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藍呆呆望著這人伏地之處,肩頭微微抽動,那顆心也不知為何隨著一起顫了起來,忙自緊緊閉上了眼睛,又背過身去。
眾人卻是有些不明究竟,此刻望著那姑娘背影,更不知他們倆所提那人是誰,承淥拿眼輕輕瞥了阿水一眼,只見這少年神色也是黯然,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阿寧啊?!?p> “小姐,我在?!卑庍B忙應(yīng)道。
“家中,還有什么閑職空著么?”
阿寧被問的一愣,想了半天才回道:
“供奉的位置,老爺可從沒限過,至于其他那些…”
她望了望那還伏在地上的杜客,便想起了前些時候他在街頭與承淥不分上下的手段,輕輕咽了口口水道:
“其他那些,以這位先生身份,又怎能屈尊?”
“但說無妨?!?p> 寶藍便背了小會身子,已轉(zhuǎn)過頭來,目中有些不耐的瞧著這侍女,阿寧被這眼神嚇了一跳,知道今日這小姐脾氣怪異,輕易不能得罪,忙想了想,才緊口道:
“后院少幾個澆肥的園丁,賬房短了位先生,西墻小口缺個門房,還緊幾個洗衣嬤嬤,和位大菜師傅?!?p> “這么多,那可有的挑了。”寶藍點了點頭,朝杜客輕聲問道:
“先生都聽到了罷,如何,又有哪項,是你所好?”
眾人先頭聽著阿寧說話,便已是連連搖頭。地上這人修為有多強,先前街上也已亮的分明,似這等堪稱武道巨擘的人物,拿這些差事相與,簡直便是公然相辱了。待得聽了寶藍那話,更俱皆神色大變,不可置信的望著這位小姐。
阿水便是最急的那人,忙使勁拿眼色示意寶藍,心道似這等強援忽然送上門來,豈有如此對待之理,更別提這人還與你那位大伯有段香火,難道你這是逛園子逛傻了不成?
各人迷茫處,那杜客卻緩緩抬起頭來,望了寶藍許久,又想了片刻,才回道:
“我做菜難吃,平日里算賬都有些恨指頭不夠,挑肥,怕也受不了那些味兒,至于嬤嬤么...嘿嘿,怕是此生也不能了?!?p> 廳中眾人神色緊張,盡皆望著這位杜子哥便一條條的把那些閑職駁了回去,都覺得這人哪怕是惱羞之下霍然出手,也不無可能,卻聽得這位翻了翻眼皮,徐徐道:
“門房?閑暇多,事兒也少,還不需東奔西跑,若有不懂事的尋上門來,更可以乘勢擺擺王家的譜兒,倒挺稱心。”
他似越說越覺得滿意,略擦了擦眼,便站起了身兒,笑道:
“就那個門房的空吧?!?p> 一語即出滿堂寂靜,眾人皆不可置信的望著這位肚子哥,阿水仔細瞧著他神色,卻看不出半點反諷意味,回頭看寶藍的目光中,便帶上看神仙般的模樣。
“你這生意道道,也委實厲害了些吧,便活活把個大高手,談成了門衛(wèi)?”
寶藍卻沒理這人,只是靜靜望著杜客長久不語,終是嘆了口氣,細聲道。
“便連性子,都一并學(xué)去了么?”
杜客聞言一呆,復(fù)又大笑起來,顯是這話說到他極開懷處,霍然長身而起,拂袖飄然而去。
廳內(nèi)各人正自面面相覷,卻聽得屋外有道洪亮聲音傳來,初始幾字清晰異常,到了后段,卻已遙遙極不可聞,說話那人腳程,當(dāng)真快得離譜。
“莫道世人奸佞,但求胸中清明,豈能盡如人意,但求問心無愧,哈哈哈哈哈……”
寶藍聽了那熟悉話兒,眼神微微一愣,便悄悄蒙了層水氣迷離,便是屋內(nèi)其他人等,也在琢磨這詞,便有些感嘆,小昭思了許久,才低聲道:
“這位先生,倒是頗有胸襟抱負啊?!?p> “那只是他搬別人的?!睂毸{略眨了眨眼,深深嘆了口氣:
“阿寧,趕緊追上去吧,說了是西墻,頭也不回的朝南奔,還覺得自己背人家詩很瀟灑。你趕緊的,以這位的腳程腦筋,若追的慢些,只怕便要直出尚海城了?!?p> 眾人聽了寶藍這一句話,不由紛紛笑出聲來,只有那位小昭姑娘依舊有些摸不清頭腦,望了望四處,又瞧了瞧眾人臉色,便猛的搖了搖頭,賊兮兮的朝某人努了努嘴。
“喂?!?p> “喊你呢。”
“你這個人怎么回事?”
