去處理?!?p> 何靈繼續(xù)咄咄逼人追問,“什么事情如此重要,重要到連心尖上最要緊的人都顧不上了?在這亂世中,能得世坤少爺這樣的男子鐘愛,還有什么事情放不下的?”
顧挽華詫異地盯著何靈看了許久,她料想不到何靈竟然會問出這樣的話。何靈的表現(xiàn)與平時大不相同,太過強(qiáng)勢。
顧挽華沉默了很久,艱難地說,“世坤確實(shí)是世間少有的好男兒,若能與他長相廝守白頭到老,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p> 話鋒一轉(zhuǎn),“只是人活一世,有些事是必須要去做的?!?p> 何靈繼續(xù)逼問,“什么事?什么事能夠重要到放棄摯愛?”
顧挽華顯然不愿意在這件事上繼續(xù)糾纏,“紅蓮,這件事我必須去做,你不必再問。至于世坤……”
聲音忽然溫柔了許多,“世坤他是個好男兒,他溫柔多情又熱情開朗,正直樂觀又堅(jiān)強(qiáng)坦誠。”
又停了一會兒,“世坤這樣的男子,是多少閨中女子的良配。如果…如果…如果我們真的無緣,他的一生也能平安喜樂安康永健的?!?p> 這話聽得何靈幾乎要吐血了,“所以你為了那件很重要的事,就打算放棄世坤少爺了,是嗎?”
何靈終于明白趙世坤為什么氣得咬牙切齒了,她現(xiàn)在就是咬牙切齒的。
怎么會有這樣的女人,顧挽華到底在想些什么?
何靈咬牙切齒地諷刺道,“到底是什么偉大的事業(yè),能夠讓你甘心放棄自己心尖上的人?還是,你根本不愛世坤少爺?”
緩了緩勁,語氣不善得有些口不遮攔了,“看來顧小姐是有遠(yuǎn)大前程的人了,那我們世坤少爺確實(shí)也不方便擋著你高飛的路。”
顧挽華不辯解,沉默著等何靈生氣,只是眼神悲傷地看著何靈。
何靈忽然咯噔了一下,這個眼神讓她回過神來,顧挽華對趙世坤也同樣情深意重啊,她怎么會是自己說的那種撿高枝的人呢。
何靈有些后悔自己的口無遮攔,低聲道歉,“顧小姐,你原諒我口無遮攔隨口瞎說的話。我只是…替少爺…替你們心疼?!?p> 顧挽華眼神悲傷地看著何靈,臉上還是帶著微笑,聲音里已經(jīng)哽咽了,“紅蓮,你是知道我和你們世坤少爺?shù)??!?p> 在身上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塊疊得方正的手帕,遞給何靈。
何靈接過手帕,展開一看,是那天趙世坤撕破的那塊,已經(jīng)被細(xì)心地縫上了,還繡上了一線隨風(fēng)飄蕩的梅花。
以及一句詩,似乎是“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
針腳倒是平整的,繡工……平平。
手帕角落上,繡著一株小小的梅花。梅花下面,繡了更小的一個“華”字。
何靈聽趙世坤講過這塊手帕的來歷,知道這塊手帕對趙世坤二人意義非凡。
顧挽華把這塊手帕重新繡好,又添了一句這樣的詩,還把它又贈給趙世坤。
何靈有些激動了,顧挽華把趙家當(dāng)作了自己的家,她是要回來的啊。
這兩人完全還有機(jī)會和好的,只要自己做好這個中間搭橋的人。
顧挽華鄭重地握著何靈的手,“紅蓮,我知道你們少爺還在氣我。如果…如果有一天他不那么氣我了,你把這塊手帕給他,他自然知道我的心意?!?p> “你幫我?guī)拙湓捊o他?!?p> 何靈急切地盯著顧挽華,聽她一字一句說著自己的心愿。
這是顧挽華第一次吐露心聲,也是何靈盼望已久獲知顧挽華心愿的時刻。
漫天的雪花中,何靈聽著顧挽華喃喃低語。
她只深深地記住了最重要的一句話,“世坤,等我回來。只需一年,我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