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您是,您是......”張放舟猛地回頭,一個身高九尺,膀壯腰圓的大漢正對他怒目而視!隨著一聲奶膩膩的“爹爹”,張放舟的笑臉瞬間坍塌,嚇得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小十六,他可是欺負你了?”壯漢瞪起銅鈴巨眼,粗聲呵斥道。
“哎呀,朱大將!朱大將!您來了怎么也不說一聲,哼哼,哦不!小十六聰明的很,我今天剛教了他‘天地吐納’訣?!眽褲h身后湊上前一個彎腰弓背的長臉老伯,張放舟認出,正是住店那日接待他的店家。
此刻,那店家臉上堆滿祥和笑容。
“老猴子,你怎么看我兒子的,怎么能讓外人和他搭話!”大漢怒氣難消。
“哎呀,你看你說的,我是開店的,又不是看小孩兒的,您看得起我猴伯,我自然愿意得空教教他,你要是信不過我,領(lǐng)走便是!”店家見他不給自己臺面,居然也冷了三分顏色,不卑不亢的頂了回去。
“哼!你倒是會說話,小十六,你來說說,猴伯今個教你什么了?”壯漢也是個不好惹的,此刻轉(zhuǎn)頭問起自己的孩子考驗猴伯。
“早上的時候,猴伯教了我一個口訣,我想問他讀書,他總說忙?!毙∈彩锹斆鞯?。
“你看!這讀書也是要緊事!我家娃兒這般聰明,你怎能落了他課程!”壯漢又撐起眼厲色道。
“朱大將!我也不是狀元秀才,我何德何能教的了他讀書!”
名叫猴伯的店家也怒了。
“爹爹,這個黑臉哥哥說,他會教書呢。”一聲奶膩膩的聲音適時的響起,將張放舟偷偷逃離的背影釘在原地。
三雙眼睛火熱的聚焦在張放舟身上,讓他如芒在背,他結(jié)巴的推卻道:“我,我只是個路.....路過的考生?!?p> “你那頭上,可是儒巾?!”壯漢粗聲大氣的問道。
“是是!”
“鄉(xiāng)試第幾??!”
“第.....第一......”
張放舟萬萬沒想到,這野豬精既然對科考制度這么了解!
“不錯啊!”店家和壯漢同時贊許道。
“那你就先教我兒背書吧,猴伯,你幫我好好看著這小子。”壯漢對猴伯的態(tài)度適時的軟了下來。
“可是,這小子就是個住店的,沒幾日......”猴伯卻為難起來。
“哪有那么多可是!你先讓他學(xué)會兩首詩啊詞啊的再說!我那娘子是個識字讀書的,你可別糊弄了她?!?p> 猴伯總算聽出來了,這速來擔(dān)著“怕老婆”名聲的“朱大將”原來也是“身負重任”,有苦難言的。再想想他那潑辣的朱娘子,他只好點點頭應(yīng)了。
毫無發(fā)言權(quán)的張放舟,得到了店家好意退給他的三文房錢聊表謝意,并承諾‘七日人行道’開放后,親自送他出山趕考,報答這幾日教書之恩。
至此,前有“熱心”鏢師賣水鏢喂妖,普渡眾人,這會兒又有好心店家為他親自保航。摸摸兜里的三文錢,張放舟感覺似在做夢。
“呵呵!”張放舟邊想邊笑起來:只一日,住店錢又原封不動的回到了自己的腰包里。
“先生,你笑什么?”小妖精居然馬上改口,恭恭敬敬的叫起“先生”來。
“呦,小娃娃,你倒是很懂規(guī)矩嗎?難道將來你爹還送你考舉去不成?”張放舟不由得對這“熱心求學(xué)”的抱月山豬妖一家刮目相看。
“是我娘喜歡讀書,從前有個知更鳥怪叫耿耿叔,慣喜歡我和娘吟詩作賦的,我娘就喜歡讀書人!”小兒郎一板一眼地誠實回答先生的問題。
“好吧!這里果然是妖窩,一只小鳥也能修成妖怪!”
“沒有,耿耿叔是沒有人形,就是個鳥怪,前兩年死了?!毙『⒆勇牪怀鱿壬恼{(diào)侃之意,躬身行禮,規(guī)規(guī)矩矩的答道。
“呦,多有冒犯!那你可得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辜負了你叔叔的期盼!”
“不!爹爹說叔叔是個光嘴淫棍!我應(yīng)該聽娘的話,好好讀書,不要辜負的爹娘的期盼?!毙∝i妖認真糾正道。
“呵呵,好吧,你爹說的對!”張放舟看著那雙求知若渴的黑亮眼睛,心底一熱。
他認真翻開書,一字一句地教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小十六,人出生之初,稟性本身都是善良的......”
無論是人類小孩,還是妖怪小孩兒,只要是認真愛讀書在張放舟眼里都是這樣懂事可愛。
一邊教書,他一邊想起王近云晌午說的玄英派關(guān)于好妖精壞妖精的論道。
張放舟突然有了新的理解:玄英不愧是曾號令天下仙門的千年古派,能以性格善惡區(qū)分對待妖邪,進而善者教之,惡者懲之,心懷大善,寬柔濟世,真正是在為渡化天地妖氣而苦心經(jīng)營。
而那腐朽的皇家貴族們,卻曲解了仙門圣意,致使人妖生亂。
腐朽的趙氏王族,綿延千年,也該是清除毒瘤的時候。
......
