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吳王房間的猴伯很快在一層大廳被張方舟攔住。
當(dāng)他得知張放舟居然要買一個引路怪時,不由得一陣好笑,這三個書生里,乍一看,數(shù)那個王近云不省心,卻沒想到,暗地里最不安分的居然是另兩個看起來最體面的,一個花大價錢買人怪,一個要買引路怪。
“張老師啊,你買那玩意干什么啊,引路怪可沒有一點人樣哦。”猴伯瞇眼問道,那神色看起多少都有點猥瑣。
“您想多了,我是真的要入山尋人,所以要一個引路怪?!睆埛街凵裆谷坏溃饭诌@種東西遠(yuǎn)沒有人怪稀缺隱晦,就是個引路工具,一般客棧都會有少量貨源。
“您入山找誰?。 焙锊滩蛔『闷娴?。
“十六?!睆埛胖凵裆话怠?p> “找他干什么?”猴伯不解道。
“聽......山里小妖怪說,十六,他......他有危險?!睆埛胖劭目慕O絆措辭道,這幾日接觸,他大體看出這店家是個圓滑世故之人,不會多在意十六,更別說幫忙救他,跟這店家說多了,反倒徒增麻煩。
“十六能有什么危險,他那爹可是......”還不待猴伯說完,張放舟心底又是一痛,打斷道:“聽說什么大蛇王出世了,十六的爹好像......好像也遇到了麻煩?!?p> “怎么又是蛇王陣異動,你這是聽誰說的,你細(xì)細(xì)與我說來?!?p> “一只棕黃地鼠,說是住在十六家?!?p> “地鼠?哈哈哈!”猴伯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個貪生怕死的小地鼠,它常在店里偷摸,猴伯看他有朱暴烈一家庇佑,又膽小怕事闖不出什么大禍,便也懶得理它。
“那地鼠嘴里,能有什么實話?!焙锊疅o所謂道。
“哦?店家可識得是哪只?”張放舟心底大駭,店家連一只地鼠都認(rèn)識,這交際面也太廣了吧。
“那地鼠來頭可不一般,當(dāng)年他可是救了朱暴烈家最得寵的兒子小十六,才和朱家攀上關(guān)系的?!?p> “什么?他還救了十六?”
“嗨!你搞混了,是前一個十六,你教的十六,是朱家后來的孩子,前一個十六早三年前就死了,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豬怪,可沒有這個十六的好運(yùn),能化人,前一個十六滿肚子史書詩詞,可惜一輩子沒化成人,死的好不甘心哦。我看這朱家是舍不得那孩子,所以才把這個也叫成了十六,好讓這做爹娘的心里尋個踏實吧。”猴伯解釋道。
盡管滿腦子都被猴伯像繞口令一樣的“十六”“十六”繞的有些暈,張放舟心里卻漸漸升起狂喜,這么說,死了的十六,是以前的十六!
“那這個!這個!”張放舟抖手亂比劃著。
“那地鼠說的肯定是前一個,這個十六可是天生妖精,就是仙人見了也會當(dāng)個寶收了去,他那爹朱暴烈又是這山里的大人物,斷然不可能輕易死了?!焙锊豢诤V定到!
“是嘛?”張放舟驚喜道。如果仙人都不殺十六,那十六應(yīng)該沒什么危險!
“對啊,那地鼠定以為你問的是上一個,畢竟這個十六,才叫了幾天,之前,這小豬仔可是叫什么哼哼的?!?p> “對對對!”張放舟猛然想起十六似乎有這個乳名。此刻真相大白,他真是又驚又喜,轉(zhuǎn)身向樓上跑去,準(zhǔn)備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朱有福,等明日十六和他娘來了,順便把喵親帶回來就好。
猴伯的笑容還掛在臉上,那書生就忽然滿面驚喜,轉(zhuǎn)身就走,他只來得及喊了兩聲“誒誒!”
但那書生充耳未聞,直接消失在二樓拐角處。
猴伯只得嘆了兩口氣作罷:深夜再誆他點燈夜讀吧,看那書生喜形于色,滿腹心事的模樣,此刻說了,他也未必記得。
......
日落西山,月上枝頭,雪白的大地反射著盈盈月光。
一個白衣高冠的身影跌跌撞撞,從深雪走來。
眼前是黑黝黝的一團(tuán),男子努力眨了眨疲憊的雙眼,才朦朧看清,是一個山洞。
這是一個可容巨熊出沒的巨大山洞,在荒山野嶺的蒼山并不多見,八成是猛獸的洞穴。
來不及多做猶豫,男子提起一口氣,踉蹌入內(nèi)。
甫一進(jìn)洞,立時感覺一陣潮濕的熱氣迎面吹來。
“呵——”男子倚著洞壁,舒適的長嘆一聲。
這洞內(nèi)石壁光滑,時而有濕熱暖風(fēng)吹過,看來有溫泉,真是好運(yùn)氣!
驟然一身輕松,男子不自覺的垂了眼睛,開始閉目調(diào)息。
......
