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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俠之道

第三十章 欒氏悔指

極俠之道 徘徊的小木馬 5225 2018-10-15 17:45:59

  秦中劍提起悔指舊事,亦勾起東門傲的回憶,此乃是又一天下奇人。

  東門傲嘆道:“畢竟欒氏乃晉國六卿,族中不乏奇智詭譎之人,然而臨陣御敵,卻只以箭術(shù)聞名。我東門氏世代居于曲沃,曲沃乃晉國大城,又是欒氏封地,故當(dāng)年家兄親登欒府討教,想先一探虛實。欒公常年于新絳覲見晉侯,嫡子欒黡亦在晉廷供職,便留一庶子于曲沃守城。家兄只想試探武學(xué),便想于欒府直接討教欒氏武學(xué),無非幾招切磋,勝敗亦不至于傷及性命,便也未做其他準(zhǔn)備。當(dāng)年我陪同家兄而去,觀那庶子之面,雙頰細(xì)長,廣目闊口,隆鼻玉柱,面相極是端正。不過他面皮白凈,只有二十五六歲年紀(jì),談吐雖然有大家氣派,卻無法從聲氣中聽出他的內(nèi)功家數(shù)。我與家兄皆想他一介庶子未必能得欒氏什么正宗武學(xué)?!?p>  “恩!”靳天羽朗目流轉(zhuǎn),羽扇微震,“鄙人在晉廷供職多年,卻亦不知欒氏還有如此高人!”

  孤竹君道:“然而欒武子何等權(quán)謀,智滅三郤,乃是百計無失之人,能把整個曲沃交于這個庶子,自然非尋常池物?!?p>  東門傲道:“苦在我等當(dāng)時便未想通此等關(guān)竅。也是急于得到欒氏的悔指,昏了心智,當(dāng)時家兄只念著從那庶子口中套話出來,更讓人稱奇的是家兄與他言語了一個時辰,那庶子對家兄所問之事竟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東門傲略一停頓,自己緩緩斟滿酒爵,仰頭痛飲而盡。李小和聽得興起,趕忙問道:“如何?東門老先生,那人既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豈不是好?”

  東門傲一掌拍在桌上,恨道:“你這孩子,不知江湖險惡。”

  “哦?莫非欒府已有埋伏?”鄭子克奇道。

  東門傲道:“當(dāng)時這小子言語如此篤實,讓家兄也起了疑心。亦如子克兄所言,便以為此人恐怕在欒府內(nèi)外早已安排人手,只是借與我等談話拖延時間,便于埋伏布置。于是家兄向我使個眼色,我自然會意。托詞回門派,而后將門下十幾個好手悉數(shù)帶來,接應(yīng)家兄?!?p>  “恩,原來是這個人!”靳天羽羽扇輕揮,朗目直逼天外,似乎自言自語道:“若是這個人,東門先生兄弟此次必然吃了大虧。”

  “廢話,他自己早說兄長死了,當(dāng)然是大虧了!”燭青終于在眾人之中插了一句嘴。

  靳天羽并未理會燭青的無禮,華服盡展,羽扇輕沉,抿了一口酒。

  孤竹君亦嘆道:“想必非一條性命之易!”

  東門傲道:“孤竹君所言極是。靳先生猜到此人,想他行事手段,老朽真覺往事不堪重提!”言語之間似有老淚零落,又好似垂暮英雄憶起當(dāng)年無奈舊恨,切齒之痛,竟無從得伸。

  李小和只聽得好奇心大勝,見他忽然表情如此,竟也感同身受,心下也好一陣酸楚,不自覺站了起來,握著酒爵的右手微微抖動的問道:“究竟如何,究竟如何?”

  “那日我等趕回欒府,已經(jīng)是一炷香之后。我們怕被人發(fā)現(xiàn),從后墻跳上屋脊,蹲伏在欒府大殿之上。我打發(fā)隨來的人手去四下里仔細(xì)搜尋了一番,一個兄弟斐仲山回報我偌大個欒府,除了內(nèi)堂幾處女眷在嬉戲納涼,并無一兵片甲。更不要說埋伏了!”

  東門傲又道“我們幾個在屋檐外墻上站住要害地勢,此時反而是我們將欒府包圍埋伏了起來,我心下暗喜,若家兄問不出悔指的指訣,便可以一舉擒了這小子,亦可以用來交換指訣。豈料腳下大殿內(nèi)那欒氏庶子卻向家兄道‘悔指八式,應(yīng)和著伏羲八卦,每一掛的第六爻對應(yīng)一招悔指。剛剛為君演示的七招分別對應(yīng)著坤、震、離、坎、兌、巽、艮。’但聞家兄接道‘欒公子,你剛剛演示的這七招悔指,招式往來既不比燭然桑中劍法毒辣,也無北天神梟的撫月掌變化靈活繁復(fù)。恕我冒犯,這指法無非就是隨意的指點幾下,似與江湖三四流武功相比還不如!’”

