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zhuǎn)眼間已是盛夏。阿原百般花樣耍過之后,漸漸開始有些無聊。
以往沉迷于修仙御劍,只是憑空幻想。如今當真入了門來,那種向往反倒愈發(fā)熾烈。
短短幾個月,阿原像是長大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也失去了從前在山間河畔游玩嬉戲的快樂悠閑,每天只是想著如何提升功力。
采氣定氣之后,就輪到通絡了。
功法中說人天生有氣血兩脈。血脈以心為樞,自出生以來就時刻不停循環(huán)流轉(zhuǎn)。而氣脈、也就是常說的經(jīng)脈,卻因為凡人體內(nèi)沒有真氣而一直處于閑置狀態(tài),如干涸的河道,漸漸淤塞而歸為一片混沌。
待采氣定氣到丹田盈滿、仿佛一個蓄滿了水的大湖,便可牽引“湖水”重新沖開“河道”——此即通絡。
通絡的第一步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關(guān),就是調(diào)動真氣從下丹田出發(fā),依次打通督脈和任脈的各個樞節(jié),直到真氣可以沿著任督二脈循環(huán)一周,即一個小周天,才算有所小成。
單憑“打通任督二脈”和“小周天運轉(zhuǎn)”的鼎鼎大名,便可知定然艱難無比。
真氣能運轉(zhuǎn)小周天之后,再打通其他經(jīng)脈就容易多了。好比有了一條奔流的大河,自然會分出道道支流。只要練功不輟,終有一天可以打通全部經(jīng)脈,讓真氣能夠自由流轉(zhuǎn),生生不息——這就是大周天之境,也是靜功大成的標志。
阿原丹田那桃核大小的一團真氣,離“丹田盈滿”還差得遠。他只能牽引丹田真氣向腹下督脈一點點緩緩滲入,但還未到會陰繞體向上,就散落潰亂,無以為繼。
那不像是在引水開渠,倒像是一個頑童拿著樹枝在泥漿里亂劃,淺淺一道,很快就會恢復原狀。也不知是功力不到的緣故,還是不得通絡之法。
如此一來二去,阿原只得放棄了無用的嘗試,老老實實地采煉真氣,等打好基礎再求突破。
可真氣修煉并非一日之功,雖有夢境洞天的妙助,但映射到現(xiàn)實中進展總是不盡如人意。
隨著真氣增長越來越遲緩,阿原的心境日漸焦躁,連夢境中那一成不變的景色也變得乏味起來。
他開始討厭那道看不見的結(jié)界,連帶著家鄉(xiāng)四周的綿綿青山,仿佛也是一道道束縛著他的結(jié)界。
晴兒離別時的贈言,也一直在敲打他的心:“我看阿原哥哥胸有四海,志在八荒,這綠水青山雖美,卻終不能留你一輩子的。不如早日走出家門,親眼去看看這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p> 這話真是說到阿原心坎里去了,如今他空有一身神功,不去闖蕩江湖,那滋味真如古人所說的“衣錦夜行”。
只是阿原從小到大從未離開過溪源村,從未離開過鄉(xiāng)親們。想到要一個人去闖蕩江湖,未有歸期,心中難免還是有幾分不舍。更何況,他好歹也是兄長,扔下兩個妹妹一走了之,實在說不過去。
奈何這個念頭實在太誘人,一想起來就再也放不下,腦子里滿是外面新奇的大千世界,與晴兒凝兒重逢的喜悅,仗劍江湖的快意,仙俠豪杰的風采……
神功初成的喜悅漸漸淡了,真氣進展緩慢,動功什么的也提不起精神再練。師徒關(guān)系破裂,也沒人逼他讀書,阿原一時百無聊賴。
老天似乎也應和著阿原的心情,這一年的夏天異常燥熱,從入春以來就沒下過一場雨。如火的驕陽烤得大地干裂開來,萬物都沒了生氣,除了樹上不停鳴躁的蟬,和地上整天跑來跑去的小小。
