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工夫,高個女子已經(jīng)將小小的更衣室抽得煙霧繚繞了,何靈終于知道為什么她的煙盒看起來比較新了,剛買的煙自然新了。
也不知道她一天要抽多少煙。
高個女子見何靈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發(fā)呆,嘴角叼著香煙,偏著頭問,“阿MAY,你今天很奇怪哦,你到底怎么了?”
何靈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高個女子偏著頭看了何靈半天,也不說話。
這時候聽到外面有人敲門,“MARY,到點了?!?p> 高個女子提高嗓門應了一聲,“知道了?!?p> 原來高個女子叫MARY。
MARY把嘴里的煙掐滅了順手一扔,站直身子拽了拽裙子,沖何靈點了點頭,“啤酒妹,走吧,開工了?!?p> 何靈眼睛瞪得溜圓,MARY穿成這樣開工,難道不是超市真的是歡場?
想到這里,氣不打一處來,憋著一股氣跟在MARY后面走出更衣室。
走出更衣室,轉過一段昏暗的走廊,來到了一個烏煙瘴氣的大廳。
大廳里音樂震耳欲聾,重低音一聲聲像敲在心臟上一般,讓何靈有種喘不上氣的窒息感。
曖昧的燈光忽明忽暗地打在人臉上,有一種頹廢又荼蘼的感覺。
何靈捂著雙耳一步不落地緊跟著MARY,她的直接告訴她,這個MARY應該是能給自己指引的人。
MARY突然停了下來,何靈沒有防備,直接撞到了MARY背上,引得周圍高聲哄笑。
一個細尖嗓的女聲嬌滴滴地說,“阿MAY今天這樣跟著MARY,難道不想推銷啤酒了?”
另一個嗲嗲的女聲軟糯糯地說,“無論什么時候MARY都是那么光彩照人艷壓群芳啊?!?p> 好幾個女聲酸溜溜地附和著,“那當然了,MARY嘛,頭牌哦?!?p> 何靈聽到“頭牌”兩個字肺都快氣炸了,已經(jīng)顧不上掩飾,顯而易見的滿臉不高興。
一大群衣著暴露、濃妝艷抹的女人嘰嘰喳喳地討論了半天。
“今天MARY打扮得挺好看的”、“哪有RUBY好看啊,明明RUBY最漂亮”;
“CHERRY很甜啊,待會兒她生意一定很好”;
“COCO多會哄客人開心啊,她拿的小費都是最多的。我得跟她學學怎么哄客人開心呢”;
“昨天晚上CINDY打牌輸慘了,這周掙的錢都輸了,也不知道回去挨打了沒有”;
“挨打?說起打女人,又有誰比得過BONNIE家的那個小白臉啊。你們誰見過BONNIE臉不腫的時候?反正我是沒見過?!?;
“BONNIE家的那個小白臉就不是人。那天來找BONNIE跟老娘搭訕還趁機吃老娘豆腐,敢摸老娘屁股,找死啊”;
“說到BONNIE家那小白臉,他還找我借了五百塊錢呢,也不知道BONNIE什么時候能還我,我得催催她了”
……
何靈聽得十分頭痛,厭惡的情緒越積越高。
再一想,自己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獲得能量,那又何必在乎誰是誰呢?
想到這里,忽然有了出來玩的心態(tài),干脆就坐在吧臺邊上看她們表演。
也許是看何靈太懶散,旁邊不斷有女人嘰嘰喳喳,“啤酒妹今天不想開工?。俊?p> 何靈懶得理她們,假裝沒聽到。
一會兒工夫,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過來牽著這些女人走了,剩下幾個小聲八卦的女人、滿臉不高興的何靈和一直背對著大廳抽煙的MARY。
即使MARY背對著大廳,還是不斷有人過來邀請MARY。MARY也沒給他們好臉色,頭都不回地,“等著。”
MARY已經(jīng)把一包煙抽完了,又從小手包里拿出另一個煙繼續(xù)抽,抽煙頻率高到何靈懷疑MARY會不會把自己抽死在這里。
終于MARY抽夠了煙,轉過身來。
在何靈看來,緊身超短裙的MARY坐姿過于奔放了,一只腳直伸出去,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全是白花花的大腿;另一只腳踩在吧椅的腳踏上,緊身裙直往身上縮,幾乎都快蓋不住底褲了。
何靈又開始皺眉了。
一會兒工夫,幾波人過來邀請MARY。
MARY隨意地搭了一個油膩男人的手起身,回頭喊何靈,“啤酒妹,送點啤酒過來?!?p> 看著MARY那種自甘墮落的樣子,何靈不知為什么很生氣,心里更不高興了,既然要喝,那就看你能喝多少。
先抬了一箱啤酒過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何靈給嚇了一跳,MARY真豪杰啊。
一桌子六七個男人,MARY先一人一瓶走了一圈,沒事。
然后開始點對點劃拳,從小蜜蜂劃到海帶拳,又走了兩圈,沒事。
一箱啤酒很快喝完,沒事。
MARY斜著眼睛喊,“啤酒妹,送點酒過來?!?p> 又抬了一箱啤酒過去。
又一人走一圈,沒事。
又點對點劃拳走兩圈,還是沒事。
抬第三箱啤酒了。
MARY倒是還好,有客人已經(jīng)東倒西歪了。
何靈坐在后面很詫異地觀察MARY,沒注意到有個油膩客人滑溜下了椅子,順勢開始摸起了何靈的大腿。
何靈大怒,本能地抬手,“啪”的一聲.