  這時后座取得孤竹令的一干眾人盡皆聽得聚精會神,心中一想或許旋即便可從這老者口中探知悔指的一二,無不是雙眼如銅鈴一般。有的甚至很力的向喉嚨中吞著口水,然而又怕因為這咕咚一聲錯過了東門傲的重要信息,趕忙又向著這邊探頭過來。

  鄭子克又道:“莫非這欒公子識破了你們兄弟二人的安排,表面上敦厚篤實,實際卻并不是悔指的招式?”

  李小和接道:“沒錯,此人抑或只是隨便用些招式打發(fā)打發(fā)人,不愿將祖?zhèn)鞴Ψ蚴救?,令兄東門前輩覺得無趣也就走了?!?p>  柳涵聽凝眉反駁道:“欒氏偌大一族,會隨便用些三腳貓功夫冒充自家絕學(xué)?也不怕丟了江湖臉面!”

  一時間李小和自覺語失,胸口似被塞住一口氣。

  東門傲道:“當(dāng)時我想不僅僅是我兄弟二人,便是冰宮之中這大多數(shù)兄弟,若是在場,也必然會如柳仙子這般所想,他應(yīng)該不會置欒氏的威名于不顧,隨便用些三腳貓功夫應(yīng)付。家兄當(dāng)時所言也暗含懷疑那欒公子之意。然而我早已疑心頓起,他欒府上下除了內(nèi)府女眷,并無其他甲士,家兄頭腦也是絕頂聰明的,若是被他識破這七招并非悔指,索性擄了欒府上下一干人等,那欒公子不是弄巧成拙,不僅自己被擒還連累全家受辱。想到此處我想這欒公子定然是另有打算。方要設(shè)法通知家兄,卻不料那欒公子言道‘你再看我這最后一招龍悔尤笑如何?’”

  “龍悔尤笑?”

  “龍悔尤笑?”

  鄭子克與鳳蒼雷同時開口。

  “你見過龍悔尤笑這一招?”鄭子克搶道。

  東門傲此時依然平靜許多,言語頓挫,說道“不錯,那一招的確是龍悔尤笑,我在殿上,透過屋瓦看得清清楚楚,這一招那欒公子身手倒是迅捷,兩腳平分,雙膝微彎,右臂垂下。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如劍的右手雙指,輕輕朝自己兩腳之間,身前一尺處的地上一點旋即收回。平淡無奇,更不要說傷人了。此時八招盡數(shù)演過,皆是毫無威力的功夫,家兄心知這小子是有意戲耍自己,故意嘲道‘這就是欒氏的龍悔尤笑?人皆曰見龍必悔。若非天上真神,無人能接住這一招龍悔尤笑,所以見此招必死,而死前能一睹如此絕世一招,勢必心滿意足而笑。豈料今日一見,卻可以將此天下之大惑浮于大白?!?p>  當(dāng)庭眾人,再無插言之音。孤竹君凝目,靳天羽側(cè)耳,柳涵聽隱隱壓住琴弦。但聞東門傲道:“那欒氏公子依然言語穩(wěn)重,并無少許失了方寸。談吐淡定的對家兄道‘剛剛君言北天神梟的撫月掌,燭然的桑中劍法都厲害無匹,他們可是也曾如我這般為你演示了一遍?’家兄道‘并無此事’。欒公子道‘然君怎知撫月掌、桑中劍法不是浪得虛名呢?’家兄接道‘何須演示,當(dāng)年曾與他二人親自過招,舊傷猶在,怎能不歷歷在目?’欒公子道‘既然如此,君未與我過招,未見悔指真龍,又怎么能笑,怎能知我悔指是浪得虛名!’”

  孤竹君道:“此人一語雙關(guān),這一‘笑’字既指令兄嘲笑欒氏悔指,又指令兄見龍必笑,恐怕難免動手了!”

