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少小離，客回鄉(xiāng)
一路不緊不慢，在離開芮縣的第三日，一個細雨綿綿的午后，姤兒和竹影終于到了石井鄉(xiāng)。村口不知何時起豎了一塊大的石雕大門，正中匾上的”石井鄉(xiāng)”三個大字在陰雨中依舊醒目。
石井鄉(xiāng)及下面所轄的幾個小村子，都是生長在山的懷抱中，成團地聚居著。黑灰的雙坡屋面受著雨的重刷，隱隱約約還能聽見雨水流動的咕咚聲響，道上行人很少，很安靜。
姤兒和竹影循著幼時的記憶，往鄉(xiāng)里去。偶爾路上會匆匆走過一人，但對姤兒竹影這樣的生面孔并不留意，而街邊檐下坐在地上玩弄泥巴的小孩兒，似乎也對來的”外鄉(xiāng)人”習(xí)以為常，沖他倆笑笑，又自顧自玩起來。
再往里走不遠，便望見幾家掛著紅巾的店面。十年時間，石井鄉(xiāng)竟也有了客棧飯館？走進店，一位約莫四十來歲的男子上前來招呼道：”二位住店嗎？”
姤兒沖著那男子點點頭，忽覺此人似曾相識，和竹影對視一眼，兩人忽然想起，村口原本有家買小吃的鋪子，小孩子都喜歡在鋪子前面聚著，鋪子主人會時不時拿些吃的分給孩子們。眼前這人，雖然鬢角已有白絲，皺紋爬上了臉，但樣貌未變，是那鋪子主人何伯。
何叔趕忙招呼柜臺里的一位青年給客人開房間，然后在一旁熱情地說道：”看你們眼生，是外面來這兒游玩的吧？不是我吹，咱這石井鄉(xiāng)，好山好水好地方，你們?nèi)粢ケ边呅±说缀畫z娘娘的廟中拜見，我們這兒有專門的轎子可以送你們?nèi)ァ?p> 姤兒道著謝拒絕了，拿走房門鑰匙，便和竹影上樓了。外面雨聲漸大，姤兒和竹影決定先歇息一晚，確定調(diào)訪的路線，第二日開始各處拜訪。
晚膳也是在客棧里吃的。何伯比記憶中更為健談，和姤兒竹影在一桌坐著，侃侃而談起來。
他說外來人最多的時候是在夏季，如今入了秋客人少起來，這幾年憑著游人的絡(luò)繹不絕鄉(xiāng)里賺了不少錢，鄰里和睦安居樂業(yè)，都得益于女媧娘娘的庇護。
當(dāng)然，十年前的那場大災(zāi)也是必不可少的談資，何伯繪聲繪色地敘說著，然后又感謝了一遍女媧娘娘，說若是沒女媧派來的仙人降世除魔，也就沒有石井鄉(xiāng)的今天。
姤兒和竹影當(dāng)即決定，明日先去小浪底湖看看。
第二日雨停了，山間云霧繚繞，厚厚的浮云遮蔽著日光。姤兒與竹影徒步去了小浪底，約莫走了一個多時辰，才望見了湖面。
路上也遇見了許多以前村子里的長輩們，十年不見，他們樣貌并未有多大改變，倒是姤兒竹影，已沒人認(rèn)得，或者說，已無人記得了。
湖面很大，狹長向遠處伸展著，消失在迷霧之中。湖面上從堤岸邊伸出長長的木棧道，終端是一個小廟，屋面是類似廡殿頂?shù)乃钠旅?，紅磚黛瓦，竹木架構(gòu)，看樣子是近些年新建的。
拐道往小廟走去，直到踏上木棧道，走近小廟依稀往里面望了一眼，姤兒覺得心中一動，似是有什么牽引著她，快步進入廟中。
煙霧繚繞，廟中雖無人，卻香火鼎盛。
“媧，古之神圣女，化萬物者也……”
“救萬民于水火，摶土造人，載千秋史話；煉五色之山石，補天育物，成百姓口碑……”
在臻歸學(xué)院搖頭晃腦讀的字句，浮現(xiàn)于姤兒腦海，當(dāng)時囫圇不覺意，此時卻是字字落心。
“為濟災(zāi)之責(zé)、護民之心，留擁靈力之后人于世，代代為女，人首蛇身，肩將大任……”
抬頭看著座上的偶像，姤兒與那慈善含笑的目光對視著，良久，有些事，忽而揭開那層朦朧紗布，變得明朗了。
這水中建筑，與其說是小廟，倒更像水軒，周邊還有一圈廊道，以及不大的平臺。
