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一周的苦練,恩寧終于能跟上大家的節(jié)奏了,落下的進度也漸漸趕上來。這次課要排練新曲子——《春江花月夜》,對恩寧這樣的初學者來說可謂不小的挑戰(zhàn)。喬老師先給大家介紹了《春江花月夜》曲子的起源、發(fā)展等背景知識,然后讓大家先欣賞整首曲子,感受其中的意境。社中有幾個元老級的成員已經(jīng)學過此曲,彈揚琴的姑娘自告奮勇要為大家演奏。
喬升忽然冒出個新想法:“有沒有同學會背張若虛的詩《春江花月夜》?。课覀兛梢詠韨€配樂詩朗誦,說不定更有感覺?!贝蠹一ハ嗤瑳]人作聲。韓社長說了句“我們都是學理科的,哪會這個”。喬老師笑笑說:“這樣啊,你們以前語文課上沒學過嗎?”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這個說沒學過,那個說就算學過也早忘了。
恩寧靜靜的坐著,她倒是會背,不過人多的場合她會緊張,而且她向來不愛出風頭、表現(xiàn)自己。喬老師示意大家安靜:“沒有人會只好算了,我是臨時有這個想法,也沒準備?!绷趾篮鋈婚_口道:“哎,恩寧應該會吧?”他這話本是對恩寧說的,但是他們的位置有一定距離,所以他說的聲音不小,大家應該都聽到了。立刻就有一道道目光向她這個方向射來,恩寧一陣局促,可既被關注了,總不能不作聲。她只好站起身,輕聲言道:“喬老師,那我來試試吧?!眴躺吲d又略帶驚奇的看著她,連忙答應道:“好,好!”
揚琴的聲音已響起來,恩寧定了定心神,朗聲念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皎潔的月光下,一幅萬里長江的畫卷緩緩展開。“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蓱z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伴著琴音,那畫面也越發(fā)的清冷。仿佛那夜風吹在身上,仿佛從離人的妝鏡臺旁傳來,訴說著離別相思之苦。
恩寧此時忘記了緊張,感覺自己已走入了那幅畫卷。她的聲音也更加自如,隨著曲子的韻律忽快忽慢,隨著詩人的情感忽悲忽喜?!按藭r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币磺K了,恩寧似乎還沉醉于那幅畫卷。屋子里沉靜片刻,緊接著爆發(fā)起一陣掌聲。恩寧才回過神來,羞怯的朝大家笑笑。喬老師邊拍手邊激動的說:“配合得太好了!我臨時想到的點子竟有這樣好的效果,我們又多了個角度來理解音樂?!?p> 課后,喬升尚意猶未盡,他興奮的對恩寧道:“真是太棒了,詩和曲子的意境都完美的表達出來,真是淋漓盡致,又相得益彰。哎,恩寧,你還會背什么詩呀?這樣吧,以后關于詩詞的任務就都交給你啦?!币惶崞鹨魳?,喬升就特別有興致,眼神里也煥發(fā)著別樣的光采。恩寧亦被他的情緒感染了,笑著道:“喬老師,你又給我擴展出一個新的職位,那我以后就不用愁吹笛子,盡管背詩就好啦。”
喬升哈哈大笑:“那可不行。反正你背詩很拿手,不能當作偷懶的借口?;厝ペs快把新曲子練熟,下周我要檢查的。”“哎呦,還帶這樣使喚人的”,恩寧也不再拘束,和他半開玩笑道,“真是應了那句話‘巧者勞而智者憂’呵?!眴汤蠋熜Φ溃骸岸眠€挺多。哦,原來音樂和文學是可以相通的,我今兒可算見識到了,以后少不得還要向你請教呢。”恩寧煞有介事的拱拱手道:“好說,好說,互相請教。”“哇,你還真不客氣啊?!倍讼嘁暥?。
恩寧不記得,多久沒有這樣愉快的聊天、說笑了。自從離開了奕涵,快樂就遠離了她。如今,遠去的笑聲似乎又回來了,帶它回來的,是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小老師,是那個和氣可愛、有著狂熱的夢的年輕人。生活,也許可以拆分為生機與活力,一切似乎在慢慢改變。
開了實驗課,課表排得更緊了。日子越發(fā)的忙碌,常常是一整天的課,上午理論,下午實驗,不再像剛開學之時只有半天課的悠閑。日子久了,對那身白大衣的新鮮感也逐漸變淡,慢慢的化作學醫(yī)生涯的一部分。尤其是穿著它,常常要面臨各種各樣的環(huán)境與挑戰(zhàn),無不需要繃緊神經(jīng)小心應對。一天下來,心身俱疲,恩寧連寫字的心思都沒有,文章也越來越少。當置身于陰森冰冷、充斥著福爾馬林氣味的解剖實驗室中,或戴著橡膠手套、對著幼小可愛的兔子及白老鼠將要動手術刀時,哪里還有一絲浪漫主義情懷,哪里還有一點詩意與靈感呢?
近日想奕涵漸漸少了,也許這就是時間的力量吧。他的影子在腦海中越來越朦朧,那份思念之情亦越來越淡。也許,從此就會忘了他吧,恩寧這樣安慰著自己??赡且灰?,她竟然再次夢到奕涵。他沒有太大的變化,一如從前。沒想到,清醒時頭腦中一片模糊,而睡夢中,他的樣子竟這般清晰,如同真切的站在眼前。那是和一大群學生一起,片刻的相對凝視,他笑笑,神情淡淡的,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就各自散了。那樣熟悉的感覺,醒來后卻相隔天涯。
恩寧一連幾天都想著那個夢,不能釋懷。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恩寧最近并沒有“思”他,為何還會“夢”到他。難道他仍占據(jù)著她的心、她的思想,這些年來她的努力只是將他淡出了自己的意識,卻一直留存在潛意識中。就如海平面下的冰山,表面上看不到,實際上綿延廣大、堅定不移。三年多了,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放下、已經(jīng)平靜、已經(jīng)死心了,原來只不過是自欺罷了。