  “孤竹君明見。當(dāng)日言語至此,家兄心中明了,這欒公子剛剛定然是用些其他功夫戲弄自己,轉(zhuǎn)瞬之間雙方便要翻臉,家兄立時退了兩步,下盤站定,朝周遭掃視了一圈,我心知他是怕中了周圍的埋伏,若是單打獨斗怎會怕這樣一個年輕豎子。此刻我也已盤算清楚,只要家兄動手,我便躍下正殿助他擒拿此人,其余好手擄了欒氏家眷?!?p>  “禍不及妻女,擄人家家眷非大丈夫所為!”李小和雖然敬重東門傲,卻也不敢茍同此行。

  鄭子克和燭青聞言俱皆瞪了李小和一眼,似乎怪他打斷了東門傲的言語。

  東門傲道:“小兄弟你這話不錯,不過那時候被名利蒙了眼睛,卻也不管這些了,被人識破時若不能一鼓作氣,以后便也沒了機會?!?p>  東門傲接言道:“那欒公子見家兄?jǐn)[出臨敵之態(tài),卻也不緊張。淡淡道‘東門氏常年居于曲沃,近年來蒙孤竹垂恩,日漸光大。你我本是河井無犯的近鄰,他日若我欒氏有借力之時,也必然著落于爾東門世家。卻不料今日我欒氏尚未發(fā)難,而東門氏竟然妄圖我欒氏的悔指絕學(xué)?!皇窃谙怖戏?!’家兄偌大年紀(jì),聞聽對方早已識破自己的盤算,卻又不斷敷衍,心中自然怒不可遏。那欒公子依舊淡然道‘這卻是冤枉了。區(qū)區(qū)在下這幾個時辰為君所演招式并無一處虛假,反倒是君不守信諾,心生歹意,教令弟著人伏于殿上?!倚止首黧@訝問道‘此言何意?’欒公子當(dāng)時竟然對周遭了如指掌,言道‘西北角左檐一人,輕功甚高,踏瓦無聲;正脊西側(cè)鴟吻下伏一內(nèi)力精純高手,氣息深緩;東南、東北檐角蹲獸處各有二人;北宮墻端伏一人;正東夾弄中一人;南側(cè)門角掩映,一人;內(nèi)府側(cè)有一人,步履甚微,似準(zhǔn)備對女眷下手;吾頭頂百會穴正對處一人,從內(nèi)息運轉(zhuǎn)來看,當(dāng)是令弟?!?p>  言及此處,在場眾人除了孤竹君、靳天羽早已猜出此異人之外,他人無不呆若木雞,張口立聽。

  東門傲接言道:“家兄此時早已明了眼前這位必是欒氏高手,心知對方已然識破自己的計劃,反而擔(dān)心我等被擒。竟然也不顧一切喝令道‘傲弟,還不動手,更待何時!’我等聞言盡皆踏破大殿天瓦,除了內(nèi)府一人外,這八個人從天而降,心想無論你武功多高,也難應(yīng)付我們九個高手圍攻。那欒公子竟然也不急于出手,依舊從容言道‘全府上下,雖無只兵片甲,然護(hù)整府周全,我一人足矣!’言罷仍舊是剛剛那一招龍悔尤笑,雙指如劍,迅捷的點向自己腳下身前一尺處?!?p>  李小和驚嘆道:“八九個如老先生這般的高手圍攻之下,這欒公子也能取勝?”言語之中大有懷疑。

  東門傲無奈的搖了搖頭,言道:“臨死方知江湖人所言決計無虛。依舊是那一招篤實無華的指法,在我等掌風(fēng)刀劍臨于他頭頂時,頓覺他周身源源不斷狂浪般的內(nèi)力凝于指尖激射于地上。而指力在如此近的距離被地面阻回,立時化身為道道真龍環(huán)繞著他躥升天際,身側(cè)四人立時被那反彈而至的指力天龍穿胸而過,當(dāng)場氣絕。由于指力剛猛霸道,天龍飛升之時所含內(nèi)力兀自相互激撞,周身四野盡如蒼龍般狂嘯,亦或是一個絕世高手獨步天下的狂笑。那種聲威無限煊赫,震耳欲聾,此生從未聽聞,想必整個曲沃城都能聽到。然而在我看來,只那一瞬便失了一切斗志,只是雙眼緊閉,在想何時會被這無數(shù)天龍穿胸而死。”