一桌客人愣了,MARY愣了,何靈自己倒是沒愣,還氣呼呼地瞪著眼睛。
過了一會兒,油膩中年男人好像醒悟了,回手也給了何靈一巴掌,“啪”的一聲,何靈的左臉腫了。
打了一耳光,油膩中年男人似乎還不解恨,劈頭蓋臉地左右開弓又打了何靈好幾耳光。
一邊打,嘴里還罵罵咧咧些“臭婊子,不識抬舉,真當自己是公主啊”之類的話。
何靈完全被打懵了。
油膩中年男打到最后,順手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就想往何靈頭上砸過來,卻見坐在對面的MARY伸手握住了油膩中年男人的手。
MARY甜膩膩地說,“大華哥何必跟個啤酒妹計較,這是壞了我們的興致啊。這種干癟啤酒妹,要多少有多少,我都坐在這里了,大華哥眼里還有別人啊。唉,大華哥你回頭看看我,我們再走一個?”
大華哥本想用啤酒瓶砸何靈的頭,但MARY甜膩膩軟糯糯的聲音讓他猶豫了一下,旁邊其他男人跟大華哥耳語起來。
就這一刻工夫,媽媽桑過來了。
媽媽桑未曾開口先給何靈一個耳光,一邊打一邊罵,“死丫頭,在我的場子偷懶不干活,還長脾氣了?大姨媽來了就給我死到一邊去,還不給大華哥道歉?大華哥,別跟這死丫頭一般計較,她身上帶著紅呢,不吉利?!?p> 一邊罵,一邊往后推了一把何靈,示意何靈趕緊走。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
鼻青臉腫的何靈兩手抱頭,雙眼含淚跑回吧臺后躲了起來。
長這么大,這是她第一次受這種侮辱,更是第一次挨打。
這都是什么夢啊?為什么自己要受這些罪?
最近自己都遇到的是什么事啊,到底做錯了什么還是招惹了什么啊?
何靈越想越委屈,在忽明忽暗的燈光和靡靡之音中,放聲大哭起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覺得心中的委屈稍微釋放了一點。
抬起腫得老高的瞇縫眼,發(fā)現(xiàn)場子里幾乎都沒人了,也不知道那一大群鶯鶯燕燕都去了哪兒。
何靈哭累了,忽然想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自己該去哪里休息,該問誰呢?
想來想去,決定回更衣室等MARY回來。
坐在更衣室的矮凳子上,何靈只覺得心中又委屈又生氣,靠著墻角睡著了。
中間醒來兩次,MARY都沒有回來,也沒有其他人進來換衣服。
何靈更郁悶了,惡狠狠地心說,干脆就在更衣室睡好了,反正又不是我的身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更衣室的門被“嘭”的一聲推開了,喝得走路都已經(jīng)東倒西歪的MARY倚在更衣室的門上,歪著頭醉眼迷蒙看著何靈。
也不知道MARY到底喝了多少,但看這樣子,應該很不少。
何靈心里縱然再生氣,現(xiàn)在看到MARY也不亞于看到救星了,趕緊沖上前去扶住MARY。
MARY晃著一只手,大著舌頭直喊,“阿MAY,阿MAY,你今天…你今天……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何靈不想在這里繼續(xù)跟她糾纏,好聲好氣地哄著她,“MARY姐,我送你回家好不好?你家住哪兒?我們回家好不好?”