夢溪水越來越淺,幾乎就要露了底。河邊那臺老舊的水車也有氣無力的,每天汲上來的水越來越少。眼看著莊稼果樹打蔫,鄉(xiāng)親們愁容滿面,只得每日不辭辛勞,把夢溪水一桶一桶地挑到山上地里去澆灌。
石頭伯一入春就破天荒地出了遠門,至今未歸,這下阿原的神功終于派上了用場。他抖擻精神扛起石頭伯的扁擔,一挑就是兩大缸水。饒是如此,幫鄉(xiāng)親們把所有田地果林都澆上一遍也要跑上幾十個來回。每次下來,不但真氣衰竭得半點也提不起來,連身子都要累散架子了。
這種強度的勞作,多少有點打腫臉充胖子,每兩三天就要澆一次水,足以消耗掉阿原任何過剩的精力。
幾個月來靠著夢境的滋養(yǎng)連覺都不怎么睡的阿原終于撐不住了,每天中午都要睡上幾個時辰修養(yǎng)生息。醒來也是渾身酸軟,一動也不想動,索性就躺在床上看幾本書,權(quán)當消遣。
既然是主動要看,自然要挑些感興趣的了??珊蘩项^子那幾口能當棺材用的大書箱里,滿滿全是講上古的書,難為他怎么搜羅的。
阿原花了好大力氣,總算從里面篩選出幾本沒那么“古”的,都是些地理游記之類——既已立下行遍神州之志,自然要先通曉神州地理。
師徒關(guān)系破裂之后,妹妹師父看都不看他一眼,自然不會管他讀什么書。不過,近來師父做飯的手藝倒是越發(fā)精進,居然還舍得放肉了。
閑讀幾日,根據(jù)書中所述,再結(jié)合過往旅人那聽來的,阿原總算是在腦子里畫出了一張模糊的“神州疆域圖”。
這片肥沃富饒,繁衍了億萬生靈的土地,自古名為神州。
神州之上曾有四個大國,有如四根擎天巨柱,分居一方。
中央是廣闊的天子之國云國,乃是萬國之宗,也稱中國;云國與西方的風國以橫亙南北的勒馬川為界,往南與雷國隔江而望,而東方則是面朝大海的雨國。
這四國之人,皆是神州子民,雖有國別疆界,卻同宗同源,共同傳承著洪荒以來最悠遠燦爛的文明。
神州乃天神庇護之土,豐饒肥沃,災禍不興。而神州四方盡頭,則盡是險境絕地。
北方乃神棄之地,洪荒遺土,生機絕滅,是為大荒。向西自勒馬川起,地勢便一路走高,宛如天梯一般,傳說直通向云端之上的神山昆侖。大江以南雨水豐沛,江川河渠密如蛛網(wǎng),湖沼池澤連綿千里,乃成大澤,名為云夢。南方酷暑之地,山嶺延綿,密林廣布,多兇禽猛獸,瘴氣毒物。而東方則是浩瀚大海,煙波飄渺,無際無涯。傳說海中有三座仙島,名曰蓬萊、方丈、瀛洲,有長生不老之藥,乃是仙人居所。
這些邊荒險惡之地,也生有神棄之民。茫茫大荒之外,傳說另有一望無際的草原,生有胡人部族,彪悍狂野,來去如風;西北山嶺之上,有犬戎縱橫其間,面目猙獰,殘忍兇惡;南方密林廣澤深處的蠻人,茹毛飲血,與禽獸無異;東方大海之上也有島嶼星羅棋布,遍布著夷人部族,陰險狡詐,猥瑣古怪。
千百年來,在這些外族不斷沖擊下,神州的格局逐漸變化著。風雷兩國的勢力不斷向四周擴張,一個個小國在版圖上出現(xiàn),像是新生的幼苗一樣依附著主干,形成以風、雷兩國為首的西國和南國。
而東方繁盛無比,文教大興的雨國卻一時為夷人所滅,如碎玉般散落成幾十個小國,統(tǒng)稱東國。
唯有背靠大荒的云國,既沒有外族侵擾,也少與別國來往,神秘得一如云中之國,靜靜地佇立在神州的中心。
“西有大川,東有大海,北有大荒,南有大澤。這神州,還真是廣大啊……”
阿原放下手中的《神州山海志》,似是有感而發(fā),“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不真正去走上一遭,親眼看看,就算讀一輩子書,又怎知這神州大地到底是何模樣?”
