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執(zhí)念

　　無憂老人愣了愣，當(dāng)明白小狠人說出的是怎樣的話后，一陣瞠目結(jié)舌，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精彩。

　　“這句話誰……誰告訴你的？”無憂老人惱怒，慈眉善目的樣子立刻看不見了，他氣的胡子都吹起來了。

　　心里大罵豎子，這么下流的話，也能告訴一個小女孩？

　　這時候，縱使淡然如老神仙，也鎮(zhèn)定不下來了，瞎搞，這不是教壞小孩子嗎？

　　“是我哥哥?！毙『萑俗匀徽f道，連半點羞怯和臉紅都沒露出。

　　“是你哥哥……真是，真是……”無憂老人一滯，氣勢外泄。

　　看來小狠人多半并不知道這句話的具體含義，不然怎么會面不改色的說出……這么下流的話。

　　也對，她畢竟這么小，怎么可能會清楚這句話的意義呢。

　　無憂老人安慰自己，他覺得，這個鍋明顯不在小狠人的身上。

　　“他很好，曾經(jīng)教了我很多東西，現(xiàn)在看來，一些話很有用?！毙『萑溯p輕說道，語氣無波也無瀾，臉上平靜，沒有尋常孩童那種活潑和頑皮。

　　“那還真是一位……好哥哥呀，居然愿意教你這些?！睙o憂老人臉色古怪。

　　“這句話是我無意中聽到的，不是哥哥教我的。他生活一貫隨性，除了照顧我，做什么都也不積極，整天說著我聽不懂的話，這句話是我無意中記下。在很多時候，只有事到臨頭，才會想出應(yīng)對的方法?！毙『萑说吐暤馈?p>　　她那小臉上，這時候才表現(xiàn)出一種正常人該具備的色彩，帶著明顯懷念，追憶過去，小狠人轉(zhuǎn)了轉(zhuǎn)大拇指上面的青銅指環(huán)。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說什么。”無憂老人頷首蹙眉，不知在想什么。

　　只見他稍思索片刻，瞥了一眼小狠人，又是一嘆，只覺得遇到這孩子后，自己這半天嘆氣都快比得上曾經(jīng)數(shù)年了。

　　無憂老人很頭疼，這是擺明了的問題兒童，無論性格思想還是來歷，都讓人棘手。

　　他慢慢走出了靈田，伸出手招了招小狠人，自己則轉(zhuǎn)身，走向了木屋旁邊蒼勁古樹之下的石桌邊。

　　而就在無憂老人轉(zhuǎn)身的一剎那，小狠人卻不動聲色的呼出了一口氣，同時也松開了自己那滿是冷汗的手掌。而那只小手，在剛才被攥的發(fā)白了。

　　接下來，她沒有猶豫，邁步跟上，跟著無憂老人來到那顆古樹下的石桌旁。

　　這張青石桌，坐落在古樹投下的陰影下，頭頂也有陽光灑落下來，淡金色的光芒，穿透層層疊疊的樹葉遮擋，投下了一些細碎的光斑。

　　桌面很光滑，沒有灰塵，看的出這位無憂老人常坐在這里飲茶，它為圓形，非常規(guī)則，渾然天成，亦代表一種圓滿。

　　而老人就坐在這里唯一的石凳上，這里沒有多余的位置留給小狠人，他在用手指輕輕敲擊石桌，沉吟著，表情很猶豫。

　　小狠人也不在意，老老實實的站在那里，不經(jīng)意的掃視這里一眼，便如古井沉寂下來，一言不發(fā)，很有耐心。

　　這張石桌談不上大，直徑約一米，材質(zhì)很普通，為常見的青石做成，卻沒有雕琢感，天然而成。

　　一紫壺，一只杯，擺放在上面，沒有多余的東西，樸實無華。

　　石桌、古樹稱托，木屋、綠藤相融，這里寧靜致遠，淡雅自然，讓人感到一種靜謐，無比平和。

　　“本來我覺得你身在懸崖的末途，不及時勒馬，將會粉身碎骨，墜入魔道?？蓜偛诺囊环拝s又讓我對你改觀了?！?p>　　無憂老人信手一揮，在半空中凝成了一道碧綠色的靈水，沖入紫壺中，不久后那壺沸騰，冒出一股清香氣，醒人神魂，繚繞而上，盤旋半空，久久不散。

　　他先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用干枯的手摩挲著石杯，細細品味一口，那早已經(jīng)刻下歲月痕跡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了悠遠而漫長的意味，陶醉其中。

　　“那是哥哥說的。”小狠人輕語，實話實說。

　　“不管是誰說的，出自你口，就說明你也許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極端，還有救，可以挽回你的性格，讓你走上正途的路。”無憂老人道。

　　“您愿意教我成為修士！”小狠人卻神色一緊，連忙問道，有些急切。

　　“那得看你能不能放下?！睙o憂老人道，話語間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

　　“放下，我還能放下什么？我早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毙『萑嗣Ｈ?，不自覺的轉(zhuǎn)動著大拇指的青銅指環(huán)，喃喃自語。

　　“你不放下，保持這樣子，將來又怎能修煉？是不會有成果的?！睙o憂老人語重心長道。

　　“為什么？”小狠人不解。

　　“執(zhí)念沉重者，靈魂如灌鉛，每一步都壓著千萬斤大山，難以前行，臨近深淵，如履薄冰，動輒就有萬劫不復(fù)的危險，等到最后發(fā)覺的時候，一切都不可挽回了?！睙o憂老人循循善誘。