小昭在那邊喊了幾聲,見阿水依舊副愛理不理模樣,心頭騰的便涌起了股火,再不管他人側(cè)目望來。
她只輕輕朝前踏了一步,便有股浩瀚如淵氣勢四溢,身子分明動的極緩,卻不知為何已到了少年身側(cè),便一胳膊肘夾在了他喉間,將一雙眼睛瞪的偌大,死死盯著阿水。
阿水猝不及防之下被鎖了喉間,心中猛的一驚,極力側(cè)目瞥向身邊,卻見這姑娘雖是一股宗師風(fēng)范凜然,那雙眼里,卻有些淚珠滾動。
此刻這兩人身子便緊緊貼在了一起,阿水只覺得這人靠處柔膩異常,又有淡淡素香鉆入鼻尖,猛然想到那位還在身邊,便欲運力掙開這人,只是瞧見小昭那雙眼睛模樣,心便不知為何軟了些許,只低聲問道:
“怎么了?”
那氣勢如淵的姑娘,一張小嘴卻已癟了起來,恨聲道。
“為什么不理我?”
這聲極響,便把少年耳朵都似震的聾了半剎,這才想起了先前心頭那事,便也不管自己脖子被箍的極緊,白了這人一眼:
“我又不認識什么魚公子?!?p> “什么?”
阿水又望了這人一眼,臉有慷慨之色:
“早就聽得句古話,越美的女子越會騙人,今日屢次三番親身體驗,先輩誠不欺我!”
他說的義憤填膺,只想撩的這人和自己大吵一架為好,卻見這昔日威名赫赫的魚公子臉上呆了半晌,忽然間有股紅暈升起,脖中那道手臂,也放了許多力氣,連聲音,都似輕了許多。
“你再說一遍?”
“…我說,越好看的女子越會騙人?!?p> 他話還沒落,只覺得緊靠自己的那道身子輕輕一顫,那姑娘臉上早沒了半點凄苦之色,卻是喜中帶羞模樣,咬唇輕笑道。
“魚公子那個稱呼,是去年我來這喬裝的身份,又不真是我,至于我姓甚名何,可都一五一十告訴你了,難道你要我介紹自己,還把用過的身份都說一遍不成?”
阿水聽了這話倒是一愣,心中暗思這話倒也沒錯,正迷茫間,又聽她小心翼翼問道:
“你說你屢次三番被人騙,怕便是那邊那小姐吧,我有些好奇,若按你初心,是覺得她騙你深點,還是我?”
少年心中一愣,剛想說你那確實也不叫騙,可瞧著這姑娘睜圓了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自己,滿臉期待之色,便猛的福至心靈,想到了先前把這姑娘說樂的那句話,又細細一琢磨,終于明白了她心思。
“合著你問這話,是看我作答,好知道我覺得誰最好看?”
他倒確實是個機靈鬼,腦筋一轉(zhuǎn)便知該如何回答,凜然道:
“自然是你騙的最狠!”