萌萌正在縫制一件新衣,聞言頭也不抬,面無表情地道:“那你就去行你的萬里路好了。反正你神功蓋世,又有誰攔得住你?”
自從耍猴一樣抱著萌萌在屋頂上翻了幾十個跟頭之后,阿原就一直以勝者姿態(tài)笑對妹妹的怒火,嘿嘿一笑道:“師父何必動怒,小徒不過隨口感慨一下,發(fā)發(fā)古人之嘆而已。師父莫怪,莫怪,哈哈……”
阿原低下頭來正準備繼續(xù)看書,耳邊忽然傳來萌萌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你若真的很想出去看看,那、你就去吧,不用擔心家里……”
“什么?!”阿原大吃一驚抬起頭來,驚疑地看著自己的妹妹,“真的么?”
“真的?!泵让绕届o地說道,手里的活半點也沒停下。
那件新衣已經(jīng)有些模樣了,仔細一看尺寸樣式還有那淡藍色的布料,阿原忽有所悟,試探著問道:“老頭子……是不是交待過什么?”
萌萌默然無語,既不點頭,也沒搖頭。
一看這架勢阿原頓時明白了,萌萌是不想讓他走的,八成是老頭子留過話,她也不好不聽。
要說老頭子到底還算有點良心,他自己成天在外面野,實在沒資格不讓孩子出門闖蕩江湖。
阿原心中一陣狂喜,隨即又有些愧疚,便帶著幾分討好問道:“師父,您這么就讓徒兒走了?不后悔么?……”
“有什么可后悔的?!”妹妹師父少有的露出了幾分氣急敗壞的表情。
“我是說,就不來點什么‘除非你答應我三個條件’之類的?”阿原小心翼翼地道。
萌萌終于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難得皺了皺鼻子,略有點撒嬌地道:“那就如你所愿吧。第一,年底前必須回來;第二,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許與人爭斗,不得無故犯險;第三,你得等下了雨再走?!?p> “徒兒謹遵師父教誨!”
從此以后,阿原的生活就和鄉(xiāng)親們沒什么兩樣了——挑水、睡覺、盼下雨。
老天總算沒折磨溪源人太久,六月里的一天,隆隆的雷聲終于帶來了一場傾盆大雨。
阿原和鄉(xiāng)親們一起跑進雨中,興奮得手舞足蹈,放聲大叫。而萌萌靜靜地站在屋檐下,朦朧的雨霧中,也看不清她臉上到底是喜是悲。
阿原要走,這可是一件震驚鄉(xiāng)里的大事。鄉(xiāng)親們紛紛過來探問,叔伯們一般都比較贊成,拍著阿原的肩膀說好男兒就該志在四方,讓他不用擔心家里。女人們則大多擔心阿原,勸阻無效便反復叮囑,吃的穿的用的送了一大堆。
平日里最難對付的山神河神,這次卻一點阻力也沒有。
石頭伯外出未歸,也就不提。而萬爺爺默默地看了阿原許久,連抽了幾袋煙,最終卻一句話也沒說。
最不同意阿原走的,還是小小。為了哄她,阿原費盡了口舌。好在有老頭子作榜樣,阿原好說歹說,總算讓她相信哥哥并不是不要她了,而是出去游歷一番就回來。同時阿原還夸下???,許下了無數(shù)好處,連捉只大灰狼回來這種要求都一口答應,小小還是不依不饒的,一提起哥哥要走就又哭又鬧,搞得阿原既頭痛又不忍。
不管阿原心中是急切還是不舍,離家的日子都越來越近了。
臨行前的晚上,小小說什么也要和哥哥一起睡。阿原躺在久違的床上,放下睡熟的小小,自己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時而興奮,時而憂慮。
