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趣有趣
青衣女子四處看了看,也清楚軟榻上的男子才是這一行人的主子,便看向軟榻上的男子。
“無意叨擾,就此告辭?!泵孛芎芏嗟娜?,惹上了總歸是麻煩的,她和他們不過是偶然在迷夢之森遇到,確實不便深交。
那男子抬眸看她,懶懶道,“姑娘不想要這朱砂霜草?”既然那叫紅衣的侍女也等在霜草旁,被雨消碰上,想來也是為此而來。
青衣女子的眼波微微掃過草葉,又掃過男子臉色,“君子不奪人所好,又怎能奪他人所急?”她采藥,不過是研究藥理。
而眼前這個人雖然氣息渾厚,卻透出一種混亂凝滯之感,身有重疾,應該是等著朱砂霜草救命,顯然比她更需要這藥物。
男子臉色微變,這女子竟能看出自己身有重疾,就等這味朱砂霜草?
風音、云徹、雨消也倏地抬起目光,有些熱切地盯著青衣女子。她竟能一看看出主上的癥狀,主上最擅長隱匿自己的氣息,雖然身體出了狀況,但尋常之人根本沒有辦法發(fā)現(xiàn),哪怕在他們那里,也只有最頂尖的煉藥師才能看出來,這女子究竟是什么
身份?既然能看出主子身體的異狀,可有什么辦法?
他們確實窮途末路,也不愿意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玄衣男子的目光也有一絲波動。
青衣女子將他們的神色看在眼里,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紅衣,這群人,確實也對紅衣有救命之恩,檢查一下確實也沒什么。
她微微一頓,手掌一番,幾根幾乎透明的絲線便往男子腕上一卷。那男子似有所覺,身子下意識地要將絲線揮開,卻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硬是中途停下了,任由絲線卷上自己的手腕。
風音眉頭微皺,便要沖上前去,只是還沒有動作,就被一側的云徹拉住。風音有幾分急切,主上的身體豈是可以任人查看的?他不滿地盯著云徹。
云徹淡淡搖頭,“不會有更差的結果了?!?p> 風音邁開的腿就此頓住,滿臉懊惱。主上的身體,竟這般嚴重了么?
紅衣看著他們要動手不動手的樣子,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我家小姐愿意看,那是你們的榮幸?!?p> 云徹聞言無語望天,那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出招啊!要不是主上負傷,他下意識地回擊可不是誰都承受得了的。
大概他的神色太過明顯,紅衣狠狠瞪了他一眼。
云徹看了青衣女子一眼,默默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話。那樣冷峭的女子,只怕愿意出手,也是看在雨消的“恩情”上面吧。倒是個愛憎分明的性子。
不論這邊幾個人的心情怎么起伏,青衣女子只一言不發(fā)地把脈,而玄色衣衫的男子也一言不發(fā)地用左手把玩著草葉,好像這
不是他的救命良藥,而是路邊隨便的一株野草一般。
女子的眼眸漸漸浮上異色,她抬眸看著男子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
她的檢查自然不會有錯漏,心脈斷裂,若是常人,早已不在人世了,他居然這般輕描淡寫?
如果不是這樣的仔細查探,光從外面望聞問切,確實是發(fā)現(xiàn)不了任何異狀的。這男子是什么人?
她想了想,運起靈力,通過絲線沒入男子手腕,靜靜地探查了一會忽地雙眸微睜,透出難言的亮色。
“竟用這樣的法子嗎?有趣,有趣?!?p> 心脈斷了,若是按照她前世在現(xiàn)代世界的理念,必死無疑。
但這個奇特的世界,因為有了靈力這種特殊的東西,連醫(yī)學都有了新的可能。
既然斷掉的是經(jīng)脈,再用靈力續(xù)接上不就得了?這想法聽起來天馬行空絕無可能,但和前世的心臟搭橋技術有異曲同工之妙,既然有靈力,而靈力是在血液和經(jīng)脈中奔騰的特殊能量,只需要凝成一定堅固的程度,就可以形成這種“搭橋”的效果。
只是尋常人根本做不到凝聚靈力到這種程度而已。
確實有趣!
身為醫(yī)者,自然對這些奇奇怪怪的病例有天生的探尋之心。
男子聞言,也略驚訝地看著她,她竟能探出自己體內的狀況?而且并不感到吃驚,還覺得有趣?