姤兒從側(cè)門走出，才發(fā)覺竹影早已出了去，正站在水上的平臺上遙望著北邊石頭山山腳。
覺察姤兒走近，竹影眼睛動了動，依然面向山水相接處，緩緩回憶道：”那座山上，埋葬了很多當(dāng)時患病去世的人，也有我的親人。當(dāng)時，爹娘只是垂危，氣息尚存，官府就把他們抬到了那兒……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再堅持一會兒，找到他們，挨過兩日，病就好了……兩日，兩日而已??！”
姤兒在一旁靜靜聽著，她看到竹影眼中，開始淚光閃閃。
“可我還是發(fā)病了，就在那兒，倒在水里。等再醒來，人息已經(jīng)沒了，妖氣卻纏身?；剜l(xiāng)里看看黎姨和你不見了，沒有人……”竹影聲音有些哽咽，姤兒往前靠了靠，輕輕將手搭在竹影肩上。
深吸了一口氣，竹影緩緩平靜了情緒，繼續(xù)說道：”我又在水邊坐了三日，然后斷斷續(xù)續(xù)地感覺到水中有股妖氣，和自己身上很像。后來妖氣偏移，我也沿著黃河走，就這樣一直到了芮縣?？沙耸刂@深水里時斷時續(xù)的妖氣，我無計可施，常常想著要是當(dāng)時直接死了該多好，所以……尋了短見?？尚×杈攘宋遥也庞辛嘶钕氯サ南＜?，但是……”
沉默。
突然，竹影轉(zhuǎn)過頭，堅定地和姤兒說道：”你身上仙氣旺盛，我是妖，能感受得很清楚。你應(yīng)該也想到了吧，黎姨，她不是凡人，是斬去妖邪救了全鄉(xiāng)的仙人?！?p> 是啊，當(dāng)看到這座廟，當(dāng)跪拜女媧娘娘感受到心劇烈跳動時，姤兒恍然——娘是女媧娘娘留于世上的后人，而自己，想必，也是女媧后人。
“可是，虞鄉(xiāng)的病癥你也見到了，也許是那妖物，還在茍延殘喘?！敝裼袄^續(xù)說道。
接下來的幾日，姤兒和竹影挨家挨戶地拜訪，為避免人們產(chǎn)生戒備，兩人還是向鄉(xiāng)里大人們說了幼時身份，然后編造了兩人互相依靠顛沛流離直到長大自立后回鄉(xiāng)的故事。兩個“孩子”的出現(xiàn)，一時傳遍了鄉(xiāng)里，認(rèn)識當(dāng)時那兩戶人家的人們，都紛紛熱情地要招待兩人。
姤兒對鄉(xiāng)里人的那道隔閡，也在這熱情與溫暖中，被一點一點地移出心里了。
于是鄉(xiāng)里開始了對十年前災(zāi)禍的回憶風(fēng)暴，街頭巷尾，連不到十歲的孩子，都能呀呀講出當(dāng)時的故事。
的確是先有的紅斑，本來只以為是過敏，不以為意，但病癥突然惡化，連府衙從遠處請來的幾位大夫都束手無策，反而也患上了病。人們以為是傳染癥，但后來聽說有人生著病被遠城里做官的父母偷偷接了過去，不僅沒有傳染給其他人，還奇跡般幾日內(nèi)全好了。對此，鄉(xiāng)民們都深感奇怪。
沒有感染性，只在當(dāng)?shù)赜形：Γ欢ㄊ谴蠹胰粘＝佑|的東西傳遞了妖氣，是什么呢？
想問的都問了，能從村民口中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姤兒竹影正要準(zhǔn)備著離開的時候，一名男子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
竹影條件反射地后退了幾步，機警起來。姤兒則靜靜地看著那男子——她知道以后總會時不時地和他見面的，只是沒想到這么快，而且還是在這里，石井鄉(xiāng)，她和母親兩人生活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