阿原知道萌萌也沒睡著,自從他決定要走之后,萌萌每天就是忙東忙西,一天到晚一句話也不說。
阿原自然知道書呆子妹妹在生他的氣,卻不知道該怎么哄她。
窗外月色如洗,萬籟俱寂,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蟲鳴和小小輕微的呼吸聲。
阿原輕輕貼了貼小小胖嘟嘟的睡臉,起身向萌萌那邊看去。沒想到萌萌也正向他這邊望來,與阿原的目光一觸,立刻用被蒙了頭,轉(zhuǎn)了過去。
阿原忍不住哈哈一笑,輕聲道:“好妹妹別慪氣啦,我出去最多半年就回來,總比老頭子強多了吧?你啊,越來越不可愛了,像小時候那么聽話多好……”
萌萌從小就特別愛做噩夢,而阿原小時候雖然淘氣,卻沒那么多壞心眼,總是裝出一副大人的模樣安慰從夢中驚醒的妹妹。因此那個時候萌萌很依賴他這個哥哥,哪像現(xiàn)在……
“萌萌,今天有我在,你就不用怕做噩夢了?!?p> “哼,有你在我才做噩夢呢!”萌萌終于忍不住,一翻身坐了起來。
“哈哈,就知道這句話不說你肯定睡不著!”阿原開懷大笑,一副豪氣干云的模樣,“臨行前為兄也囑咐你三件事記好了?!?p> “第一,別逞能,干不了的活就找鄉(xiāng)親們幫著干,別不好意思。第二,別成天板著個臉皺著眉頭,小丫頭就該多笑一笑。第三,少琢磨你那些破夢,你呀,就是心思太重,老瞎擔心什么?。刻焖聛碛心愀缥翼斨?,哪用得著你這小丫頭成天算計這個尋思那個的啊……”
萌萌氣得言語無力,對這個臉皮厚比城墻的哥哥,真不知該損他點什么好,只好撇著嘴刮臉羞他。
阿原好久沒欺負過這個大妹妹了,一時手癢,猛地伸手去掐萌萌的臉。結(jié)果身子一前傾,壓著了小七的大尾巴……
“啊——啊——死狐貍!松口,松口!”
“該、該、該!小七咬得好!”
“哥哥……姐姐……小七?你們在玩什么?”
這座寧靜了許久的小院,一時間,又恢復了往日的喧鬧……
…………
第二天天剛微亮,阿原就再也睡不著了,爬起來在院子里轉(zhuǎn)圈踱步。
萌萌跟著也起來做好了飯,一家三口吃過了早飯,阿原挨家挨戶地道別,最后和兩個妹妹來到村口。
萌萌把行囊交到他手里,再一遍囑咐道:“路上干糧和水要記得補充,兩件新衣記著換洗,錢不多,省著點花,不許去酒樓。在外面少惹事……”
小小說不出話,只是眼圈含淚,緊緊拽著姐姐的衣角。
就連小七似乎也明白這個討厭的家伙就要走了,破天荒地跑到他身邊,在他腿上輕輕蹭了幾下。
阿原忽然嗓子一咸,竟有些說不出話來,連忙嘿嘿怪笑了兩聲,一拍萌萌的肩膀道:“行啦妹妹師父,您都囑咐過八百遍了,就放心吧!小小,在家要好好聽姐姐的話,哥哥很快就回來。小七,你也好好聽小小的話哦。”
說完阿原背上行囊,兩手一圈,放聲大喊道:“鄉(xiāng)親們——多多保重啦——”再向兩個妹妹揮揮手,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姐姐……”,眼看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遠方,小小搖著姐姐的手臂,帶著哭腔問道,“哥哥什么時候回來?。俊?p> 萌萌彎下腰來,拍了拍妹妹的小臉,勉強笑了笑,眼中卻涌出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