“雪娘,你過來。”夜深了,與玉璇并肩同行一日的烈陽,在對方打坐后,終于得空,來到雪娘身邊。他沉默地對著那樹頂上的落寞少女看了半晌,才出聲呼喚她。
“嗯?”雪娘沒有像往常一樣快樂的跳下樹來,只是回了頭,輕輕地應(yīng)了一句,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怯意。
“我想為你綁上束妖帶。”烈陽淡淡開口。
“......哦?!钡攘税肷?,一陣“窸窸窣窣”,雪娘從樹上滑下來,嬌俏的少女帶著淡淡愁容,乖乖的站在他眼前。
烈陽不敢抬頭看她,只是慢慢靠近,沉默的解著腰間的黑色束帶。
雪娘又聞到了久違的陽光氣息,那是烈陽的味道。
烈陽的發(fā)垂下來,蹭著她低垂的臉頰。
突然,他雙手環(huán)繞,攏住她的腰肢,黑色緞帶從背后繞向前來,雪娘抬頭,鼻尖正好對上他的頸窩,偷偷嗅了一下,她立馬垂下頭來。
暗夜遮蓋了她眼中的凄絕和臉上的羞紅。
烈陽的聲音在她耳邊溫柔想起:“我隨身束的緞帶,是我太爺爺?shù)氖龓?,他是個皇榜獵妖師,我說過吧?”
“嗯”熱熱的氣息,噴在雪娘的頸間,吹起耳邊碎發(fā)。
“上面有很多妖獸戾氣,不過你不要怕,它能壓制你的真身,幫你維持人形?!?p> 不用猜也知道,是那玉璇授意。
“嗯”雪娘呆呆的點了點頭。
耳畔的溫?zé)犭x去,雪娘乖乖的爬回樹上。
烈陽在卻并未離去,暗夜中久久的看著她的背影......
從第一次見雪娘起,他就常對她說“變回虎身吧?!?p> 她卻不知道,那是他回避她的借口。
在中州大陸幾千年人妖共存的歷史,只要有本事收服妖物的人或仙,均可選擇一件器物煉就“鎖魂器”,套在被降服妖物的身上,然后通過上古神咒“鎖魂咒”完成鎖魂。
“鎖魂咒”是魂魄契約,除非主人啟動“解魂咒”,否則妖獸終身為奴。被收服的妖獸大多為坐騎、戰(zhàn)衛(wèi)、仆從。
從前,“鎖魂器”只有正統(tǒng)仙派能煉就,但近百年來,隨著妖邪的不斷增多,現(xiàn)在只要尋個靠譜的鐵匠鋪子,均能買到一個像樣的“鎖魂器”。
當(dāng)然了,鎖魂器隨著鍛造者的能力不同,效果也是天差地別。雪娘腕上的翠綠鐲子,是烈陽祖?zhèn)鞯膶氊悾谒珷敔斒稚湘i過一只千年白鶴。太爺爺死后,那白鶴將鐲子妥善歸還烈家子孫,而后展翅穿云,拜入仙門,成為時間罕見的仙妖。
選擇妖獸也有講究,行為正派的主人們盡量避免收服人形過于美艷的妖獸,以免被妖氣“魅惑”,損了修為,被世人恥笑。
幸好大多數(shù)妖獸的人形都和本體形態(tài)相似,兇禽猛獸化成的人類模樣也大都體格雄壯,兇神惡煞。
雪娘卻是個例外,她的人身竟然比狐貍等魅獸還要美艷妖嬈。若不是罕見的白虎本體,烈陽這樣的正統(tǒng)獵妖師,對美艷妖獸肯定是避而遠之,格殺勿論的。
烈陽曾以為,他只要小心回避雪娘的人形,慢慢適應(yīng)她的美艷,就能最終抵御她天然散發(fā)的“魅惑”妖氣,成功馴獸!
是玉璇的斥責(zé),讓他知道,自己遠遠沒有在心底馴服雪娘,于是,他甩出那一鞭。
他曾為玉璇的到來意亂神迷,通過墮仙一劫,玉璇對他的態(tài)度也徹底轉(zhuǎn)暖,可那此刻本該滿溢幸福的胸腔卻空蕩蕩的恍若丟失了什么,孤寂地傳來一聲聲沉悶遲鈍的跳擊。
最終,他嘆了口氣,下定了決心。
妖終究是妖,而仙才是他人生的光明出處。
再次望向樹頂?shù)谋秤埃厍焕锍翋灥奶鴵袈暡挥煽刂频丶涌?,像踩著緊湊的鼓點。
腦中閃現(xiàn)出和雪娘一起度過的楨楨歲月:有她青澀無邪的笑容,有她熾熱動人的眼神,有她妙曼輕盈的身姿,還有每個夜晚倚在她虎身上安睡的自己。
靜待紊亂的心跳漸漸平靜......
他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淺笑,無聲承諾道:雪娘,待我和玉璇攜手,成為一個強大可靠的主人,便可通過仙門幫你渡化妖氣。
沒了妖氣……你也就不會……魅惑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