MARY嗤笑一聲,“家?回家?我哪里有家?。课以缇蜎]有家了?!?p> 何靈知道她在說醉話,繼續(xù)好聲好氣地哄她,“MARY姐,咱們先回去嘛,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好不好?現(xiàn)在太晚了,我們先回去?!?p> MARY終于想起該回去休息了,點了點頭,打了個酒嗝,滿嘴酒氣熏得何靈有點反胃。
何靈還是很細心地幫東倒西歪的MARY把衣服換好,拎起MARY亂七八糟的包包,扶著整個人歪在她身上的MARY走了。
讓何靈詫異的是,這里不是廣東,而是香港,這個夢做得真遠啊。
其實MARY應該是差不多到位了,只是沒喝醉,還記得七拐八歪地找到自己家,到家后她還記得問何靈,“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膽子那么小,不如今天跟我擠擠,明天再自己回吧?!?p> 委屈了一天的何靈感動得差點又哭了。
MARY家里果然也是一樣的亂。
進門口橫七豎八地堆著各種鞋,一直延伸到床邊。
現(xiàn)在是夏天,不僅有拖鞋、運動鞋、高跟鞋,居然還倒著一雙冬天穿的毛毛靴。
何靈想了想,順手幫MARY把鞋子都規(guī)整到門邊,整整齊齊地排成兩排。
走進衛(wèi)生間,何靈倒抽一口冷氣,更亂了,但是何靈忍住沒動手。
臥室地上丟了幾件MARY的衣服,還有些吃掉一半沒扔掉的飯盒,滿地的煙盒,床頭的地上一個碩大的盆,里面積攢了半盆煙灰煙頭,也不知道MARY一天到底抽多少煙。
何靈換了件MARY的熊貓長睡裙,老老實實地躺在床邊,盡量不影響MARY。
明明今天很累,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躺下來,何靈卻睡不著了,但她也沒敢翻身,怕影響到MARY。
過了好一會兒,何靈都以為MARY已經(jīng)睡著了,聽到MARY帶著醉意悶聲悶氣地問,“阿MAY,你也睡不著???”
何靈輕輕地嗯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MARY繼續(xù)悶聲悶氣,“阿MAY,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下午換衣服的時候就覺得你不太對勁,到底怎么了?你一向膽子都小,今天為什么動手打人了?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你可以跟我說的。你不說,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幫你呢?”
何靈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委屈又涌了上來,眼淚順著眼睛無聲地潤濕了枕頭,哽咽著嗓子,“MARY姐,我不想做啤酒妹了?!?p> “我知道的啊,你從第一天就不愿意做的。誰愿意做啤酒妹啊,做啤酒妹是很辛苦,還要受客人委屈被揩油。但是,阿MAY啊,你不做啤酒妹你能做什么?你什么都不會,家里又急需用錢?!?p> “阿MAY,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為什么突然又提不做啤酒妹的事?是不是金公子又來騷擾你,說要包你?你要答應他了?”
何靈聽到這里,覺得MARY雖然不愛干凈、生活習慣惡劣,但好像挺了解自己,也挺照顧自己的,哽咽著繼續(xù)說,“MARY姐,其實我可以做其他的工的,我明天就去找別的事做?!?p> MARY嘆了口氣,翻身躺平了,“阿MAY啊,人要信命的啊。我先前也是不信的啊,覺得自己夠拼命就會好,想要靠自己的拼搏改命。結果呢,還不如不拼,如果我就跟我阿爸阿媽一樣,做個賣魚妹,有什么不好呢?”
“你想要換其他事做,其他事是干凈啊,可是哪里有這個來錢快???你那么著急用錢。到這個時候了,你怎么還記掛自己的臉面呢?”
何靈賭氣了,“我哪里急著用錢?。课夷缅X來做什么?”
MARY翻身面向何靈,“你今天腦子秀逗了?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什么事都不記得了?你弟弟病得那樣重,每天花錢流水一樣,你不掙錢交醫(yī)藥費,醫(yī)院停藥他隨時都得死。你不掙錢,難道你指望你阿媽掙錢???你阿媽眼睛都快瞎了,她能做什么?還不如在醫(yī)院照顧你弟。這些不都是你第一天做啤酒妹的時候就告訴我的嗎,你今天發(fā)什么脾氣?”
何靈語塞了。
原以為自己在歡場混,是因為好吃懶做好逸惡勞想撈快錢,卻不知道原來背后還有這樣的事。
看何靈半天不說話,MARY嘆了口氣,“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你阿爸走得早,你阿媽又有眼疾。你作為家姐,這都是你的命?!?p> 等了半天還是沒聽到何靈回答,MARY又嘆了口氣,翻過身去,一會兒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何靈想了許久,一會兒安慰自己,這不過是個夢,夢中其他人的死或活,也不過就是一夜的事,我就算不管他們,明天醒來他們也就沒事了。況且誰知道這夢是真的假的?
一會兒又想,生而為人,還是要善良啊。即使我沒見過他們,他們到底是這具身體的親人,怎么可以見死不救,這是真的見死不救啊。
一會兒又想,我懂三門外語,還懂一些法律、經(jīng)濟類知識,換一份工作也可以掙錢的啊,干嘛非要聽夢主的安排做啤酒妹?
一會兒又想,如果我離開夢主的潛意識設定,那我怎么才能出夢境呢,會不會就困死在夢境中了?
既然這是香港,我可以回內(nèi)地看看爸爸媽媽蘇蘇,這是同一個時空,肯定能找到的。先去看看他們過得怎么樣,再告訴他們要抓緊時間把我喚醒啊,我在這里過得很不好。
胡思亂想了許久,迷迷糊糊終于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