他微微搖頭,唇角微勾,目光掃過她的面容,也道:“確實有趣?!?p> 這有趣,不知是在說自己的身體狀況,還是在說她這個人。
一旁的幾人無語地看著這兩個人,一個命在旦夕還不甚在意,一個見人病重還大呼有趣。這畫面要多詭異有多詭異好么!
半晌,青衣女子抬起頭,看著雨消:“治他的傷,還你恩情。”
修煉之人最看重因果,有恩自然就有報答,才不會在以后的修煉之路上留下什么隱患。
這下不僅是雨消,云徹、風音都是齊齊一愣,好一會,風音才感覺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你能治?”
他們不是沒有找過最頂尖的煉藥師,只不過人家也沒有找到解決之道,所以他們一行人才出來尋藥。不過尋藥也只是拖延之策罷了。
紅衣百無聊賴地用一個樹枝戳著地上的泥塊,聞言又是一個白眼。
“我家小姐說能治自然能治?!边@群人究竟是多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榻上的男子也浮現(xiàn)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是最清楚自身情況的人。風音幾個只知道他受傷極重,卻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樣的地步。他雖不是醫(yī)者,但以他的見識,他也知道“心脈斷,不可醫(yī)”。
這朱砂霜草也只是拖延之策,這女子竟這般輕易說出能治二字。但女子神色淡然,好像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平白的,他有些相信。
反正,他也沒多少時日可拖了。
風音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齊齊單膝跪地?!扒笮〗阆嗑龋粽婢鹊弥魃?,我等肝腦涂地,在所不惜?!?p> 青衣女子淡淡搖頭,看了一眼雨消。
那一眼相當明顯——一命報一命,所以她并不需要他們的感謝。
玄衣男子輕笑出聲,他要是沒有看錯,那位紅衣姑娘大概是這位的侍婢?竟親自來還侍女欠下的恩情,真是世間少有。但看她神色無一點不自在,又覺得應當如此。
當真是個奇特的人。
紅衣感激地看向自家小姐,雖然知道她從未將自己當成侍女,卻抵不住一絲暖意竄入心間。她將這一份心情整理好,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小姐,你若是要治病,要花幾天的功夫?可是我們跟君少爺約好的時間只剩十日了。我們要是再耽擱,君少爺該擔心了。”
她們雖然早幾日便到了迷夢之森,但林子深處遍地都是珍稀草藥,花了幾天采集,便耽擱了時日。
迷夢之森到帝都趕路也要將近十天。小姐雖然性子冷了些,但極其喜愛鉆研醫(yī)術,見到這些珍稀的藥材便有些邁不開腿,二人愣是在迷夢之森流連了七日。
若不是她攔著,小姐差點就走進迷夢之森深處了,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闖的。
她看向玄衣男子,那人的病癥應該很是棘手,不然小姐不會一副這么感興趣的樣子。但眼下時間確是有些緊張了。
青衣女子微微皺眉,低頭思索了一番,然后看向男子:“你跟著我。”又略微沉吟,“半月便可。”
男子饒有興致地看了她一眼,從善如流地點頭,竟只需要……半月嗎?
云徹抬頭看了一眼自家主上的姿容,又默默垂首。這大概是第一個對主上這般冷淡的女子了吧。這樣干巴巴地“跟著我”三個字。
又看看月光下,青衣女子一身清冷無雙的風華,頓時覺得這人生來便該如此。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眸光瀲滟,唇角深深。
“牧遇之。”
“桑榆?!?p> 兩人相視,而后錯開目光。
大片雀鳥驚惶地從林子里飛躥而起,撲棱棱的翅羽聲有些刺耳。遠處依稀傳來女子尖銳的叫喊聲,刺破了林子清晨的寧靜。
桑榆微微蹙眉,睜開了雙眸,起身,從休息的樹杈之上跳了下去。樹下守著的紅衣看她下來,連忙起身,也往喧鬧處看去?!靶〗?,我去看看。”
不是聽說迷夢之森沒有什么人跡的嗎?怎么這兩天這么熱鬧?
未等她動身,牧遇之的話音便已傳來,“不必,他們幾個已經(jīng)去查探了。”
此時他已經(jīng)從軟榻上起身,修長的身姿在風里鋪陳開來,倒像一副恣意的水墨。
桑榆不動聲色地斂眉,那幾個下屬的神識竟也這般靈敏嗎?照這個速度,他們早在對方鬧出動靜之前便已經(jīng)知道他們的方位了。難怪昨夜被偷襲的時候一點也不慌亂。
她倒是對這幾個人的身份好奇起來。
說話間,遠處幾個身影在相互掩映的樹叢中走出,正是前去查探的風音等人。
風音回稟道:“回主上,是燚羽國的皇族。像是受了什么魔獸的攻擊,正往我們這邊撤退。”
牧遇之懶懶抬眸,卻是看向桑榆,“桑姑娘,可要一避?”
