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辰將所有菜嘗了一遍,發(fā)現(xiàn)自己要收回之前點的評價。她做菜的手藝,可絕不是“討巧”兩個字可以概括的。無論牛排還是焗蘑菇,甚至是沙拉里的蘆筍和鮮蝦,火候都恰到好處,調(diào)味也很有她的個人風(fēng)格。
唐清辰慢慢咀嚼著牛排,感慨地說了句:“我突然有點后悔?!?p> 容茵可是實實在在地忙了一天,如今有了飯伴,她又做了三菜一湯,喝了一小杯香檳正開胃,因此聽到唐清辰這句話,也只是“嗯”了一聲,連頭都懶得抬。
“當(dāng)初沒聽林雋的話把你挖來唐氏,實在是我的損失?!?p> 容茵全副注意力都在食物上,壓根沒留意到他話里的主語,用餐巾擦了擦唇角,說:“你怎么又來了?人家都說‘話說三遍淡如水’,一開始我聽了受寵若驚,再聽一遍心里感激,聽到現(xiàn)在,我可都要麻木了?!?p> 唐清辰見她這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語氣里透出幾許不服輸?shù)奈兜溃骸叭菀?,如果我以朋友的身份問一句,要怎么樣,你才會來唐氏工作?”緊跟著,他又接了一句:“看在我今天幫忙搬磚的份兒上,可別再說我們還算不上朋友這種話跌我的面兒?!?p> 容茵忍不住樂了,她點了點自己面前另一只空杯子,唐清辰為她添了些紅酒。容茵邊切牛排,邊說:“我已經(jīng)對我的生活做了選擇和取舍,至少眼下,我需要的東西,唐氏給不了。所以唐……”她抬眸,正對上唐清辰有點深沉的目光,她連忙換了稱呼:“清辰,不是我這人固執(zhí)難纏,實在是咱們兩個目前,供求不對等,所以真的抱歉?!?p> 她吃一口牛排、配一口紅酒,舉止沒有一般女孩的優(yōu)雅嬌怯,真如從前在西方電影上看到的異國女郎那般,大方中透著豪爽,唐清辰眸光漸深,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胸口仿佛要溢出來的那種久違之感,其實是難以忽視的欣賞和……喜歡。他說不上來,這種喜歡到底是男女之情,還是個體對個體的單純歡喜,可他能明確的一點是,他是真的喜歡和她一起說話、吃飯,甚至是就這么看著這個人,都覺得挺順眼。
他吸了一口氣:“那能說說,你現(xiàn)在的職業(yè)訴求是什么嗎?”他說:“我看了你最近常翻的那幾本書,里面都夾著書簽,你看書的習(xí)慣很好,每一個書簽上都寫著最新的日期,還有一些簡短心得。你說唐氏滿足不了你的需求,但我也不認為,這間小店能就能滿足。它充其量只是你的一個過渡?!?p> 容茵沒想到這人動作這么快,從他進店,到她沏茶切好蛋糕端過去,沒多久他們就開始聊天??蛇@人竟然還有工夫把他從書架上拿的那幾本書都翻了個遍。而他桌上放的那幾本,恰巧是她最近頻繁翻閱的幾本書。
她一開始以為是巧合,聽了他的話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
遇上一個聰明人的好處是,兩個人說話都不費力。
可不好的地方恰恰在于,有些問題,面對聰明人的詰問,無從逃避。
這一次,比起談及那段讓她難以啟齒的過往,容茵沉默的更久一點兒。半晌,她才開口:“其實,我是因為不知道繼續(xù)在酒店或者餐廳工作,還有什么意義,才選擇在這么個地方開了個甜品店?!比菀瓠h(huán)顧著四周,語氣有些惘然:“一開始,我對這個地方也不是那么滿意,既然是開店做生意,誰不想找個熱鬧點兒的地段?但來了平城才知道,這里的地價、房價有多高,而我并不單純是想靠這個賺錢,這里是我經(jīng)濟承受范圍內(nèi)最好的選擇了?!?p> 容茵說的坦誠,唐清辰也聽得認真。
“后來時間久了,我覺得這個地方也不錯。至少它很安靜,沒有那么多客人,也就少了許多不必要的糾紛和麻煩。我也能靜下心琢磨一些自己專業(yè)上的東西。至少現(xiàn)在,我覺得這兒很好?!?p> “你那位開餐館的朋友,跟你訂了多大的走貨量?”
“我們每1-2個月?lián)Q一次餐單,每天三款蛋糕,四種餅干,具體的量我們做了初步預(yù)估,開業(yè)后會根據(jù)客流量及時調(diào)整。其他需要現(xiàn)做的糕點,他們后廚有專業(yè)的廚師可以做。”
唐清辰點了點頭:“但你有沒有想過,即便雇了幫手,你接下來每天仍有一大部分時間要浪費在重復(fù)作業(yè)上。”他看著容茵的雙眼,說:“你的理想,應(yīng)該不是做一個每天重復(fù)前一天工作的甜品師傅吧?你的書架上除了專業(yè)書籍,還有許多中文外文的詩詞、文學(xué)、乃至哲學(xué)書,我聽帕維爾說,你還在F國的時候,就很擅長做自己獨創(chuàng)的甜品,沒有誰教,也從來用不著向誰模仿,他說你是擁有自己風(fēng)格的天才甜品師。一個天才甜品師,如果將自己的才華和靈感安放在每天重復(fù)日常繁瑣上,難道不是一種自我放逐?”
容茵遲疑了片刻,想笑,卻發(fā)現(xiàn)自己笑不出。
唐清辰這個人,言談犀利得簡直有些刻薄,但經(jīng)他口說出的話,卻常常讓人無從反駁。
半晌,容茵才開口:“那你覺得,我的才華放在唐氏的后廚,就不浪費嗎?”
大的公司體制內(nèi),是不允許個性存在的,人們追逐的是集體利益,對個人的束縛往往比小作坊更甚。她正是厭倦了在大型機器里做一顆小小不言的螺絲釘,才會向往外面廣闊的天高云淡。她以為自己做的選擇是對的,至少比之從前,她多了一份自由和自我,擁有一間自己的甜品屋或許不是最好的方向,但絕對是一定時間內(nèi)的“the better one”??商魄宄接昧攘葞拙洌銊訐u了她的信念,甚至讓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堅持。
本以為這句反問會讓唐清辰老實一陣,哪知道他聽了這句話,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笑了。
他舉起酒杯,在容茵手握的杯上輕輕一碰,玻璃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卻遠沒有唐清辰的一句話更來得擲地有聲,連帶他的神情,眼神和微笑,都讓容茵在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忘懷。
“相信我,很快你就會發(fā)現(xiàn),唐氏是你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