  “龍悔尤笑,果然有如此霸道的威力?”早已聽傻了的鳳蒼雷呆呆的問道。

  東門傲冷冷道:“當(dāng)我再次睜開眼時,欒府大殿東北角被他的指力震塌了大半,屋瓦檐塵兀自不斷飛落,時不時還夾雜著磚石碰撞的聲音。所有九個人七個已經(jīng)當(dāng)場斃命。家兄擋在我的身前,才得以保我一命。眼見他胸前一個大大的血洞,口中不斷流著鮮血,喘息道‘早該想到,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必然有詐,想我??????東門煥,縱橫江湖三十年,卻不料??????卻不料是如此結(jié)局?!菣韫右琅f十分淡然道‘你早該想到的不是這些,而是知道了這么多欒氏的武學(xué),怎么可能讓你活著走了?!倚闹倚秩绱藗?,必然是不能活了?!?p>  東門傲不禁幽幽嘆道:“為何欒府上下未有只兵片甲,只因為這個人比千軍萬馬還要可怕。當(dāng)時那欒公子聽聞我這般言語,竟然第一次笑了出來‘非也。稍后君回到府上便知分曉?!冶疽詾楸厮?,不想他竟無殺我之意,大感意外。而他卻緩步向后堂步去,喃喃道‘若無一個活口,江湖怎有人知龍悔尤笑!哈哈哈哈????’那份狂笑與剛剛的天龍之笑聲威極似!”

  靳天羽聞言暗暗點頭,扇柄在桌幾上輕輕一點,道:“若所料非虛,此人定是趁東門先生將好手約出之時派兵圍攻貴府,兵車之下,難有生跡。東門先生回去時,想必是滿目狼藉,四野烽煙,烈火早已將你滅門了吧!”

  東門傲此時已經(jīng)欲哭無淚,龍鐘之態(tài)再憶當(dāng)初慘景怎還有心力道出,虧得靳天羽將當(dāng)年舊事片語揭出,也免得他再將當(dāng)初慘狀重歷一遍。東門傲只口中顫聲道:“靳先生你莫非當(dāng)日在場,與你所言竟無分毫之差!”

  靳天羽道:“汝剛剛言此人為人不凡,天羽便知其姓名,若是他有意泄露欒氏招式,必然伏有后招,聯(lián)想當(dāng)年曲沃東門氏滅族之說,便也猜到了!”

  此時東門傲所言只聽得李小和心中起伏不停,江湖險惡之處,便如滄海怒流,瞬目之虞,旋即滅族。以致他緊張得腳下竟然都不敢挪動半寸,生怕一個不留神便招來殺身之禍!

  那邊鳳蒼雷又道:“原來東門先生現(xiàn)在四處奔波,也是源于此處。剛剛聽孤竹君和靳先生言猜到此人是誰,卻不知可否見告?”

  那東門傲也立時氣血上涌,編起小辮子的胡須微微前翹,顯是有些激動:“還望孤竹君見告!”

  只見孤竹君與靳天羽對視一眼。靳天羽微微點頭,旋即星目流轉(zhuǎn),羽扇翻飛,飄蕩于孤竹廳堂之上,宛若蒼空北斗,又似碧海悠蝶。起落處內(nèi)力自扇柄四下激射。地下著力處冰花飛濺,眾人早已看呆。少頃袍袖輕拂,羽扇收回。仙姿依舊,雅致盡顯。羽扇于掌中輕搖,抬眼望處,冰花盡被羽扇和風(fēng)內(nèi)力驅(qū)散,當(dāng)庭兩個桌幾大小的巨字雕在冰面之上“欒楓”。

  “欒楓?”

  “什么人啊!”

  “是啊,誰是欒楓!”

  “不知他是何人!”

  四下里所有人都甚為莫名。孤竹君道:“這個人并不多在江湖走動,甚至有人說他從不出曲沃。便如同我永不離孤竹一般?!贝藭r四下的猜測和議論頓息。

  孤竹君繼續(xù)說道:“也正為如此,當(dāng)年孤得知東門煥先生斃命欒氏。料知悔指傳人名不虛傳。第二年又以胡天飛絮掌法與寒月天嘯真氣兩本秘籍一并發(fā)令。此令為延陵派欺山子所得,此人乃延陵季子嫡傳弟子,舞得一手好公子扇,武功并不遜于東門煥先生。然而不出半年白鴿傳訊,延陵欺山子斃命于曲沃城郊,四肢折斷,胸口血洞大開,自然他先我的毒而死,必然也是無法完成此令了。那時便已知欒氏悔指傳人身在曲沃,武功卓絕?!?p>  孤竹君對冰峰來客淡然的描述當(dāng)年經(jīng)歷,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之意,似乎取令,殺人,奪秘籍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交易一般,沒有誰是誰非,也沒有同情悲憫甚至朋友情誼于其中,只有他的孤竹一諾,如若未能完成信諾,便只有身死以謝此諾。東門傲此時也不顧孤竹君是否還記得昔日與東門煥的交情,只期待能夠從孤竹君口中得知更多一些那欒楓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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