自從桑榆答應了給牧遇之治傷,就儼然成了隊伍里發(fā)號施令的那個人。牧遇之本人沒有意見,而風音等人因為她有可能能夠治好主上的傷病,自然對她格外熱情。
桑榆的身影淡淡映在晨霧里,襯得她身姿越發(fā)縹緲。
她必不喜鬧吧。牧遇之這么想著,突然不愿讓那些人擾了此地的清凈。
卻聽她幾不可聞地喃喃道:“燚羽皇族嗎?”
她的眼神飄遠,似是在回想什么久遠的事情,隨后唇邊勾起極淡的笑。牧遇之看著不免有些愣神。
“不必。”她如是說。
紅衣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便走向牧遇之的軟榻旁,再從儲物戒中拿出一把靠椅,又取了狐皮軟墊墊上。燚羽皇族啊……居然還沒有走出迷夢之森就碰上了,這什么鬼緣分?
桑榆倒是沒有辜負紅衣的心意,撫了撫衣擺,在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似乎對接下來要見到的人很是期待。
看她在自己的軟榻旁不緊不慢地坐了,牧遇之的臉上突然綻開了笑,像融化了碎冰,笑意一絲一絲蕩開。
他隨即走向軟榻,竟是又躺了回去,只是懶洋洋地將頭擱在靠墊上。
云徹看著并排淡然坐著又躺著的兩人,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突地跳。
這桑姑娘就這樣跟主子并坐了?主子看起來好像心情還很好?這真的是見了鬼了。
所以,當那被魔獸追著的男子滿身狼狽地奔逃而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玄衣男子半瞇著眼躺著,青衣女子一臉淡然地坐在一邊。一個靠著軟榻,一個坐著靠椅。他停下腳步,仍舊有些氣喘,他看著自己一身臟污,風塵仆仆,突然覺得自己跟眼前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被這樣的景象驚得一愣神,回身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一路追著自己的迷蹤蟻已經(jīng)沒有追上來了,便松了一口口氣。
桑榆是正對著一群人坐著的,所以看得格外分明。
這一行有七人,看得出來是以中間的這對男女為主,其他人則呈現(xiàn)出保護的姿態(tài),那五人衣著十分統(tǒng)一,藏青色的長袍,腰間是一條暗銀色的腰帶,腰帶中部嵌著圓形的琉璃,琉璃的兩旁各繡著一片鮮紅的羽毛,想必這便是燚羽皇族的赤羽衛(wèi)了。
那么……被他們團團護在中間的一男一女應該就是燚羽皇族的人了。
桑榆的視線掃過眾人,只是眸中的神色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冷。
那最先趕到的男子一件淡藍長衫,頭帶白玉冠,衣擺上粘了不少血跡,但此刻容色溫和而平靜??粗绞莻€心性不錯的。
女子一襲淡紫軟煙紗,發(fā)髻上精心裝點了暖玉釵,成色不凡,倒頗有幾分貴氣,只是下擺有些許被撕裂的痕跡,被攪亂的氣息尚未平靜下來。
看著后方不再有迷蹤蟻追來,站在喻維身邊的喻秋雅大喜過望,“皇……哥哥,它們沒有追上來!我們是不是得救了?”
