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張放舟天還沒亮就醒了。
他愜意的踱步下樓,走出客棧院子,欣賞起抱月山獨特的初冬美景來。
遠(yuǎn)處青藍(lán)夜空和橘色晨光漸次交融,一個紅彤彤的小半圓正在環(huán)繞的群山后掙扎上爬。西邊的昨日彎月帶著幾顆暗淡的星辰,落寞退場。
誰說抱月山只抱月亮,此刻,群山攏聚,正熱情擁護(hù)著新一天的紅日登場。
“寒夜欲曉未明間,滿目奇峰總可觀。果然美景啊?!睆埛胖蹖χ快F繚繞的群山綠影,忍不住吟詩感慨。
之后,張放舟精神飽滿的大步跨入客棧,懷著忐忑的心情去享用新客棧免費贈送的一頓“早餐”。
這么便宜的住店錢,有早餐已是奢侈,只要不鬧肚子,他都能接受。隨著張放舟擔(dān)憂的目光望去,賬柜后的藍(lán)布門簾一動,一個高個長脖的男子以背頂開門簾,旋轉(zhuǎn)而出。
他著一身辨不出顏色的油膩黑藍(lán)麻服,腰間系著同樣顏色難辨的黑藍(lán)圍裙,隨著他雙腿的擺動,渾身上下在明媚的晨光中泛著厚膩的油光。
張放舟好奇的雙眼緊隨他蒙著黑布巾的面頰快速的穿梭在大廳的方桌間。
只見他動作利索的將長臂上的五六個盤子“嗖嗖”地甩在每桌正中后,便一陣風(fēng)似得又飄回那門簾后。
這個擺餐的小二全程沒說一句話,張放舟卻記住面巾上那兩只奇特丑陋的大眼睛。
“同歸”客棧的早餐以一坨黑綠色不知名蔬菜為主菜,配兩個拳頭大的褚黃色窩頭,再加一碗沉著十來粒小米的寡淡米湯。
這大大超出張放舟的預(yù)料,讓他驚喜不已,畢竟那兩個大窩頭就足夠飽。
“這飯菜,也太差了吧,難以下咽吶!”張放舟啞然回頭,這樣的早餐居然還有人不滿足!
循聲望去,遠(yuǎn)處一桌坐著兩個書生打扮的年青人,跟張放舟一樣,著一身素色棉袍,頭頂束著帶有官家仙印的青藍(lán)儒巾,正是店家嘴里那兩個包了三床房的書生。
“別挑揀了,深山老林的,沒給你吃腥肉就不錯了?!北г沟氖且粋€清瘦書生,此刻回答的是另一個胖壯書生。
“是啊,還有倆饃饃管飽呢?!睆埛胖鄱哑鹦δ?,湊到桌前,挨著和藹的胖書生坐下。
“你是誰???”瘦書生本就生的長臉薄嘴,細(xì)眼斜立,瞪起人來更顯刻薄。
“呵呵,這位兄臺,我也是趕考書生?!睆埛胖坌⌒囊硪淼呐阒δ?,討好道。
他一路孤身一人,為求平安,只要有機(jī)會都會主動尋結(jié)伴同行者,進(jìn)門時他早已觀察過,這小客棧的大堂里只有五只桌子,除了空著的兩桌和書生一桌,剩下的兩桌,一桌做了四個鏢師打扮的壯漢,一桌做了三個商旅打扮的兩男一女。
為了那第三張床,張放舟當(dāng)然要加入書生一桌混個好印象。
“這位兄臺也是昨日午后入店?”胖書生彎著眉眼,熱情的接納了他。
“那不是廢話嘛,若是早上,他早出山了。嘿!黑臉的,你是去參加郡試?”細(xì)眼書生雖口快話沖,倒也算接納了他。
“呵呵,是的?!睆埛胖酆敛唤橐鈱Ψ秸{(diào)侃他面色黝黑,謙虛的擺手。
“看你年紀(jì)不大,鄉(xiāng)試幾回啊?”瘦書生斜著眼問道。
“呵呵,小生僥幸,一次便中?!睆埛胖酆┖竦男χ?p> 三人陷入尷尬的沉默,細(xì)眼書生撇了嘴頗有些嫉妒的意味,而胖書生的笑眼里則多了敬佩。
“五哥,這地兒夜里比外頭冷,咱那些貨挨得了七日嗎?”
“那又不是正常人,山里抓來的還怕山里冷了,笑話!”
