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羲?你叫姜羲?”
站在姜羲面前的,是一個儒雅斯文的中年人。素凈飄逸的白袍,腰間墜著一塊古樸玉佩,發(fā)須打理得整齊見光,一看便知是一個生活極有章法條理的人。
這位本是六道書院的一位授業(yè)先生,聽說有人選擇走第二條路入六道,特意前來處理。
這第二條路也不設門檻,只是選擇后,便不得再走第一條路正常赴考。
按照原本流程,這位先生核驗姜羲的身份無誤,就可直接放行,允她考試。
偏偏此刻,這位行為素有章法的先生,卻將寫了姜羲名字與號碼的木牌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了數(shù)十遍,神情更是說不出的古怪。
面對第三次重復提問,再無奈,姜羲也只有點頭說是。
她心想,她姜羲叫姜羲很奇怪嗎?還是說,她的身份被識破了?
第二個猜測讓她生出些許警惕。
“先生,我是否可以考試了?”
中年人恍然回過神來,不免為他的失態(tài)尷尬:“抱歉?!?p> 說著,將木牌遞還給姜羲,姿態(tài)也重歸儒雅溫和。
他深深看了姜羲一眼,沉聲道:
“也許你已經(jīng)清楚,但是按照規(guī)矩,我還是要說一遍考試規(guī)則。此路入六道,需得過三重考驗,每一重考驗由我六道的先生主考,通過即可進入下一關?!?p> “考試沒有時限,如你愿意,枯坐考場一年也不是不可,我六道自會提供飯菜。”
“第一關,書藝?!?p> 說著,那中年人伸手捋了捋長須美髯,姿態(tài)風流寫意。
他道:“我就是第一關的主考,顏唐?!?p> 姜羲不熟悉大云,自然不知道顏唐之名。
她眨眨眼睛,平靜地迎上顏唐似是無意看來、隱含期待的眼神,疑惑歪頭——還有其他事嗎?
顏唐摸著美髯的手指一僵。
顏唐咳了兩聲,又覺得太刻意,只好放下手,不覺間加快動作,將姜羲領到一張桌案前,那里已經(jīng)準備好了筆墨紙硯。
“考題很簡單,寫一篇你最滿意的字即可。哦,對了?!?p> 顏唐轉(zhuǎn)身抱了厚厚一沓紙,砰地落在姜羲面前。
“這些你都可以用,直至你寫出令自己滿意的字。如果這些用完了,那邊還有滿滿一柜子?!?p> 說完,他雙手負在身后,昂首準備離開。
“先生?!苯藚s是叫住了他,“你不在這里監(jiān)考?”
顏唐瀟灑一擺手:“不必,這周遭也沒人,你沒辦法作弊?!?p> “不是……”姜羲靦腆一笑,“我是想說,先生你這就走了,我答完題該向誰交卷呢?”
顏唐皺眉,略顯不悅:“我時間寶貴,哪能陪你在這里消磨。待你答完,搖響門上的鈴鐺,自會有書童前來通知我?!?p> 不是顏唐輕蔑。
而是這些年自認能取巧入六道的學子,不知凡幾。直到今年才好些,僅有姜羲一人。
他顏唐成為這三個考官之一,剛開始還有心思應付考生。到后來,發(fā)現(xiàn)都是些濫竽充數(shù)的家伙,卻是再不愿在這里浪費時間。
對姜羲,他差不多也是這么個態(tài)度。
誰知姜羲卻說:“先生別急,我很快就答完?!?p> 顏唐更不高興了,但他沒表現(xiàn)出來,只是沉著臉看姜羲到底是打算怎么糊弄他。
姜羲不疾不徐,鋪開紙,推開墨,提了筆。
揮手便寫。
毛筆劃過紙張,颯颯輕響。
寫字過半,她筆一頓,停下來觀看,覺得不大滿意,將紙揉成團丟開,重新開始寫。
顏唐沒看到她寫了什么,但見她架勢凜然,還頗有幾分書法大家的氣度,輕哼一聲,余光偷偷瞥向姜羲正在揮毫的紙上。
這一瞥,目光卻是凝住。
只見那揮毫方寸間,刀刀遒勁,筆筆生花,宛若游龍走鳳,氣勢磅礴地盤臥在桌案上。
恍然間,顏唐覺得姜羲手中的不是筆,而是一把刀,呼嘯有力地劈開山石,裹挾風雷之勢,素手下風起云涌。她漫觀山河,則是云端的帝王。
……這幅字,竟然讓他窺見了君王之威!
顏唐震撼,喃喃著說不出話來。
這一次,姜羲一氣呵成地完成了。
“先生請看。”她擱下筆,周身揮斥方遒陡然一散,笑著的樣子仍然是個無害青澀的青衫少年。
顏唐怔怔上前,觀摩半天,只覺愛不釋手,連他那滿架子的古物都比不得面前這幅字來得讓他喜歡,就像是契合他的靈魂,每一個字都讓他仿佛徜徉在溫暖中愜意自如。
當然,這幅字不是沒有缺點——筆力稍顯虛浮,勁力不夠……
但這不是書寫者實力不夠,反倒像是腕力不足。
姜羲果然解釋說:“近來身體不適,許久沒碰筆了,大概有些生疏,還請先生斧正?!?p> 姜羲來了大云,就從箱子深處翻出筆墨紙硯,腿腳虛軟走不動路時,便喜歡坐在院子里寫寫畫畫。就是腕力鍛煉不如前世,書法功底僅有前世的五六成。
“斧正?如何斧正?”顏唐頭也不抬,幾乎趴在那副字上,毫無儒雅儀態(tài),眼睛都快放出光來了,“自愧弗如,自愧弗如啊……”
姜羲眨眨眼,她這算是……過了?
姜羲知道她書法極好,前世最滿意之作,比之當世大家也毫不遜色。這次考試更是稍稍取巧,在字體中糅合了這個世界所沒有的柳體之骨,在柳體之上添加自己的風格,打算用一種全新的字體通過這次考試。
但是,顏唐先生的反應未免有些太過了。
偏偏看他姿態(tài),又不像是在演戲。
過了好一會兒,姜羲忍不住出聲提醒顏唐,顏唐才恍然回神。
“你的考試?過了過了?!闭f罷,他抱著那幅字一臉狂熱,“這幅字可否送給我?”
“當然?!苯诵廊煌?。
就見顏唐寶貝地卷起那幅字,小心翼翼像是對待什么奇珍異寶,還特意找來一個匣子裝上,揣在懷里。
而后隨意叮囑姜羲幾句,一溜煙兒從門口跑了。
姜羲望著他的背影,眼睛微瞇,眼底似有黑浪翻滾。
“有點奇怪呀?!?p> 她說罷,搖搖頭,順著顏唐指的方向上山,來到了第二座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