喻維朝她微微點頭,隨后轉身朝著桑、牧二人的方向拱手,“我等幾人出來歷練,不想遇上迷蹤蟻,驚擾了二位,還望二位海涵。”
牧遇之淡淡一笑,“無妨?!鄙S艿哪抗饴赃^二人的臉龐,卻是不曾開口。
喻秋雅見哥哥這般客氣,那二人竟一副不冷不淡的樣子,倒有些不舒服。在燚羽境內,誰見了哥哥不是恭恭敬敬的?這兩人竟這般不識抬舉,她就要發(fā)作,卻生生被喻維一個嚴厲的眼神阻止了。
喻秋雅什么大條不顧后果,卻不代表喻維也是這樣。
他想的分明,那迷蹤蟻追了他們一路,來勢洶洶,一路上吞食了不少林子里的魔獸,卻在他們到了這個地方之后突然不追了,像是突然蒸發(fā)了一樣,必定是眼前這一男一女用了什么手段。
他自認看人還有幾分準頭,這兩個人的打扮和氣度,也不像是尋常人家出來的人,只是不曾在燚羽見過,也許就是另外那四國的人,且身份不凡。
整個大陸分為五國,木森一國為尊,稱為君國,占據(jù)了整個大陸的中央位置,燚羽、卻壑、大澤、珛鎢四國為臣國,環(huán)繞木森,呈眾星捧月狀。迷夢之森正是燚羽與大澤的交接之處,這二人很有可能就是大澤的皇族中人。
更何況自己與妹妹二人確實是在他們的幫助下逃過一劫,再怎么客氣也是不為過的。
想到此處,喻維的神色愈加恭謙。“在下喻維,這位是在下的妹妹喻秋雅。多謝二位出手相助?!闭Z罷伸手拉了一下喻秋雅。
喻秋雅卻不動聲色地避開去,燚羽只有她一個公主,她向來是驕縱慣了的,只是向來不將驕縱之色放到臉面上來。她畢竟不是那種笨拙沖動之人,會看不懂眼色在言語上沖撞別人,但要她先低頭,也是不可能的。
她才是身份尊貴的公主,哪里有讓她先低頭的道理?
她的目光直直看向桑榆:“迷蹤蟻素來是我燚羽大患,只因它平時深藏地下,出動時往往成群而行,破壞力極強,二位倒是好手段,竟能夠阻止迷蹤蟻?”
桑榆未開口,但紅衣卻不樂意地道:“區(qū)區(qū)迷蹤蟻罷了,你怕不代表別人也怕。”
這什么人啊,要不是小姐昨夜灑在外圍的藥粉,他們能這么容易躲過一劫?不好好感謝也就算了,居然還不識好歹來質問小姐?
喻秋雅做慣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也沒想到今天會被一個小小的侍女頂嘴,面上立刻有些掛不住了。
“既然對姑娘來說,這迷蹤蟻不過是小事一樁,秋雅不才,便跟姑娘討教個法子,日后再見到這迷蹤蟻,也不至于像今日這般狼狽逃竄了。”
喻維不由得蹙眉。這話看似是討教,倒已經(jīng)有幾分高高在上強迫對方的味道了,對自己的恩人,實在不該擺出這種姿態(tài)。
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紅衣就出言嗆道:“你也知道自己是狼狽逃竄?被人救了,就要有個被救的樣子?!?p> 喻秋雅聞言怒目盯著她:“你!”
云徹自然是看不慣有人在自家主上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的,“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像別人討要秘術竟是這么便宜的事情了?尋常人要學本事,少不了下跪斟茶拜師的,到了姑娘這里倒是方便得很,動動嘴皮子就好了。姑娘是燚羽的人吧?今日我等也算是見識到了?!?p> 這句話就有些重了,誰不知道秘術是很多大能的立身之本?非嫡系子女和親傳弟子不會傳授,這喻姑娘上來便直接開口,著實有些不知輕重了。喻維的眉心也緊緊擰著,正要開口訓斥。
桑榆面色不變,唇角微勾,似笑似嘲。
“迷夢中心有一湖,湖名落星,姑娘可知?”
“自然知曉?!?p> “迷蹤蟻為禍多年,肆虐林間,但落星湖畔卻不見其身影,姑娘可知?”
此話一出,不只喻秋雅,喻維也微微睜大了雙眼。
燚羽苦于迷蹤蟻已久,皇室常常會召集高階術士絞殺,但迷蹤蟻的繁殖能力極強,只要沒有清除干凈,不出一年,又會卷土重來。但這么多次圍剿下來,竟沒有人發(fā)現(xiàn)過落星湖畔的異狀。
喻維的眸子一亮,這姑娘確實看起來是有幾分真本事的,至少燚羽這么多能人異士,之前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情況,她卻可以侃侃而談。
他拱手道:“還望姑娘明言?!?p> 紅衣輕聲哼哼,“這才是求人的態(tài)度嘛……小丫頭學著點?!彼瓷先ヒ膊贿^是一個小丫頭的樣子,這樣直言叫喻秋雅小丫頭,直把喻秋雅氣得臉頰通紅。
不等她還嘴,桑榆的話音再次響起,“落星湖畔,白玉環(huán)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