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失禮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么舒服了。
尤其是當他醒來時,名叫萊娜的年輕女仆已經在一旁侍候,小推車上已經擺上了面包煎蛋火腿片和一杯牛奶。在萊娜的侍奉下,他洗漱一番,美滋滋地吃下早餐。
被人侍奉這種事還是第一次。以往伊斯卡爾就算放他去宴席上大吃特吃,也會當夜便逼他啟程前往下一處戰(zhàn)場。
伸著懶腰從別墅出來,他便愣在了當場。
時值初冬,昨天來到這片園林時,林間樹葉都已落盡,放眼望去只有些許灌木和種著冬草的草坪上有些綠意,更別提那光禿禿的花圃之中了。
然而今天氣候寒冷依舊,他從屋里出來,迎面便是一陣寒風,卻看到了一片綠意的海洋。不僅灌木和林中樹木的枝頭生出了嫩綠的新芽,門前花圃中開滿了五顏六色的小野花,連小溪邊那一排楓樹上都掛滿了棕紅色的楓葉,遠遠望去宛如一片山火燎原。
只是一夜之間,整片園林竟然煥發(fā)了活力。
雖然眼前的景色怡人空氣清新,但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昨天夜里必然發(fā)生了什么,這讓他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不知何時,特溫斯已經站在他的身后。
“特溫斯,昨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馬失禮問。
她歪了歪腦袋,說道:“有一股魔力涌過來。”
“從哪邊過來的?”
“唔……”特溫斯沉吟一番,搖頭說道:“在屋里,不清楚?!?p> 說話間,遠遠看到魏是老先生從大門口進來。魏是走到別墅前與兩人打了招呼,看著滿園的綠意,也是十分不解。
“外面也是一樣,一夜之間花草都忽然冒出來了?!彼f。
這讓馬失禮感到愈發(fā)不安。
魏是表示已經和萊斯卡納老爺打過招呼,如果愿意的話他們可以暫住在這里。馬失禮則表示自己既然不會擔任妮婭小姐的侍衛(wèi),自然不方便多作打擾,當即便帶著特溫斯告辭了。
剛從萊斯卡納宅出來,便看到廣場上排著長長的隊伍,妮婭正在粥棚下主持施粥。
馬失禮拉著特溫斯就跑到隊伍末端去排隊。特溫斯卻拉拉他的衣角說:“吃過了?!?p> 他小聲說:“我也吃過了,但誰知道下一頓在哪呢?我身上已經沒什么錢了,多吃一碗算一碗!”
但他忽然感到奇怪,這小丫頭居然會因為吃過了而不接著吃?于是他手掌輕輕拍到小丫頭后背,感應著她體內的魔力情況,發(fā)現她那如滄海般廣闊的體內魔力已經盈滿,不必再消耗體力轉化魔力。那么只要接下來不讓她使用法術,她的飯量便會回到正常水準,真是可喜可賀。
他欣慰著,手掌不由輕撫著小丫頭的后背。遠處什么人小聲罵著“變態(tài)”、“禽獸啊”之類的話語,但沉浸于喜悅中的馬失禮哪在意這個?
隊伍前進,輪到他們時,妮婭看著他們一臉疑惑道:“萊娜沒帶你們吃早餐?”