不知不覺已是明月高懸,夜幕低垂,住客陸續(xù)回房休息。
酒肆大廳內(nèi),生的突嘴長頸的店小二馬王正沿著空桌子,小心吹滅燭火。
只見他先是長頸一伸“嘶!”的長吸一口氣,再大嘴掄圓“呼!”的吹出一股勁風(fēng),同向兩桌的燭火便“咻!”的熄滅。
裊裊青煙升起間,再從鼻尖噴出一聲“嘶哼!”的得意鼻音,馬王便志得意滿的走向下一桌,如此四五步,滿廳燭火無一幸免,全部熄滅。
只余柜臺上的一盞燭火伴隨著噼里啪啦的算盤聲茍延殘喘,昏暗的燭光映襯出店主猴伯冗長陰暗的臉頰。
他閑閑的瞟了眼吹蠟燭吹的不亦樂乎的馬王,感覺無可救藥。
普通妖物即便百年修成人身,也改不了骨子里的獸性,蠢笨愚鈍。這馬妖怎么也有50歲了,白日在后廚剁菜,晚上在大廳收拾灑掃,多年來對吹蠟燭這種屁事始終熱情不減,日日顯擺他那吹氣神功,好在他也如普通馬和騾子一樣吃苦耐勞,多年來對任何苦活累活都樂此不疲,精明的猴伯只雇了這一個店小二便綽綽有余了。
馬王吹滅蠟燭后,立即拿起一把三尺寬的大掃帚,瞪大銅鈴般的巨眼,仔細(xì)認(rèn)真的打掃起來。
他進(jìn)入同歸客棧已有快20年,20年來嚴(yán)格按照掌柜的吩咐,為了節(jié)省燈油錢,客人前腳剛走,他立馬從后廚沖出來,以最快的速度吹滅蠟燭,然后憑著妖目在一片漆黑中伸長脖子毛著腰轉(zhuǎn)注的清掃著每一塊地磚。
猴伯又抬眼瞟了眼自己的店小二,他那小心謹(jǐn)慎的樣子,活像大姑娘繡花,不由得心下一軟,聯(lián)想起連日魅惑狐音下的眾生百態(tài),頗是感慨道:
人之精明貪婪何其丑陋,即便是自己好心搭救的流民,吃飽喝足后,用不了多久都有各種想法不肯踏實干活,而這小小馬妖卻如此簡單純粹,刻苦勤勞,若是蒼天有眼,早該許他個入人世的輪回道。
可這些普通小妖終其一生也不過是被人殺害或茍且偷生的結(jié)局,下世繼續(xù)輪回為一個懵懂畜生,等再開啟靈智又是一個百年。世人常嘆,人間不公,天道又何曾公允?
罷了,猴伯收起手中算盤,認(rèn)真的記下今日最后一筆酒錢入賬,執(zhí)起手邊那盞孤燈,緩緩向二樓走去。心下打著如意算盤:
今夜為那書生們送去一盞孤燈,拿狐仙美人的故事恐嚇?biāo)麄儽鼱T夜讀一番,待那狐妖來了,自然可成全了那色欲熏心的吳王。
人一旦有貪念便好下套,這要是遇上馬王那種單純的妖反而難辦,因為就算美人入懷,恐怕他也只會因為浪費一盞燭火錢心疼的掉淚。
......
二樓東南角貴客房內(nèi):
“王爺,您當(dāng)真要捉什么狐貍精?“東來隔著門縫,瞟到那老猴妖正佝僂著背,手捧一盞孤燈緩緩向二樓書生們的房間走去。心底忽然生出惻隱之心。
“廢什么話,打從進(jìn)入這荒山,本王連日辛勞,明日就能全身而退,難道今夜還要本王孤身入睡!”吳王一邊整理衣著,一邊沒好氣道。
“可是王爺,那猴妖都說拿不住狐貍精,小仙使又不在,那兩個獵妖師,我看,也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睎|來擔(dān)心到。
“這你就不懂了,狐貍這種媚獸,生來就是修魅惑之術(shù)的,武力值低的很,就連那青丘的靈狐都能被人輕易降服乖乖的送去宮里伺候皇上,這個野狐貍又能有多大本事!”吳王馬上就有美人相伴,心情大好,難得一見的多說兩句。
“可是王爺,我們還是謹(jǐn)慎些好?!睎|來的擔(dān)憂只多不少。
“東來啊,你只管守在門外,看那獵妖師們捉妖的精彩好戲就好。本王花大價錢雇了他們,總不能讓他們就干個跑腿的活計,總要有大用場。若是他們不能捉了那狐妖來,留著也是丟我的臉面!”吳王起身,悠然吩咐道。
“王爺英明!”東來終于有所領(lǐng)悟,暗罵自己愚蠢:即便王爺要獵狐,肯定也是等那獵妖師們好好的五花大綁了送來,實在不行,王爺還帶著一堆皇家避妖仙器,斷不會吃虧,只不過,這樣一來,就要苦了那些書生了,畢竟,一旦打起來,誰知道狐貍精會不會傷及無辜呢。
“那老猴子啊,成天想著修仙掙錢,紅塵情孽避之不及。玉人在前,他卻只看到皮下獸身,武力高低,就這境界,還想妄圖成人?看再多人世百態(tài)也不過是猢猻看戲,自欺欺人罷了?!眳峭跛坪趿纳狭税a,兀自調(diào)侃起猥瑣的老猴妖。
“那小仙使呢,還年輕,自然不懂細(xì)究他們仙尊為何會與我們皇家有約取那仙繩,只懂乖乖聽話,做個好靶子。東來啊,你要記住,無論仙妖,這腦子要是不好使,終究成不了大氣候?!?p> “是是是!王爺教訓(xùn)的是?!睎|來乖順的站在門口,一疊聲的點頭,心底升起異樣的感動:王爺難得一見對自己這么溫柔,雖然說了一大堆他聽不懂的話,他卻也能清晰的感覺到王爺這是拿他當(dāng)心腹,才如此認(rèn)真的說教,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這些個啊,都是些權(quán)宜之計,國都啊,很快就要有大動靜嘍!”吳王被困在荒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此刻一舒胸臆,頓感身心暢快,愜意的躺在自己床上,想象著美貌狐妖很快就將入甕,連眼前簡陋的床幔都看著順眼了許多。
“東來啊,好好守著,本王要養(yǎng)精蓄銳?!?p> “是!”
......
“叩叩!”夜深人靜,兩聲輕淺的敲門聲突兀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