“水鏢不好走,哥幾個小心些吧,多加道鎖?!?p> “再捆嚴(yán)實些,上回那王麻子就不肯給錢,嫌少了只耳朵。”
“這還用你說,今早居然有個突然露出尖牙咬斷繩子,虧的我眼尖?!?p> “嘖嘖嘖,你說這人怪還真說不準(zhǔn)哪兒怪。”
“呵呵呵!只要要緊地方是個人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p> “哈哈哈?!?p> “嘿嘿嘿?!?p> 三個書生的沉默,讓鄰桌鏢師的對話輕而易舉的傳過來。
這段奇怪晦澀的對話,居然讓細(xì)眼書生紅了臉,張放舟和胖子皆茫然無知的看著他。
“嘿!你兩個呆子,怕是沒見過人怪吧?”細(xì)眼書生趴到桌上,對著兩個無知的同伴悄聲問道。
“啥?”“啥!”張放舟和胖子同時身體前傾,好奇不已。
“他們說的水鏢是近幾年時興起來的,從前大體只有草鏢和葉鏢兩種。這草鏢是指貨物,葉鏢是指金器寶物,而這水鏢,則是指人?!奔?xì)眼書生壓低嗓子,引導(dǎo)三個腦袋隔著方桌湊在一起,眉飛色舞的說道。
“運人干嘛?自己不會走嗎?”張放舟連忙插嘴。
“那當(dāng)然不是正經(jīng)人!是人怪!人怪是什么?怪這種東西往幾百年前說就是修煉失敗的妖精,化人沒有化全就法力全無,成了不人不畜的怪物,知道吧。”
“知道啊,那不是最低等的妖怪嗎?人怪是怪的新品種?”胖書生見識多些,連忙插嘴。
“非也非也!以前大趙國的時候,官家仙家管的嚴(yán),妖怪不敢到人居處,且世風(fēng)正派,沒人愿意和妖怪打交道?,F(xiàn)在三國并立,自顧不暇,妖怪們膽肥了,人也不要臉了,這才有了人怪?!?p> “喔?”張放舟似懂非懂。
“人怪啊,是人和妖怪生的!一生下來就是個沒有法術(shù)半人半獸的怪物!”細(xì)眼書生說到此終于不再賣關(guān)子,聲音陡然一緊。
“哈!”張放舟驚呆了。
他久居仙山腳下,妖怪生子九成是走獸或怪物的慘狀,他也是有所耳聞的,那些倒霉孩子大都被出來歷練的仙徒們當(dāng)活靶子,練手消滅了。
但這人和妖怪生子,還是頭一回聽說!
“切,現(xiàn)在上流社會可是很流行玩妖精的,皇城里的貴胄們玩妖精,尋常老百姓,就玩怪唄。”細(xì)眼書生越說越粗鄙。
“咦!王近云,你這是污言穢語,褻瀆皇威?!迸謺蝗话逭松碜?。
“得了吧,朱胖子,說得好像你是個棟梁一樣,咱倆這考了五年才進(jìn)郡試的,人家鄉(xiāng)試一次過的都沒說我啥,你擺什么君子架子?!奔?xì)眼書生瞪眼罵道。
“得得得!你繼續(xù)說?!毙罩斓呐肿硬缓靡馑嫉仡┝搜蹚埛胖郏瑓s見他對“污言穢語”毫不介意,便又立馬又趴在桌上,聚精會神的聽起來。
“你們猜,人怪長啥樣?”誰知,那細(xì)眼書生似乎又顧及起自己的顏面來,突然拋轉(zhuǎn)話鋒,引導(dǎo)另二人大膽猜測。
“?。俊睆埛胖勰X子一個急剎車,完全想象不出來
......
千里外的蒼山深處:
白虎雪娘和獵妖少年還在繼續(xù)他們的故事:
“烈陽,你來?!绷谊栐跐M山悠遠(yuǎn)悅耳的鳥鳴猿嘯中,聽到了小仙女的呼喚,恰如仙音奏樂,讓他的心跳猛然加快。
“來了!”烈陽急匆匆的應(yīng)了一聲,幾步躍到玉璇面前。跑的太急,腳下一滑,差點摔個狗啃屎。
“你看,這石碑?!庇耔恍嫉仡┝搜鬯木綉B(tài),小手指著一塊枯草攀爬的古舊石碑,玉容上難得一見的浮起暖意。
“方天百步歌,寸土蓮花生。妖魔走獸避,行人遠(yuǎn)來迎。”烈陽挺起胸膛,朗聲念完,暗地里長出一口氣。
這可是一個月來,小仙女第一次柔聲喚他,可不能丟人,還好他早逝的娘教過他認(rèn)字。
“我們就要進(jìn)入漓水飄渺派的‘清歌水蓮陣’了?!庇耔朴普f道:“至此,便是中周國邊境?!?p> 玉璇好聽的仙音落地,烈陽腦中卻轟然一聲巨響。
中周國!他們已經(jīng)到了蒼山邊界?旅途就要結(jié)束了?
可是,他還沒準(zhǔn)備好表白!
“中周國?是打敗趙國的那個國家嗎?”雪娘從二人身后的密林中走出來,歪著腦袋看著烈陽一動不動的背影問道。
“哼,中周國是現(xiàn)在最大的國家,如果沒有青龍魂脈,趙氏王族焉能守得住剩下的國土?!庇耔蛘业匠隹诙燥@溫暖的語氣在對上雪娘后,復(fù)又恢復(fù)冷漠。
她繼續(xù)向前走去,身姿妙曼,步伐堅定。
柔軟的紗衣擦著少年的臂膀飄過,粘連著少年眷戀不舍的目光落寞遠(yuǎn)去。
雪娘完全沒看懂烈陽眼中暗暗地眷戀,對著那驕傲的背影迅速做了個鬼臉。
她一面一蹦一跳的跟上。一面在心底快樂的呼喊:太好了!這個煩人的小仙女終于要回家了!快走吧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