　　那看似平淡的話語從他口中吐出，不急不緩，可落入小狠人的耳中，卻如洪鐘大呂般浩大，警醒世人。振聾發(fā)聵的天音，和空谷內(nèi)的幽幽竹聲摻雜在一起，可以喚醒人的真善美。

　　這是一門神妙的手段，和神魂有關(guān)。

　　按無憂老人所說，執(zhí)念是所有修士最不可有的。

　　因為執(zhí)念代表一個人內(nèi)心的缺憾，若是有瑕，出現(xiàn)缺憾，必定被其源頭所累，只能將人束縛在原地。

　　過去，有人強求不得，因此入魔，禍害人間，淪為怪物。也有人因為執(zhí)念，終生不前，停留在原地，至死也堪不破心關(guān)……

　　總之，古往今來，從來沒有背負了執(zhí)念、還能前進的人。

　　任你絕代天驕，也要倒在這一關(guān)。

　　放不下，就意味著不能前進，再驚艷的天份最終也會泯于眾人，身陷在無形大網(wǎng)，層層阻礙，怎么可能步履輕松？

　　無憂老人引導(dǎo)小狠人，誨人不倦，諄諄教導(dǎo)，他且在說話間，暗自運轉(zhuǎn)這門妙術(shù)，將其發(fā)揮到了極致。

　　小狠人眼神恍惚了一下，下意識閉上眼，居然在黑暗中見到天翻地覆的景象，一處鳥語花香的仙境，優(yōu)美自然，讓人流連忘返。

　　小狠人的心靈沉浸其中，如無常的云，聚散離合，如自在的風(fēng)，無影無形，肆意快活。遠方的山水也像是更清晰了一般，撥開云霧見青天。

　　沒有寒冷和仇恨，天空太陽散發(fā)的溫度，讓人流淚，種種美好感如涓涓細流，流淌在小狠人心間的每一處。

　　她仿佛置身于秘境之中，不知身在何方。

　　無憂老人的額頭，已經(jīng)滲出了一絲汗水，他慈眉善目，苦口婆心的勸解道：“放下吧……”

　　“放下，放下！”小狠人閉著眼，居然也跟著喃喃道。

　　無憂老人見此，頓時大松了一口氣，汗水滴落，顯然剛才施法的過程不是很輕松，即使是一個凡人都讓他大動干戈。

　　既不損傷小狠人的神魂本源，又要潛移默化的改變一種根深蒂固的認知觀念。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讓人吃驚的手段。

　　誰能如此？和洗腦差不多了，如果被居心叵測的人得到，將來可以得到最忠誠的奴仆。

　　但是明顯具有限制，無憂老人并未做到那一步，他秘術(shù)運轉(zhuǎn)到極限，也只能影響凡人而已。

　　他自認為，這是打開了一個內(nèi)心缺口，屬于一個好的開始。

　　無憂老人暗自嘆息，不得不說，先前小狠人給他的印象并不好，她的經(jīng)歷讓人心疼，可性格和執(zhí)念，卻不適合做修士，多半會走極端路。

　　但此前那句話，讓無憂老人改變了主意。

　　雖然很下流、俗不可耐，可到底不像最初的那樣苦大仇深。

　　既然反抗不了整個世界對自己的壓迫，就只能隨潑逐流，這是天理，可能表達了小狠人部分想法。

　　故此，他覺得小狠人還有搶救的機會，若是矯正了小狠人的性格。未來，她還是有成為自己傳人資格的。

　　當(dāng)然，資質(zhì)不是問題，只要能修行就可以，無憂老人當(dāng)年剛踏上修行路，也是資質(zhì)平平。

　　相遇就是緣，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他還以為自己不能留下傳承，就要默默無聞的死在這里，可如今碰到這樣一個小女孩。

　　也許，是注定了什么吧。

　　小狠人睫毛輕動，她回過神來，慢慢睜開漆黑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死寂如枯井，而是具備了一種明亮的光，多了一些自然的靈動。

　　“你的哥哥希望你好好的活著，你可以做到嗎？”無憂老人輕聲問道。

　　小狠人神色微動，明亮的眸子中猶豫一陣，最終點頭，表明同意。

　　“那就好，明天我便開始教導(dǎo)你修煉?！崩先诵牢空f道，露出慈祥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小狠人的頭頂。

　　小狠人繼續(xù)點頭，表情淡淡。

　　“今天你先歇息吧，我給你蓋個小房，讓你居住下來。”

　　無憂老人并沒有在意小狠人的態(tài)度，他認為這種改變不會一蹴而就，準確的說，徹底改變小狠人還需要時間。

　　而后，老人走向山林那邊，準備蓋房的木料。

　　在他背后，小狠人那本來明亮的眸光瞬間收斂了下來，重新化為了那死寂冰冷的顏色，枯井般沒有波瀾，更加的漠視一切了，讓人顫抖！

　　小狠人神色淡漠，她幽幽的盯著無憂老人，突然見老人有回頭的跡象，于是那眼眸中再次綻放出亮光，親近而自然。

　　“你若是餓了，可以采摘一些靈果，對你很有益?！崩先诵Φ?。

　　“好?！毙『萑嘶卮穑曇粢琅f沙啞，甚至更加艱澀了。

　　所謂如臨深淵，也只是給沒掉進深淵里的人所說。

　　而輕易放下的執(zhí)念，怎么可能稱之為執(zhí)念。

　　比海還深，比山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