小昭一聽這話,臉上便是副幸福沉醉模樣,只是不自覺間,另外之手,卻已高高揚起。
她正欲拍下,卻見腋下這少年臉色一變,才想起先前街頭自己也是這樣一掌,險些便拍死了這人,那手終于沒印了下去,略一琢磨,便轉(zhuǎn)掌為拈,幾根指尖拎起了他臂上一塊小肉,極舒心的一擰。
“你好討厭?!毙≌鸭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p> 阿水只覺得手上細肉似被個櫞端極尖的生鐵鉗子猛力一夾,劇痛之下不禁失聲慘嚎出來,倒把屋內(nèi)眾人盡皆嚇了一跳。
“毛病啊,下這等死手。”
少年猛的掙開了那手,捂著手臂驚怒道。
“誰讓你老拐著彎兒夸我,便不得半分正經(jīng)么?!?p> 小昭含羞,也不理旁人,低頭細聲。
阿水白了這虎頭虎腦的姑娘一眼,也不知該怎么呵斥這等人物,悻悻然間瞧了瞧她渾身狼藉,卻與來時大不相同,想了許久,終于想起了初遇那會的裝束,奇道:
“你那身軍裝呢?”
“丑死了,早都脫在那了?!毙≌殉萁桥伺?,不耐道:
“要不是爺爺老逼著我女扮男裝,誰樂意穿這東西?!?p> 阿水失笑,回頭望向屋角,果然瞧見一堆大梁制式軍甲被隨意丟在那處,不禁搖了搖頭,回頭正欲數(shù)落這人幾句,卻覺得自己似,似看漏了什么。
他望著望向小昭的臉色凝了一剎,便轉(zhuǎn)過頭來,走到了那堆軍甲之側(cè)低頭不語,稍頃間,便彎腰翻開了那些胄甲掛鏈,從里面揀起了個朱紅之物。
“信封?”
阿水望著這朱紅其外,火漆封裝的信封,隨意掃了眼封面,乃是用小篆寫了寥寥幾字。
《陸翁親啟》
他似覺得有些不對,正欲回頭處,身邊便撲來了股熟悉體香,還未及思慮,便有寶藍的聲音輕輕響起:
“小昭前輩,您,您這身甲,是從何得來的?”
“???哦,先前往邙山趕路,遇到了北邊來的幾個蠻橫大兵,兇的不得了,一路縱馬橫沖直撞,傷到了不少路人,爺爺瞧著心煩,便順手收拾了,我瞧有個身材和我差不多,便拿他衣服來穿了?!?p> 阿水聽的心驚,卻想若真是猜的那物,那些人又怎么會放心派普通軍士護送,心念一動,便回頭問道:
“那些軍士,什么修為?”
“修為?”
小昭忙著在那就著個銅鏡整理容裝,隨口道:“就四個人,險些把我爺爺都撞到了。他一出手,極天位以下的,便都沒什么區(qū)別,誰還瞧得出他們有什么修為。”
寶藍和阿水聽了這話面面相覷,便又都盯在了那封信上,少年望了那火漆許久,輕輕咽了口口水,拿指甲小心一劃,便破開了那道漆,從里面捻出張細薄黃紙迎風(fēng)一展,剛欲定睛望去,卻從旁伸出一只手來,劈手之間便奪過了那張紙。
他猛然一驚回頭望去,卻見一個青年將軍打扮之人霍然從身邊行過,手中已拿著那張信紙。
他下巴朝寶藍輕輕一點,似打了個招呼,便極熟稔的走到了大桌之前,拿起了個梨兒,也不望半眼便一口啃下,那雙眼睛,自然依舊盯在那封信上,嘴中邊嚼著那梨肉,邊含渾不清道:
“什么極天位,什么信件,這寫的啥?”
他望著那信許久,終于咽下了那口梨肉,隨即郎朗讀道:
“自吾一去,聞主家終日思念,幸得平京亦有善人,順道于我書此信聊掛思念,實大幸也,有皇天在上,小子平安,未卒于歲。萬幸,萬幸,勿回,返日再期!”
這青年將軍念完了信,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把那紙隨手丟在桌上,又打量了下廳內(nèi)諸人,目光便盯在了阿水身上上下了打量了一番,嘴角輕輕一咧,瞥了眼若有所思的寶藍道:
“他就是那個西荒小…”
“我知道了!”
阿水沉思間猛然叫出了聲,寶藍也是霍然眼中一亮。
兩人驚喜交加四目相對處,那青年將軍被唬了一愣,便冷冷的瞧著身前這二人,狠狠的啃了口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