被這么正面提問,臉皮厚如馬失禮也不得不干咳兩聲,尷尬道:“吃過了,但還是有點兒餓?!?p> 妮婭一臉微妙的神情,但還是給他們盛上粥,今天居然每人還配有一個玉米餅。馬失禮將玉米餅小心翼翼地放到胸前的口袋里,坐在路邊將粥喝了個干凈,感到有些胃脹。
將木碗還回去之后,他便帶著特溫斯離開了中央廣場。
昨天中午進鎮(zhèn)子后便馬上來領了粥,隨后便進了萊斯卡納家宅,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個鎮(zhèn)子。
小鎮(zhèn)名叫杉彌,聽聞得名于西側山脊上生長著的一大片高達百米的紅杉林。小鎮(zhèn)道路寬敞,路旁有淺淺的排水溝渠。路兩側以灰磚建筑為主,看上去十分整潔。
即便不在集市,路上也可以看到很多攤販,除了常見的蔬果食材外還有很多木雕之類的小玩意。走在路上的人們都很有精神,就連逃難來的南方民眾也被感染,臉上看不到太多哀愁的情緒。
走到街口的告示板附近,便能看到告示板前圍著一群人,既有身上花花綠綠的冒險者,也有普通的德林姆人。
幾位冒險者看了一會兒便散去了,馬失禮便湊上去看,發(fā)現告示板上只有幾張招工的便簽,沒有僅針對冒險者發(fā)布的討伐任務??磥磉@附近的治安確實不錯。
他看著告示板上的招工便簽就頭痛,但想到兜里僅剩的幾個銅板,只好硬著頭皮看下去。
招長工的基本無視,他只想稍微攢些路費,并不打算在鎮(zhèn)上久留。而那些短工酬勞則實在有些低微,讓他很是苦惱。
“真不想工作啊……”他哀嘆道。
……
艾卡這天起得很晚,出門時已經過了中午。好在廣場上派粥的棚子還在,便去領了碗粥喝,雖然只領到半碗,但免費的東西總是格外美味。當然,妮婭那鄙視的目光也是一樣。
喝完粥后,他便開始在鎮(zhèn)上閑逛。他沒有看到平日里一直混在一塊兒的那些伙伴,估計他們來得更早,此刻說不準已經在賭場里尋找下手目標了。賭場很混亂,趁機摸上幾個銅板是很輕松的事,順便用摸來的銅板賭上兩把,說不定兩三天的開銷就有了。
想著這些,艾卡往賭場緩緩走去。忽然,他聽到路邊的小巷里傳來一陣叫喊聲,便不由靠了過去。
“什么?你用不了法術?我花三個銅板請個小孩子來都會法術!”
艾卡輕笑一聲,這年頭居然還有人不會法術?連他都在學塾里學了兩手簡單的法術。顯然對方是個不知從哪個荒郊野嶺來的鄉(xiāng)下人,連基礎教育都沒有受過。
他有些輕蔑地往小巷里瞥了一眼,看到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隨后,他簡直要笑出聲來,眼中難以抑制地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他悄悄從巷口退開,然后快步朝著賭場方向跑去。
……
馬失禮拿著招工的便簽,耐心聽這位大胡子店主說完,然后反駁道:“你寫著要招五個成年人,那我想這活你就算招十個孩子來,以他們體內的魔力存量,也是無法完成的。
而且就算招成年人,要想純靠法術從鎮(zhèn)外把東西搬回來,那對他們的魔力控制等級也有一些要求。
能做到的人通常不會被你這五十個銅板的酬勞打動,所以到最后招到的人還是得用雙手幫你搬。既然如此,會不會法術差別大嗎?”
見店主陷入思考,他趁熱打鐵道:“而且你招五個人要二百五十銅,這活你給我兩個銀幣我一個人就給你包圓了,你絕對不虧?!?p> 大胡子店主看著他身后,問:“那這個喵星族小姑娘呢?”
“她和我一起的,酬勞一并算在那兩銀里。”
店主思考了一會才說:“好吧,但如果你做得太慢,我會扣除部分酬金?!?p> 走出巷子,馬失禮手中拋著裝著店主預付的五十枚銅板的錢袋,對特溫斯抱怨道:“就沒見過這么摳門的,怪不得招不到別人?!?p> 特溫斯踩著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說:“我一個人就行啊。”
馬失禮說:“你不準用法術,一絲魔力都不準用?!?p> “為什么?”
“養(yǎng)不起?!?p> 特溫斯作為魔族尚且年幼,魔力掌控很差,同樣的法術會消耗更多魔力,事后則需要更多食物來恢復體力。
他回到廣場上,中午的施粥已經結束,萊斯卡納家為數不多的傭人正在收拾現場。他找到魏是老人,問他借了一輛板車。
馬失禮一邊推著板車朝鎮(zhèn)外走去,健步如飛。特溫斯坐在板車后面晃蕩著小腿。
兩人來到離小鎮(zhèn)不過四里地的村莊,在那里找到了和店主約好的人。那店主家就在這里,馬失禮只需要將他家種的一批冬豆給他運回去,再把豆子給他剝好。
他將二十余捆豆株裝到車上用繩子捆好,拉上特溫斯便往回走。一路走一路說:“就這活還要招五個人,這店主不知道怎么想的。每個人還給五十銅,合一塊兒就是二銀五十銅,就搬點兒豆子的事兒肯出這么多錢,真不知道他那小飯館兒怎么能開下去。做人啊一定要精打細算,不然說不定哪天就餓死了……”
特溫斯坐在板車上,聽著他不斷念叨,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走到半路,她頭頂幻化出來的雙耳忽然微動,就像是真的喵星族一樣,整個人在板車上坐直了。馬失禮察覺到她的變化,停下腳步靜心感應,在路兩旁的土丘后面察覺到幾個氣息。
對方并沒有太過刻意地隱藏自己的氣息,這讓他有些擔心。倒不是說怕什么,就算不讓特溫斯出手,他們想走還是問題不大。但這一車冬豆要是栽在這里,就很頭痛了。
就在他糾結時,身后的特溫斯忽然“嗷嗚”一聲。他頓時感覺到一道更霸道的氣息在身后爆發(fā)出來,心臟猛地一跳,險些炸碎在胸腔里。
隨后,躲在道路兩旁土丘后的那些氣息便落荒而逃,連腳步都不再遮掩,仿佛遇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事物。他聽著那細密輕巧的腳步聲,知道這是一群波布林。而其中有兩個格外沉重的腳步聲,顯然是高大的灰鬃波布林。
有兩只灰鬃波布林帶隊的話,就算是一般的五人冒險者小隊都會感到棘手。然而面對他們兩個,更確切地說是面對特溫斯,它們卻連站出來的勇氣都沒有……
馬失禮抹了抹額頭,發(fā)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想著特溫斯剛才的“嗷嗚”一聲,聽著是可愛,可那股隨之而來的威壓,即便是勇者時期的他也不敢小覷。
他拉著板車,感覺腿都有些發(fā)軟。
回程花了超出想象的時間。
然而就在快要到達小鎮(zhèn)時,遠遠便看到鎮(zhèn)外站著六七個人。走近一些,便能看到是昨天插隊被他攆出隊伍的那批人。為首的一高一矮,正是布恩和艾卡。
他們似乎已經在這里等了有一會兒,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們不懷好意。艾卡手中上下拋著一枚石頭,布恩的金色短發(fā)被馬失禮削去一搓后剪得更短了,抄著雙手滿臉自信地站在艾卡旁邊。
待到馬失禮拖著板車走到他們面前,艾卡怪笑著說:“聽說你用不了法術?不愧是鄉(xiāng)下人,連基本魔法都沒學過,哈哈哈……”
這話一出,身后的人盡都笑了起來。
馬失禮不由瞥了一眼他們身后的小鎮(zhèn),說:“你這話說得,我還以為要進的是哪座主城呢?!?p> 布恩瞇起眼,說道:“法術都用不來,昨天倒是很拽???”
他并不是用不來法術,只是體內沒有魔力用不了。不過這種事自然不用跟他們細細說明。
他問道:“你們想干什么?”
艾卡下巴一挑說道:“我打聽過了,店老板給你的報價是兩銀幣,預付五十銅對吧。把手里的五十銅交出來,事后再給我們補一銀。不過嘛,昨天你那么囂張,揍一頓還是要的?!?p> 馬失禮輕輕嘆了口氣。
女神創(chuàng)造的類人種中,要數波布林和人類的差距最大,然而波布林有一點是人類比不上的——
那就是對危機的直覺。
他小心感受著身后特溫斯的氣息,生怕她暴起直接把這群人連帶著半個鎮(zhèn)子一起掀了。畢竟要說這些人和她可是有直接過節(jié)的。
為什么事情總是會發(fā)展成這樣?他看著眼前這群人,緩緩放下了板車。
用某位冒險者的話來講,為什么人類總是不斷地作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